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在忐忑不安中过去,第二天一早,谢南嘉起床洗漱更衣,按照昨晚商定的计划,只身前往坤宁宫去见皇后娘娘。
国公府众人听闻,全都表示反对,认为如此危险的事不该让她一个小孩子出面。
三位老爷说这是男人们该操心的事,叫她好好在家待着,他们自会想办法营救兄长。
苏家兄弟们也纷纷摩拳擦掌,向她保证一定会拼尽全力救回大伯父。
就连老国公都换上了朝服,打算亲自入宫面圣。
谢南嘉一一劝阻了他们,说目前形势不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谁都不应公然与皇后对峙,而她本人是皇后和太子志在必得的凤命之女,反倒是最不会有危险的人,让大家不要担忧,安心在家等她的好消息。
盛青云也舍不得女儿以身犯险,但理智上却明白这种情况下确实由她出面最为稳妥,况且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胸有成竹,想必是有十足把握的。
于是,盛青云帮着她说服了诸位家人,由苏锦城亲自赶着马车护送她入宫。
孟皇后早料到她会来,提前已经派内侍在宫门前等候。
兄妹二人随内侍到了坤宁宫,苏锦城被拦在门外不许入内。
苏锦城不放心妹妹,执意要进去,与内侍僵持不下。
谢南嘉安抚他,当着内侍的面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锦囊,让他在外面等着,半个时辰后不见她出来,就把这个锦囊拿给皇上看。
内侍目光闪烁,把谢南嘉领进去之后,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王禄。
孟皇后端坐在主位,一身明黄凤袍尽显天家威严,谢南嘉缓步上前,俯身叩拜,眼角的余光撇见屏风后面一截男人的衣袍,料想应该是太子躲在那里偷听。
孟皇后面带微笑请谢南嘉平身,命人赐座看茶,而后才和颜悦色道:“袖儿姑娘突然来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
谢南嘉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父亲昨日入宫参加百官宴,至今没有归家,家里人把全城都找遍了,仍然不见踪影,故而特地来问一问皇后娘娘,宴席之后可曾见过我父亲?”
孟皇后当然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却没想到她就这么毫不掩饰地问了出来,微微一愣,敛了笑容道:“你可知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失礼吗?”
“袖儿知道,奈何寻父心切,请皇后娘娘见谅。”谢南嘉欠身道,神色如常,未见一丝慌张。
孟皇后暗自观察,不得不承认,光凭她这份气度,就远比那个假县主更适合做太子妃。
不愧是无尘方丈亲批的凤命之女,绝非普通女子可比。
“你的孝心本宫可以理解,但本宫并未曾见过小国公,如果你愿意,本宫倒可以派人去帮你找找,别的不敢说,本宫这边人手是足足的,何况小国公又是本宫的亲家,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他寻回。”
“皇后娘娘愿意帮忙,袖儿自然求之不得,不知娘娘多长时间能将人寻回?”谢南嘉问道。
“找人的事,哪能说得准?”孟皇后意味深长道,“顺利的话兴许一时半刻,不顺利的话,像你,不是十多年才找回来吗?”
“皇后娘娘认为怎样才算是顺利?”谢南嘉追问。
孟皇后没有立即回答,默默地看了她两眼,避开她的问话,反问道:“凤命之女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吧,你对此有何看法?”
拐了半天弯,终于谈到正题了。
谢南嘉淡然一笑道:“我不信命,命理之说在我看来纯属无稽之谈,世上的人多如尘沙,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出生,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若单凭生辰八字就能算出谁是天命之人,那么相同八字的人岂不都是天命之人?”
“但目前为止整个大周就你一人,并且还是被无尘方丈算出来的。”孟皇后索性挑明了心思道,“本宫和诸位大臣都认为,凤命之女就该配真龙天子,而太子是大周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八壹中文網
谢南嘉故作慌张地起身跪在地上,切切道:“皇后娘娘莫非忘了,我姐姐才是你亲自挑选的太子妃人选,而我也已经和赵二公子定了亲,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求娘娘不要为了一个无稽之谈让我们姐妹二人同时成为世人的笑柄。”
“你姐姐是假的,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当时为了皇家颜面,我们才不得不将就,如今有了凤命之女,正好有充分的理由将她换掉。”孟皇后端正了身姿,肃容道,“至于你和赵二公子的亲事,并未完全确定下来,即便确定了,也不能成亲,因为凤命之女只能嫁给真龙天子,旁人娶了,便是谋逆之罪。”
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已经不用再遮掩,谢南嘉悄悄侧首往屏风后面瞥了一眼,挺直上身定定看向孟皇后,直言道:“娘娘坚持说我是凤凰,我也没办法,但龙是不是真龙,就说不定了。”
孟皇后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撑着座椅扶手就要起身,想到什么,也往屏风后面瞥了一眼,硬生生止住动作,将身子靠回去,胸口急促起伏。
谢南嘉轻挑眉梢,唇角弯出一抹笑。
“圣上是真龙天子,太子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就是未来的真龙天子,这点毋容置疑。”孟皇后笃定道,像是在说给谢南嘉听,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
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鞋尖,似乎想往外走,但没想好要不要现身,犹豫片刻后,又缩了回去。
谢南嘉没有接孟皇后的话,而是很突兀地说起了不相干的话:“昨日百官宴,听说各封地的王爷都来了,我曾经跟着赵二公子在围场一睹各位王爷的风采,在我看来,四位王爷当中,数魏王殿下最年轻,最风流倜傥,和皇上长得也最为相似,娘娘觉得呢?”
孟皇后神色一僵,双手用力握住扶手,握得骨节发白,才勉强控制自己没做出异常的举动。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带着一脸僵笑问道,语调也不如从前那样泰然自若。
谢南嘉微微一笑,解释道:“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几位王爷和圣上都是先皇的血脉,先皇在时,他们都算是龙子,如果那时候也出一个凤命之女,不知道该配给哪位龙子才对。”
“……”孟皇后因突然之间的情绪起伏略有些晕眩,眯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对面浅笑嫣然的女孩子,她那双因笑意微微上挑的凤眸,变得狭长而朦胧,乌黑的眼珠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其中不知藏着多少秘密。
孟皇后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最让她气恼的是,这压力竟然来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已经做了很多年皇后,她是国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朝的女主人,天下万民都是她的子民,她早已忘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惊恐,而今天,一个黄毛丫头却用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唤醒了她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这丫头,她到底掌握了她的什么秘密?
她说先皇的儿子多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皇上不止太子一个儿子?知道赵靖玉也是皇上的儿子?
她说魏王最年轻最风流倜傥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不,她不可能知道,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
可话又说回来,她,她万一真知道呢?
孟皇后心思烦乱,已经无法再正常思考,假装不小心拂掉了手边的茶盏。
这是她提前和王禄说好的,茶盏落地,就将谢南嘉控制起来,从暗道送去东宫,让太子与她强行同房,事后对外声称是她主动,只要生米做成熟饭,任谁都不能再改变这个结果。
茶盏骨碌碌滚落在脚下的地毯上,王禄却并没像先前说好的那样迅速行动,反倒迟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傻了不成,还不快过来收拾!”孟皇后呵斥道。
王禄应是,借机碎步来到她身边,悄声告诉她谢南嘉进来之前给了苏锦城一个锦囊的事。
孟皇后愣住,不敢相信那丫头竟然能算到这一步,并提前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所以,那个锦囊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那个秘密?
“咱们这边有没有人能制住苏锦城?”她小声问王禄。
王禄摇摇头,面露难色:“苏统领是负责保护皇上的,寻常没人能打过他。”
孟皇后:“……”
是啊,保护皇上的人,每一个都是从千千万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哪能随便被人制住。
她无奈又愤恨地看向谢南嘉,气得牙都咬碎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难缠的女孩子,她真的是流落民间十二年的乡野丫头吗?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计谋,是谁教她的?
谢南嘉对上孟皇后的目光,泰然自若道:“皇后娘娘,袖儿和兄长还要出去寻找父亲,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娘娘若能帮忙找到我父亲,请尽快送他回家,我们全家都会感谢娘娘的大恩大德。”
“……”孟皇后咬咬牙,额头青筋直冒,“你去吧,本宫会让人尽力寻找小国公的。”
“多谢皇后娘娘!”谢南嘉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起身退出殿外。
苏锦城正等得着急,见她出来,忙迎上前问她情况如何。
“出去再说。”谢南嘉简短应道,拉着他快步离开。
苏锦城不敢多问,和她一起紧赶慢赶往东华门而去。
临近东华门,谢南嘉远远看到一个红色的颀长身影在门外来回踱步,心里的紧张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怎么来了?”苏锦城蹙眉道,这个风口浪尖,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里来招摇,胆子真够大的。
“怕不是个傻子吧!”谢南嘉说道,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傻子你还嫁?”苏锦城拿眼斜她。
“嫁,怎么不嫁,我就喜欢傻子。”谢南嘉笑道。
苏锦城:“……”
出了东华门,赵靖玉看到兄妹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伸手就要拉谢南嘉,却被苏锦城一把拦住,板起脸道:“有话回去再说。”
“……”赵靖玉不敢顶撞大舅哥,只好憋着一肚子话跟着他们来到马车前。
正要上车,苏锦城把马鞭塞到他手里:“你来赶车。”
“……”赵靖玉翻了个白眼,随手把马鞭递给身后的卫钧,“你来!”
卫钧:“……”
马车辘辘离开皇城,直到拐上大街,行人越来越密集,谢南嘉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车壁上。
赵靖玉规规矩矩地坐在她对面,问道:“你和皇后都说了什么?”
谢南嘉摇摇头,不打算告诉他。
“你就不怕皇后对你使阴招?”赵靖玉又问。
谢南嘉笑了:“不怕,我有锦囊妙计。”
“什么锦囊妙计?”赵靖玉好奇道。
苏锦城想起那个锦囊,从怀里掏出来问道:“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谢南嘉眨眨眼:“你打开看看。”
苏锦城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赵靖玉,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展开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纸条上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