天山雪岭。两道人影立于雪山之巅。楼仲丛和别应天的决战,并不似他们妻子那样针锋相对。他们很轻松。楼仲丛是中午到达天山的。他到时,别应天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楼兄,瞧你这慢腾腾的步子,怎么说你的瞬移也是武林中排名第一的轻功,不知道你是一路赏雪呢,还是舍不得家里那位美人呢?”
楼仲丛淡然一笑,“你该不是昨天就到了吧?”
别应天抓了抓头,讪笑道:“我只是想先来适应一下这里的天气,否则我没被你打死,也会先被冻死的。”
别应天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一二,与楼仲丛一样身穿灰白长衫。他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点邪邪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一点也没有盟主该有的气质。其实,别应天十九岁时就接任盟主之位,迄今为止已有三年。他也是个相当寂寞的人,为了一解心中闷气,主动提出与楼仲丛在武陵山一战。谁知这件事竟闹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为免被他人打扰自己决战的兴致,他便和楼仲丛商议,将地点改在了这天山雪岭。楼仲丛负手立在雪丘之上,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应天,你为何瞒着整个江湖上的人,临时改变了主意,选择在此地决战?”
他以名字相称,显然并没有将对方当作是敌人,因为他明白:别应天,这一任的武林盟主,是允许魔教与正道并存的。别应天睁大眼睛盯着楼仲丛,似乎不相信对方会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楼兄,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天魔杀气有多大威力?我可是亲眼目睹你是如何将满山的花草树木,摧残的一株不剩的。”
两年前,楼仲丛与邪帝衣笑臣的那场大战,他也在场,亲眼目睹两人的决战场地被移为平地,至今还心有余悸。不同于默默无名的天狼山,武陵山乃天下名山,若因两人的决战而毁于一旦,着实可惜。楼仲丛听他说的原因竟是为此,不禁苦笑道:“你选在这里就不怕引起雪崩吗?”
别应天一愣,“我还真没想过。”
似是明白楼仲丛心中的顾虑,他又笑道:“这雪山地势空旷且长年无人,正是战斗的好地方。就算是雪崩,必不会如当年那样伤人无数。”
楼仲丛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可以不用天魔神功。”
“那怎么行,我就是为了要见识你的天魔杀气才跟你决战的,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见楼仲丛沉默不语,别应天又道:“放心,这里有先人的灵魂庇佑,相信是不会轻易引起雪崩的。”
楼仲丛心一沉,“你指的是?”
别应天环顾整个雪山,缓缓道:“这天山雪岭不但是轩辕夫妇居住二十多年的地方,也是莫邪女神的埋骨之地。”
“但应天你所说的这两人都是我天魔教的大敌,又怎会庇佑我这魔教后人?”
楼仲丛苦笑。“这恐怕不是楼兄的真心话吧?”
别应天不以为然。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惺惺相惜。雪山一片苍白,衬得两个灰白的身影越发明亮,隐于茫茫雪山中,不明出路。别应天想了想,终究不愿强人所难,释然一笑,“楼兄,若你实在担心会引起雪崩,那我们便换个方式比吧?”
“怎么比?”
“我们在此比试定力。若你输了,便不再推脱,直接去塞外荒原,让我真正地见识一下天魔神功。”
楼仲丛笑了笑,问:“若我赢了呢?”
别应天眨眨眼,“若你赢了,此事作罢,我还请你喝三十年的好酒。”
“好。”
楼仲丛大笑,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两人就像木桩一样立在此地一动不动。也许是天意弄人,两人刚开始比试就下起了漫天大雪。此时,已经在此站了有三个时辰的他们,身上已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但他们丝毫不动摇。就在这时,山顶的一座雪丘突然裂开,雪雾流云翻滚,席卷而来,瞬间将两人淹没……武陵山上。秋双心与闻宗萱正斗的不可开交,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危险靠近。此时,武陵山半山腰上,众多爬山观战的江湖人士纷纷抬头观望。只见苍穹之巅,两道人影来回战斗,激烈万分。因隔的太远,众人根本就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只听到时而萧声激烈,时而琴声悠扬。众人停留的位置,乃武陵山上最出名的一座山峰,名曰天目峰。天目峰四周空旷,原本是一个极好的比武场地,但决战那两人偏偏选择了最高峰。那犹如盘旋在天上的高峰,尖耸挺立,几乎很少有人能够爬上去,更别说去观战了。热闹的人群指着那两道人影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此时一个人影走向了天目峰边缘,缓缓伸手,点燃了隐藏在石缝里的火药引线,火花顺着引线一步步向最高峰燃去。山顶之上,两人已斗了几百余招。秋双心心不在焉,斗了片刻后停了下来,道:“我们不要打了,还是尽快下山吧!”
她与闻宗萱交手,几乎用了全部功力却丝毫没有占到上风,想起对方的武功都是别应天所教,不禁担心起楼仲丛来。“怎么,你想要认输?”
闻宗萱却不肯放手。秋双心无奈叹道:“你心里本就明白,我们怎么打下去都不会有结果的,何必苦苦相逼呢?”
“我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闻宗萱说完,再次举起离人萧向秋双心劈来,而秋双心只是一味的躲闪,趁机寻找脱身之法。就是这纠缠的片刻,引线已经燃到了两人侧面的山峰之上。秋双心鼻子较为灵敏,闻到了一丝异味,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闻宗萱全然不理,“姐姐你还是别找借口了,只是切磋一下,就让你如此为难吗?”
“我说的是真的……小心!”
秋双心抬眼望向山峰,眼睛蓦然一鼓,向后退开数十丈。紧接着,山峰传来一声巨响,碎石纷纷坠落……片刻之后,山上安静下来。秋双心缓缓睁开眼睛,忍痛从巨石堆里爬出来,一身白衣沾满了鲜血,脸上也尽是狼狈之态。尽管如此,还是第一时间去寻找着闻宗萱的身影。抬眼看去,发现那人就躺在不远处,便踉跄着脚步走了过去。闻宗萱伤的很重,山峰爆炸的那一刻,她凭借灵敏的身法躲开了要害,纵是如此,依旧伤势惨重。她的左臂被一块巨石压住,鲜血直流,惨不忍睹,还好身上其它地方都是一些小伤。但是秋双心知道,闻宗萱的那条手臂算是废了,今后再也不能用它做任何事情。秋双心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那块大石,轻唤闻宗萱的名字,但是对方却一直未醒。仔细端详片刻,她发现闻宗萱的美并不亚于自己。闻宗萱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她的皮肤不似秋双心那样嫩白,却多了些红润。这个出身来历成谜,自三年前嫁给别应天后就风光无限的女子,细看之下很是温婉,哪知性格却有些古怪。如今这般纠缠,终是拖累了自己,也苦了他们那个两岁多的儿子吧。“师妹!”
就在秋双心还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时,一个雄厚的声音忽然从山下传来。秋双心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阵激动,急忙呼唤道:“师兄!我在这里!”
但她伤势太重,内力受损,声音根本无法传的太远。只好翻出被压在土堆之下的魔音琴,奋力拨动,顿时,一阵高昂的声音响彻山头。农牧夫顺着琴声,很快找到了秋双心,不由分说,直接为她运功疗伤。“师妹,她是谁?”
直至替秋双心疗完伤后,农牧夫才关心起她身边的闻宗萱来。“盟主夫人,闻宗萱。”
秋双心盯着地上那个女子,半晌才答道。她的伤已好了大半,可是闻宗萱却还没有醒。农牧夫替她疗伤消耗了太多真气,已经不能再救第二个人了,所以她在思索该怎么救闻宗萱。“哦,是她。”
农牧夫听到对方的身份并没有多大反应,“是来为别应天助战的吗?怎么没看见他们?”
“仲丛和别应天没有来……”秋双心苦笑道:“或许,他们骗了江湖上的所有人。”
她早该想到,两年前的天狼山之战,仲丛的天魔神功让许多爬山观战者无辜遭受灭顶之灾。那两人是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他们不在这里?”
农牧夫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沉声道:“我收到一封密信,说有人在此埋下火药,欲对教主不利。只是看这情形,火药分量并不足,说明对方并不想置教主于死地。那此人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秋双心隐隐有些不安,问道:“不知仲丛他们在何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怕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农牧夫眼眸低沉,缓缓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赶回天魔教。”
秋双心皱了皱眉头,看向闻宗萱,“她怎么办?”
“师妹,你还想救她吗?”
“师兄,我们将她带到山下去,不然她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农牧夫拗不过秋双心的请求,只好背起闻宗萱,向山下走去。由于碎石从山顶滚落,山间小路多数已被埋没,两人一路上跌跌撞撞,许久才到达山脚。秋双心望着身后一批又一批的人带伤离开,不由得有些心酸。这些都是想一睹两大高手决战风采的江湖人士,他们排除万难,费尽千幸万苦爬上高峰,还没来得及如愿,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伤。所幸火药埋得不多,并没有人伤亡。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仲丛和别应天才不愿再次于高峰之上决战吧。“师妹,走吧。”
到了武陵镇外,农牧夫将闻宗萱放在大路上,并将离人萧紧紧地握在她的手里,然后躲在一旁。瞧见一辆马车经过,从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探了探闻宗萱的鼻息之后,将她抱进马车扬长而去。农牧夫见有人救走了闻宗萱,心里也是高兴,回头发现秋双心经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已然昏厥过去,他只好又背起秋双心,去镇上寻了一辆马车,返回天魔教。两人回到天魔教时,已过了五日。秋双心一路颠簸,早已乏困,却仍是心急地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当得知楼仲丛并未归来时,一阵气血翻涌,引发内伤,当下又晕了过去。农牧夫感觉教中上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在几位堂主的告知下,才知溪飞、絮语和少主都神秘失踪了,而圣女南无诗也并未在五月十二日如期归来。几位堂主和长老未敢声张此事,尽力压了下来,只是如今秋双心归来,只怕这消息已经瞒不住了。这一重大变故,让一向冷静的农牧夫有些乱了方寸。“牧夫,我回来了。”
正当农牧夫忧心时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农牧夫一震,缓缓地回过头,一个蓝衣少妇正巧笑着望着他。那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身上的衣衫丝带飞扬。“无诗,你……回来了?”
农牧夫一阵激动,上前抱住蓝衣少妇。“牧夫,你轻点,小心压着农儿了。”
蓝衣少妇轻轻推开农牧夫。“我看看农儿。”
农牧夫兴奋地接过妇人怀中的孩子。这蓝衣少妇正是农牧夫的妻子,天魔教的圣女南无诗。她此次带着女儿前去江南探亲,本传信在几日前归来,不料,与她同行的右护法莫云苏忽然失去踪影,她为了等他耽误了几日行程。“牧夫,教中出事了吗?”
南无诗发现丈夫精神并不是很好,开口问道。农牧夫将事情的始末同南无诗一一道来,最后道:“师妹还不知道少主已经失踪了,如今教主未曾归来,少主只怕是凶多吉少,若是她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只怕难以承受。”
“难道,这竟是一个阴谋?”
南无诗听了农牧夫的话后,面色一沉。农牧夫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从我收到信,到武陵山上的火药,都是一连串的阴谋,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带走少主?”
“溪飞和絮语两情相悦,一心想做一对神仙眷侣。我本想等这次回来,就让他二人离开归隐,没想到……”南无诗说完,沉声道:“牧夫,天魔教有大敌了。”
农牧夫面色沉重,凝声道:“他们两人是离不开迷雾鬼林的,除非外面有人接应。”
“接应的那人,才是真正的黑手,而且,他对天魔教还很熟悉。”
南无诗缓缓道:“我想,溪飞和絮语可能是遭了哄骗,怕是已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里,南无诗又思索了片刻,而后忽然将农牧夫拉进了密室。那日,没有人知道,农牧夫和南无诗在秘室里究竟密谋了什么。傍晚,一处僻静的小农家。一对夫妇正在与他们一个月大的孩子逗乐,从天而降的杀神,打破了他们一家人幸福安逸的日子。两道蓝绫从屋外飞了进来,紧紧地缠着那对夫妇的脖子,只到两人断气,蓝绫才松开,而后又卷向他们身边的孩子。孩子随着蓝绫飞出了门外,到了南无诗手中。南无诗一把火烧了这农家,施展轻功离去。秋双心昏迷半日,终于醒来。楼仲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样的结果,让她难以接受。农牧夫劝了很久,最后以孩子为由,才让她冷静下来。稳定情绪后,秋双心才想着要见见孩子。农牧夫眼神变换不定,对秋双心道:“无诗带他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秋双心一直等到晚上,南无诗才抱着孩子归来。秋双心颤抖着双手接过孩子,瞧着孩子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脸色忽然僵了一下,只是片刻便恢复过来。她缓缓低下头,眼神渐渐变暗,好似害怕会失去孩子一样,紧紧地抱着,眼里只有泪光……当天夜里,南无诗变成了地狱里的杀神,鲜血染满蓝衣。次日,天魔教上下传言,南无诗叛教了!她杀了教中所有亲信,盗走了天魔至宝——魔灵珠。左护法农牧夫不顾结发之情,下令:天涯海角,务必追杀南无诗!天魔教内,一个父亲抱着女儿等待着妻子的消息。一个母亲抱着儿子等待着丈夫的归来。他们将来的路还很长,会坚强地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