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南召王还没有安歇,就着一盏灯,坐在书案前凝眉沉思。
虽然白天他在儿子和诸臣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壮志凌云,说实话,这场仗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为什么?
因为太仓促了。
他来南召已经二十年,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稚气未消的毛头小子,那时候,宋万基还没有继位,宋万基的母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看不惯他和他的母妃,逼着皇上让他提前就了藩,封到这鸟不生蛋的南召,还让母妃与他同来,导致母妃到死都没再见父皇一面。
值得庆幸的是,还好他提前来了南召,才没有在父皇驾崩之后卷入七龙夺嫡的血腥争斗,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
在那场争斗中,有三个兄弟被宋万基诛杀,魏王晋王东山王侥幸保住性命,被驱逐去了封地,十年不许回京。
而他自己则因为安守本份,得到了宋万基的赏识和信任,这么多年来,宋万基对他以及他的儿子都格外优待。
但他却没有一天不恨宋万基的,他不仅恨他,也恨太后,要不是他们母子,母妃就不会跟着自己沦落到这个蛮荒之地,郁郁寡欢而死。
他在母妃的灵前发誓,有朝一日他定要杀回京城,夺了宋万基的龙位,为自己和母妃讨回公道。
于是,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用全部的心血来治理南召,把南召打造成自己的王国,在这里养精蓄锐,囤积兵马,只等着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夺了这天下。
是的,他为了那一天,已经筹备了二十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不敢有一丝马虎。
宋万基狡猾又多疑,手里又有谢战霆赵九州两个战神,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须得瞄准时机,一击必中。
若一击不中,等待他的就是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可精明如宋万基,怎么会随便让他有机可乘,于是他就一直等,一直等,哪怕这次回京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都没敢动。
事实证明,他不动是对的,如果他动了,魏王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宋万基居然主动给了他一个机会,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他,还附带了一个凤命之女。
就是这个凤命之女的到来,在不知不觉中打乱了他的节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在得知赵靖玉和袖儿的身份后,南召的群臣都沸腾了,他们和他一样等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机会,所有大臣都向他进言,劝他趁机杀了赵靖玉,让宋淮娶了凤命之女,这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大周江山易主,把龙运永远留在他这一脉。
于是,在众人的鼓吹之下,他也渐渐沉不住气,这才联合宋淮做出了后面一系列的举动。
现在,当他静下心来再回头细想,不禁怀疑宋万基的真实目的。
或许,这个在他和群臣看来是绝佳机会的机会,根本就是宋万基处心积虑的阴谋。
也许宋万基早已知道他有谋反之心,见他一直按兵不动,便主动卖一个破绽给他,目的就是要让他沉不住气,自露马脚。
还有那两个年轻人,他们会不会一开始就是带着宋万基的旨意来的?
如果是,那他们伪装的也太好了。
同样会伪装的还有罗平,当年他曾是宋万基麾下一员大将,后来因一场败仗,被宋万基一气之下降为参将,贬到了云阳。
到了云阳之后,他心灰意冷,气愤难平,多次赴南召来向自己表忠心,言辞间对宋万基颇有微词,后来索性把妻儿老小都接到了云阳,从此一次京城都没回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罗平的心早已经和自己和南召连在一起,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宋万基安插在南召的眼睛。
如此滴水不漏的伪装,最会演戏的戏子也不过如此。
宋万基是不是把会演戏的都派到南召来了。
事已至此,想再多亦是徒劳,除了放手一搏,别无选择。
成王败寇,只在这一战了!
“王爷,二公主求见。”外面响起叩门声,侍卫在外轻声禀报。
二公主?南召王略一怔,吩咐道,“让她进来。”
门打开,宋美樱端着宵夜走了进来。
“夜深了,父王当心身体。”宋美樱近前来,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女儿做了几样茶点,父王尝尝味道如何。”
南召王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宋美樱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女儿有些害怕,总也睡不着。”
“怕什么?”南召王问。
“女儿听说要打仗了……”宋美樱道。
“……”南召王顿了下,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嚼了几口道,“味道还不错,打仗怕什么,又不让你上阵杀敌,只要父王在,你们就没事。”
“女儿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父王,母亲和弟弟都不在了,女儿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父王了。”宋美樱说着说着红了眼睛,“父王,你一定要好好的,女儿不能没有你。”
南召王停下咀嚼的动作,半晌,端起汤喝了一口:“谁说你母亲和弟弟不在了?”
宋美樱一愣,面露喜色:“他们犯了大错,我以为父王将他们秘密处决了,难道不是?”
“傻丫头,他们是你的亲人,也是父王的亲人,父王怎么会处决他们?”南召王道,“父王那是做给赵靖玉看的,他们现在和王妃还有你大哥哥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吧!”
“真的吗?”宋美樱一扫沮丧之情,“既然如此,父王何不把我和大姐姐也送过去,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南召王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宋美樱的笑僵在脸上:“父王,是因为我和大姐姐是女孩儿,所以没那么要紧吗?”
“胡说,怎么可能!”南召王道,“你们都是父王的孩子,对父王来说都一样重要,当时之所以没让你们走,是怕赵靖玉看出破绽,这样吧,你等下就回去收拾东西,我安排人趁夜送你们过去,你说的对,你们都走了,我这边也能少操些心。”
“多谢父王,多谢父王……”宋美樱欣喜万分,服侍南召王用完宵夜,高高兴兴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王府里驶出一辆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内城,往城南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北城门有快马飞奔来报,赵靖玉已经率兵往南召而来,目前队伍在飞沙郡,如路上没有拦阻,天亮就能到南召城外。
行动如此迅速,让南召王着实惊讶了一回,按正常程序,就算有皇上的手令,从集结人马到发兵启程,也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做准备工作,可是赵靖玉这个速度,分明是前脚到云阳,后脚就带兵返程了。
看来他对袖儿真的很在意,竟连一刻都不能等。
这样的话,他的准备肯定不够充分,甚至有可能连粮草都没备足。
若果真如此,对付这种一天仗都没打过还任性妄为的白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传令下去,命沿途各郡县守好城池,全力迎战,不可懈怠……”
“报!”南召王的话刚说一半,门外又来了一个传令兵,“王爷,云阳兵马已经攻破飞沙县城,正往六道河方向进发。”
“什么?”南召王腾地站起身来,“这么快就攻破了飞沙县,莫非是飞沙县令不战而降?”
“不是,飞沙县令奉命阻敌,在城楼被赵靖玉一箭穿喉。”传令兵回道,“云阳兵马太过彪悍,有一千重弩军开路,距城下一里便开始放箭,箭箭穿甲,锐不可当。”
南召王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似乎为时过早了些。
“来人,备马!”他大声吩咐道,“通知世子随我一起去北城大营!”
宋淮刚睡下没多久,被人叫醒,披挂整齐随南召王去往北城大营。
父子二人刚进入营帐,又有探马来报,六道河失守。
“赵靖玉也太快了吧?”宋淮吞了下口水,残留的一点睡意也消散了。
“这就叫兵贵神速。”南召王心中焦灼,还不忘趁机教导儿子。
瞬息间连失两城,他再不敢说赵靖玉是没打过仗的白丁。
“传令下去,让张克将军立率两万兵马向北增援各郡县,另召集众将官前来大营议事,但有军报,全都送到这里来!”
“遵命!”传令兵们齐声应是,飞马报与各处。
大约半个时辰,各路将官先后来到大营。
众人进了营帐,刚刚落座,又有探马来报,长青岭失守。
满营将士尽皆变了脸色,纷纷离座围在沙盘四周,紧急商议对策。
两个时辰,攻破三座城池,这三座城池的距离,漫说中间还要攻城,就算什么也不做,只骑马跑过去,两个时辰也不够用吧?
难道赵靖玉率领的是天兵天将不成?
“他应该是兵分了好几路,借由夜色掩护,分别前往目标城池,打了我方一个措手不及,加上罗平那支军队本来就是精锐之师,个个以一抵十,若趁着天黑虚造些声势,震慑力确实不容小觑。”有将官分析道。
“这种战术也就前两回好用,后面城池得到消息,明白怎么回事后,就知道该怎么防守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先声夺人,两军对战讲的就是一个士气,有了士气,就能一鼓作气……”
“刘将军,你这样说,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我说的是实话。”
“报!”远远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高呼,打断了帐内的争执,众人齐往外看,见一探子快马而来,刚到营帐外,马儿便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探子跌跌撞撞进了营帐,跪地禀道,“王爷,云阳军已经攻破永靖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