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气,“斯乾,你误会了。”
他注视我极力遮掩的胸口,“是吗。”
我挪开,肌肤上毫无痕迹,只一片雪白。
冯斯乾面无表情吞吐烟雾,“你捂什么。”
我回答他,“肩带移位了,我怕走光。”
他盯着一块隆起的长方形鼓包,“里面放了什么。”
我面不改色,“一位老总的录像,他欺负过蒋芸,我录下当把柄。”
他视线忽然越过我肩膀,脸色也阴沉,我立马转身,林宗易走过来,我明白他的心思,替我开脱解释,自己包揽冯斯乾的怒火,可感情这档事,外人越帮越乱套,我朝他摇头,林宗易伫立在原地,不再动。
冯斯乾察觉他的意图,笑了一声,“林老板。”他声音不高不低,震慑十足,“作为前夫,你出现太频繁了,你觉得呢?”
林宗易焚上雪茄,把打火机抛给冯斯乾,他的烟正好燃尽,他接住,又续上一根。
“你想多了,我和她是巧合。”
冯斯乾指尖转动打火机,语气不咸不淡,“都在夜晚巧合吗。”
会馆的灯火照出几米,投映在林宗易眉间,一抹浮光掠影,“巧合还分时候吗?”
“不分吗。”冯斯乾反手一甩,打火机坠入道旁的垃圾桶,“哪天林老板巧合到床上,也是对的吗。”
林宗易皱着眉,“你这是侮辱她。离婚前一直是我不罢休,离婚后她更没有对不住你。”
冯斯乾凝视着烟头的火苗,“林宗易,恩怨结下三十年了,你还装傻吗。”
我一怔,脱口而出,“什么恩怨。”
冯斯乾继续抽烟,没吭声。
这时振子开车泊在林宗易身后,他亮车灯,和宾利射出的车灯相撞,绞在一起,“哥。”
后座的黄清推门下车,挽住他手臂,“你去哪了,我还找你呢。”
黄清似乎担心他俩动手,特意打圆场,林宗易垂眸看她,她笑盈盈对视,“你不记得有酒局了?都迟了一小时,别再耽误了。”黄清又望向冯斯乾,“冯董是场面上的生意人,应该清楚哪些事不可为,华哥的朋友也算大人物,商场谁也得罪不起的。”
冯斯乾掸烟灰,并未回应她,目光意味不明停落在林宗易脸上。
“没事,聊聊而已。”林宗易安抚她,随即上车。
那辆路虎消失在霓虹尽头,冯斯乾拔下嘴角叼着的烟,脚底碾灭,也坐上车。
他目视前方,“上来。”
我回过头看,“那我的车呢。”
“何江会开走。”
我拉车门上去,刚坐稳,冯斯乾从背后抱住我,压在座位上,我意识到他打算干什么,顿时惊慌失措,“不要!”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和林宗易能,和我不能,是吗。”
我如梦初醒,“你乱讲什么!”我用力拽回脱落的裙带,“我和他没有发生,你看到的一幕是我们在抢东西!”
他微眯眼,“什么东西。”
“抢录音——”我差点说漏了,又立刻咽回去。
冯斯乾冰冷的眼神审视我,“他就是一心抢我的女人,接连失败总要赢一局才甘心。韩卿,你真当自己魅力无穷,吸引他对你欲罢不能吗。”
我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黄清真敢擅自做主?如果林宗易没有授意她把东西交给你,她有几分胆子忤逆他,拖你下水。烟花场所被男人圈养的女人,一向唯命是从,她们根本不具备算计任何人的胆量。”
我呆滞住。
冯斯乾闷笑,“他是不是只夺回一样,还留下一样。”
我再次发愣,“你怎么知道。”
“林宗易不放心我,万一我从你手中拿到这份物证呢,他当然要握住一样。至于你握住的,他一半相信你会死守,一半不相信你能守得住。可一半的概率足够他赌一把,将风险分散在不同的盘子里。他的筹码全军覆没,还剩你的。你的筹码落入我手中,还剩他的。林宗易的谋略和格局,你哪是他的对手。”
我浑身发寒,“你是怎么知道他的情况。”
“从仇蟒踏入江城,没有我不知道的。”冯斯乾倾身吻着我,仿佛一种强悍的惩罚,我躲避他的吻,“我不喜欢在外面。”
“刚才不是很喜欢吗。”他抚摸我的脸,冯斯乾的手是那样白净温柔,沾着清洌的香水味和烟草味,我却感受到刀刃一般的凌厉锋狠,令我窒息。
“韩卿,我很久没见过你笑得如此开心了。”他掌心扣在我下巴,我五官僵硬拥挤着,“笑给我看。”
我笑不出来,他捏得太紧,“我痒痒才笑的。”
他钳制住我,我被迫弯下腰,“现在笑,我想看。”
冯斯乾松开一些,我扯出一丝笑容,他唇吮着我耳垂,似有若无的一句,“林宗易是公认的风流浪子,他在情场有最顶级的本事,你逃得过吗。”
我偏头,“冯斯乾,反反复复的解释,我已经腻了。”
“你腻了。”他眉眼带笑,“你有什么资格腻,当初你引诱我,又收手失踪,嫁给另一个男人。韩卿,始终是你招惹了我。”
我看向玻璃流淌的雨珠,光影错落,冯斯乾的面孔也虚无而迷离,我趴在座椅上,他返回驾驶位,揭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将西装扔在我身上。
我完全不信林宗易还在利用我,我更信自己的眼睛。他和冯斯乾之间,彼此带有恶劣的敌意,林宗易眼里的他也同样虚情假意,阴谋诡计。
可我确切感觉到,他们都有真情。
冯斯乾当晚留宿在主卧,灯开了一夜。
我翻了个身凝望他,他沉睡着。
“斯乾。”我轻声喊,他没反应,呼吸平稳绵长。
转天早晨路过书房,我无意瞥见冯斯乾和周浦在办公桌的位置,我没停,径直往楼梯走去。
“我母亲的祭日,你代替我扫墓,我不去陵园了。”
我步伐不由一顿,冯斯乾母亲的忌日?我从未听他提及过家人,勾起了我好奇心。
“冯董,为何要隐瞒韩小姐呢?她不理解您对林宗易赶尽杀绝的目的。”
冯斯乾靠着椅背,眺望落地窗外遥远的灯塔,“我告知她,她就理解我吗。”
周浦说,“您是冯冬的父亲,是她未来的丈夫,她自然站在您这边。”
“当年林宗易的亲生父亲作伪证,冤了我母亲一条命,至今没有结果,韩卿不会明白。”
周浦沉思片刻,“其实这事与林宗易无关,他才八岁,就算他目睹了车祸,小小年纪哪会揭发自己的父亲呢?他父亲当时是广平集团老总的司机,老总酒驾,林宗易发烧,他照顾儿子接晚了一步,导致老总在会所门外的路口酿成了您母亲这起事故。80年代的江城,交通设施不足,唯一的证人就是林宗易父亲了。林家贫寒,林宗易的母亲才做完手术,全家糊口都指望他父亲,于是一念之差帮老总作伪证,是您母亲骑三轮车违规行驶,主动撞上车头,开车的是他父亲,不是喝了酒的老总,也不涉及酒驾,最终判定为双方的责任。”
冯斯乾起身,“我只要道歉,可我没等到,他父亲就死了。”冯斯乾走向窗前,背对书房门,“父债子还,他偿还他父亲的过错。”
我杵在走廊,好半晌没有动。
原来冯斯乾与林宗易的仇怨,不单是因华京而结,亦不是夺妻之恨,而是一桩往事。
我站了一会儿,下楼离开,出门时保姆端着一锅豆浆走出厨房,她叫住我,“韩小姐,您不吃早餐吗,先生在楼上呢。”
我嗯了声,“有点急事。”
她撂下陶瓷锅,“先生白天去湖城,要傍晚回来。”
我问,“周浦说的?”
“好像湖城有一家老牌企业,大老板专门和华京作对,截了不少工程了,先生去摸摸底细。”
我没多言,直奔蒋芸家,接她去天台。
驶下江滨高速,在西郊的天台停了车,我没熄火,随时准备逃,这片地界重新规划了,扩建出一条商业街,目前处于招商阶段,天台也在修缮,环境很冷清。
我放平驾驶椅,半躺半靠,指着巷子口,“有人看守。”
蒋芸仔细看,“不是普通人,估计是保镖。”
我简直佩服自己的眼力,“视频里软禁林恒的地点,还真是这。”
她有些害怕,“太偏僻了,咱们别暴露,快撤吧,发定位给林宗易,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救。”
我降下车窗环顾四周,天台的烟囱吹出一缕浓雾,我突然不合时宜想起冯斯乾对我说得那番话,“芸姐,冯斯乾和林宗易,你必须选择信任一个人的爱,你信任谁。”
蒋芸琢磨许久,“情感上,我偏颇林宗易,铁血柔情。”
我噗嗤笑,把玩安全带的金属扣。
蒋芸右脚踩在车门扶手,“理智上,我信冯斯乾。韩卿,你赢了那么多猎物,因为你没动情,你在局外,所以你看得透彻,可当局者迷,你进入迷局,两端各自站着一个男人,他们都好,也都狠心过,他们利用你却也深情。你在这样的漩涡里被拉扯,越来越看不真切。”她郑重看着我,“你既然问我,我只能说冯斯乾或许比林宗易更真,后者活下去的欲望太强烈,人在灾难和欲望面前,是最虚伪,也最不择手段的。”
我别开头,“我不信他虚伪。”
蒋芸说,“他真心肯定有,林宗易的一分真心很珍贵,难道冯斯乾的五分真心不珍贵吗?你爱一个男人,对他的期望不自觉变高,你恨不得索要十分,他达不到,你就失落崩溃。你不爱一个男人,对他没期望,反而他做得好了,会无比触动你。”
蒋芸放下戴在头顶的墨镜,“浪子回头比情深义重显得更轰烈,可情深义重比浪子回头更干净纯粹。”
我失神了一秒,没忍住笑,“爱情的确挺荒谬。”
“荒谬才诱人,平平淡淡,谁还为它死去活来呢。林宗易适合风月一场,冯斯乾适合托付一生,你希望自己和孩子每天活在被报复、被绑架的危险之中吗?你想一想,假如平房里的人质不是林恒,是冯冬呢?跟着林宗易,永远不知明天会怎样。”
我没出声,升起车窗驶离现场。
蒋芸在醉王朝下车,我赶回澜春湾的途中又办了两件事,一件是联系林宗易,通知他林恒的详细下落,第二件是在一所四星级的酒店长期包了一间套房,把录音笔藏在水壶里。所有人都猜不出我会在四星级酒店开房,他们即使查,也只会查全市的五星级。
下午回到家,我意外发现冯斯乾竟然在,西装搭在一侧,刚进门的样子,我换了拖鞋走过去,停在他身边,“斯乾——”
他没理会,目光定格在电视屏幕上的股市新闻。
我缓缓蹲下,伏在他膝间,“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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