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弥知道自己被黎楚骗了。
司庭衍跟她说的那些话,很明显在告诉她,他没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虽然两人生疏两年,但黎楚依旧最清楚怎样精准拿捏她软肋。
软肋容易让人失智,程弥一时踩进黎楚坑里。
她现在不用想都知道黎楚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很危险。
司庭衍离开房间后没再进来,但眼下找黎楚要紧,程弥要去找黎楚,立马回到自己房间。
她现在不知道黎楚具体在哪里,拿手机在网上翻搜到陈招池和黎楚常去那个酒吧电话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听,是工作人员。
陈招池是他们酒吧dj,程弥问他在不在那里。
工作人员说不在,见惯女生搭讪陈招池,没多在意。
程弥道了声谢挂了电话,匆忙抓上手机和外套出门。
她命重要,但黎楚命更重要。
他们这栋楼有个胖子出租车司机,黎楚每次回家程弥其实都在注意她,见过她坐过这司机出租车两三次。
司机可能会知道陈招池家在哪里。
程弥下楼,没见司机绿色出租车。
那胖子司机和蔼亲切,逢人笑得肉褶深深,有个妻子。程弥有印象他是住他们上面楼层,在楼道里碰过几次。
程弥住三楼,她返身进楼道,直接上了四楼。
这栋老居民楼有六层,一层几家住户。
程弥不知道司机是哪家住户,就近敲开一家住户的门。
那里面有小孩咿呀玩闹的声音,很快脚步声靠近门扉,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是个老太太,看到程弥这张陌生的脸敲她家门明显很疑惑。
程弥急问她:“你好,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出租车司机师傅住在哪里?”
发黄泛旧甬道里,闭塞挡遮光线。
老太太说:“你是说刘师傅啊?长一身肉笑起来眼睛眯眯那个是不是?”
“对的,开着绿色出租车。”
屋里小孩打翻东西,兵荒马乱,老太太急着回去:“楼上呢楼上呢,住的五楼,你到五楼去问问。”
程弥道谢,很快转身上五楼。
楼道窗口下车流鸣笛挤在一起,正是下班晚高峰,四处在躁动。
程弥又敲了两次门才找到出租车司机师傅家。
刘师傅妻子刚下班回来,程弥敲他家门时她正在做饭。
刘师傅妻子跟刘师傅有一样的笑容,记得她是住在楼下的小姑娘,问她什么事。
程弥问她要刘师傅手机号码:“有点事要找刘师傅。”
平时楼里不少直接上门叫刘师傅拉客的,刘师傅妻子直接把电话报给程弥。
“你打给他,他会很快接的,”又说了句客套话,“你要是有要紧事,他在附近会很快过来拉你的。”
程弥笑应好,电话打给了刘师傅。
刘师傅一看平时特别积极接客,很快接了电话。
“喂,你好。”
程弥说:“刘师傅你好,我是住你楼下的。”
刘师傅车上收音机在响:“诶,什么事儿呢?要坐车呢还是?”
程弥说:“我想跟您问个事,之前在楼下坐你车,染奶奶发色那个女生你有印象吗?”
刘师傅没沉默凝想多久:“啊,你是说那个长得很白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有颗泪痣,长得挺漂亮一小孩。”
程弥知道刘师傅说的就是黎楚了。
这居民楼染奶奶灰的程弥就见过黎楚一个,而且黎楚左眼下有颗泪痣。
程弥继续问:“对的,我想问一下她之前是坐车去哪个地方?”
程弥说:“我有特别急的事要找她,但她现在电话打不通,我想看看过去怎么回事。”
“是出事了?”刘师傅问。
程弥应:“不清楚,她之前是在哪里下车?”
刘师傅可能是对那地方印象很深,没怎么回想:“就那片老棚户区,之前路不怎么好走,进去还费了老大劲。”
程弥基本确定那是陈招池住的地方了,说:“我担心她那边不安全,需要您拉我过去看看。”
刘师傅热心,一听程弥这话:“姑娘你现在在哪儿呢?”
程弥没废话:“我在楼下等您过来。”
“诶行,我就在这附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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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紧闭,窗帘也被拉上。
陈招池床是铁板床,黎楚双手被绳子紧系床头栏杆上。
无光无声,眼睛,耳朵,唇鼻,所有感官淹没在黑暗里。
久了黎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神智飘渺,什么都没抓住,在混沌里沉浮。
耳朵很安静,安静到楼下车声都听不到一声。
陈招池住的这个地方,真的很好犯罪。
左耳上有点干涸血迹,刚才吵架陈招池手卡弄她下巴的时候,被他不小心弄到的。
耳饰还挂在那里。
黎楚连手机都看不了,不知道几时几点,时间缓慢爬着,又似很快流逝。
她只躺在床上,看着她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
满眼漆黑,空洞望不尽。
可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丝光。
一丝从门板缝隙漏进来的光。
荧白色突然割裂了黑暗。
紧随而来的是匆忙脚步声。
空气静止了一瞬。
然后,一阵剧烈拍门声响起,哐哐巨响。
黎楚听到了程弥的声音:“黎楚!”
黎楚深陷浑噩里的思绪突然破开了个口子,又是一声呼喊,彻底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黎楚眼睛慢慢转向门,有了聚焦点。
门板被程弥不断拍打,她叫着她名字:“黎楚!”
“在不在里面?”
紧接着黎楚身边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发亮,嗡嗡振响在床上。
外面程弥没再拍门,也没再叫她,应该是在静耳凝听手机震动声。
果然,黎楚看着程弥手里那道手电筒光从房门那里走到了窗户这边,光线透过窗帘隐约透过。
程弥砰砰拍窗:“黎楚!!”
莫名的黎楚眼眶有点发酸,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是害怕,而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拍动几下后,窗户晃动静止。
光影从窗前离开,包括程弥还有她的脚步声,但只过了不到十几秒程弥再次来到了窗前。
这里房屋破,到处都丢石放砖。
窗户传来砸动声。
程弥拿着砖头砸窗,一下下去声音沉闷。
黎楚知道玻璃没破,只是裂了缝。
程弥没再叫她,只是砸窗,又一下下去,黎楚终于努力从喉咙里出了一点声。
没有求救,没报平安,而是叫了她名字一声。
“程弥。”
她离窗近,声音再嘶哑,玻璃窗那边的人也能听到。
话落下一秒,窗户砸动声静了下来,两人在一窗之隔。
但这安静只维持一秒,很快程弥反应过来,问她:“你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刚才陈招池掐她脖子用力不小,冲击力过大,黎楚嗓子还没恢复,声音很哑。
她很平静说:“没事。”
程弥跟她说:“你现在里面能不能把窗帘拉开一下?”
黎楚说:“没办法,我手被陈招池绑着。”
外面程弥静一瞬,说:“那也没事,你往旁边让一点,我把窗砸破,你别让玻璃溅身上。”
黎楚看着窗帘上那点光:“你砸吧,不会弄到我。”
她这句话说完,窗外程弥便没再废话,砖头猛甩在窗玻璃上。
陈招池这房子年头太久,玻璃窗样式也老,是四面往外支的玻璃,一小面玻璃现在司惠茹家里一扇窗户大。
程弥只砸左下角那块,没去管其他那三扇玻璃。
左下角这面砸碎了,大小就足够她翻窗进去了。
玻璃不怎么耐砸,没几下便碎掉,玻璃渣扑簌掉下,落下程弥手上脚上。
窗玻璃一砸破,程弥红砖头顺边沿一过去,粗暴磨掉窗沿碎玻璃,而后把砖头随手扔回地上,手伸进去扯开窗帘。
帘布拽开,手机手电光亮一下无阻碍照进屋内,还有黎楚那张脸。
程弥视线一下和黎楚对上。
黎楚扎在脑后高马尾微乱,细发丝松散在发间,脸色不显血色。
可却不显得惨淡和狼狈,被吊紧在床头栏杆上的双手手腕反而露出几分倔强。
手机光亮晃动,程弥把手机抛去了床上。
而后从窗口翻身跃了进去,因为窗框上还不少碎玻璃,程弥爬进去手背被碎玻璃划拉开一道细长口子。
黎楚看到了,平淡道:“脸划花别找我。”
恍惚一瞬间回到她们以前斗嘴的时候。
程弥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双脚落地,笑下:“讹定你了。”
她说着走去黎楚身边,伸手去解她手腕绳子。
但绳结被陈招池打得死死的,丝毫扯不开一分,脚腕上的也是,同样打了死结,解都解不开。
黎楚说:“陈招池他是来真的,怎么可能让我走。”
所以下手都极其用劲,不可能让她跑得掉。
程弥也没再白费力气,问黎楚:“灯在哪儿?”
黎楚示意她一下:“开关房门进来右手边。”
程弥借着手机光亮摸去房门边,按下开关,房间里骤亮,两人刚才一直处在光线微弱环境下,强光突如其来都一样不适应,微眯了眯眼。
陈招池这出租屋不算大,好在东西不算多,所以不是特别拥挤。
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旁边拉了张帘,透过缝隙程弥看到锅碗瓢盆。
黎楚不会做饭,那就只会是陈招池了,陈招池竟然会做饭?
但程弥没问,也懒得问,她走到那张桌子那边:“陈招池这屋里有没有剪刀?”
“不知道,”黎楚说:“你翻翻。”
程弥打开桌子抽屉,里面跟这屋子一样,没什么东西。
第一个打开没有剪刀,她推上。
又去打开中间那个,还是没有,最后拉开下面那格,才翻出一把随手扔在里面的刀。
有比没有比好,程弥拿上这把折叠小刀回到床边。
刀锋锋利,没三两下把绳子挑开,绳子骤松,黎楚两截手腕露了出来,不见白皙,被绳子磨得通红。
程弥手里折叠小刀又去到黎楚脚上,把紧绑她脚腕的绳子弄开。
手脚不再被束缚,黎楚动一下才觉筋骨酸疼。
脖颈那里还有手掐的红痕,还有交错吻痕。
程弥看到了,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这里不能久留,陈招池随时可能回来。
程弥和黎楚都没留时间矫情,程弥去扶黎楚:“快点走,我让刘师傅停在楼下附近了。”
黎楚踩下床,跟程弥往门口走的时候随口问:“住我们楼上那位司机大叔?”
“嗯。”
黎楚看到程弥来这里,一开始本来还想问程弥怎么找到这里的。
现在不用问了,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离开陈招池出租屋,楼下不远处司机出租车车灯开着,黑暗里浮尘起动。
结果程弥和黎楚还没从楼梯下去,迎面碰上从底下上来的刘师傅。
刘师傅看到她们两个:“哎哟,小姑娘你们真的是吓死我了,刚我在落下听见那窗砸得哐哐响,差点以为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现在这样的好人不多了,没跑就不错了,还爬上来看她们有事没有。
程弥对刘师傅笑了下:“谢谢师傅,没什么事,我们赶紧下楼走吧。”
“哎好。”刘师傅胖胖的身子转了个身下楼。
程弥跟黎楚在后面,楼下绿色出租车灯光显眼在夜色里,三人往出租车走去,而后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不多时出租车起动,引擎声响,轮胎卷着满地灰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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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车上不会安静,收音机电台女声悦耳治愈,偶尔夹杂几首抒情歌。
车窗外昏黄路灯流水一样往后倒退,在她们两个脸上一明一暗。
程弥那边落了点车窗,夜风吹进来,两人头发拂动。
刚才那地方不适合说话,但现在这车上很适合。
程弥没忘记刚在出租屋里看到的画面,黎楚脖子上有手掐出来的红痕,她目光从窗外高矮错落的灯火上收回来,看向黎楚:“对陈招池动手了?”
她看到的只有黎楚侧脸,黎楚头发松乱,但马尾照旧高扎,落了几丝绒发在后颈上。
黎楚听见她问话后,没转回脸,眼睛照旧落在窗外,薄唇动了动:“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程弥看着她,猜都没猜,就那么脱口而出直觉里黎楚所指的那句话。
“我比江训知还了解你。”
她说得这么快,又这么笃定。
反倒让黎楚讶异一下,回过脸目光落她脸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意外,她和程弥一直这样,谁在想什么对方都会摸得很透。
黎楚看着程弥:“我瞒不过你。”
她对程弥遮掩要报复陈招池的事实,对程弥冷落,口是心非,甚至拿谣言利箭对准过她。
可她再怎么过分,再怎么面孔凶恶,都没瞒过程弥她接近陈招池是为了报复这件事。
程弥一直没怀疑过她,也信任她,因为她们彼此太了解。
所以不仅是她瞒不了程弥,程弥自然也瞒不过她。
黎楚眼睫黑密,眼尾黑色眼线微扬,眼神有点消极,但不是颓嗓,反而有些冷性的攻击性。
她看着程弥:“你也瞒不过我。”
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从来不是程弥本愿。
程弥被迫惹下的那些债,她从来没埋头藏在后面过,也从来没把人推出去挡刀。
她要刀扎到自己身上,也不会让这些刀子去连累人。
两年前她没做好,黎楚和江训知通通被拽下深渊。
程弥不可能重蹈覆辙,只能在这条旧路重演前,自己冒险去阻止噩梦发生。
只不过这一次黎楚跟程弥闹翻去跟陈招池接近,陈招池再也拿不了黎楚威胁程弥。
可程弥软肋多了个司庭衍。
有的事有了第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再来一次他们都别想再活,灵魂垮都会垮掉。
所以她要自己去对付陈招池。
就像她下午在司庭衍教室里跟他坦诚的那样。
让她自己去解决跟陈招池那些是非恩怨。
在他们危及到司庭衍之前,她要冒险他们都断送掉。
她这想法没瞒过司庭衍,自然也没瞒过黎楚。
可远远有人在陈招池找上她之前比她先动了手。
程弥对黎楚说:“所以你赶在他们对我有动作之前去招陈招池。”
黎楚否认,看向窗外:“陈招池没那么容易对付,怎么可能说被我弄死就被我弄死。”
言外之意便是她没有。
程弥却看着她:“然后你就换过来,让他对付你。”
弄死不了陈招池,那就让陈招池弄死她。
只要弄死她,陈招池也别想活了。
故意杀人,不是死刑,就是后半生都在监狱里。
黎楚似乎不太想谈及这个,出租车正好在这时停到了楼下,黎楚推车门出去:“走吧,回去了。”
程弥看了她背影一眼,直到黎楚车门关上,也收回眼,把钱拿给刘师傅后推开自己这边车门下车。
城市烟火气已经被逐渐变凉的夜风吹散了不少。
晚饭时间一过,灯火也越来越稀少。
楼下没什么人,只有她们两个,不远处路灯坏了,没有灯光,只夜色浓重。
黎楚走在程弥前面,程弥走着走着突然出声:“还记得江训知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程弥这话落下后,黎楚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楼下有棵两层楼高的树,被风吹得树叶声沙沙作响。
程弥看着黎楚背影:“你跟我说过的。”
黎楚身上套着件宽大黑色外套,左耳上血迹干涸那处,戴着江训知送给她的耳钉。
那时候江训知给她戴上耳钉后,摸了摸她的头,清隽双眼笑得很温柔,给她许了个生日愿望。
——我的酷小孩要百岁无忧,健康快乐长大。
这句话当时让黎楚开心了一整年,现在是得惦记一辈子了。
程弥知道今天黎楚去找陈招池,肯定是想过就这么死在陈招池手上去找江训知的,所以她对程弥逃避这个话题。
程弥走了上去,和黎楚面对面,轻拥抱住她。
黎楚没说话。
程弥贴着黎楚的脸,跟她说:“要听江训知的话。”
黎楚慢慢抬手,回抱住程弥,从轻碰,到渐渐用力。
“在你活到一百岁之前,他不会想看到你去跟他见面。”
夜还黑着,也还长着,以后不仅有夜,还有白日。
她们都有长长久久,无数个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