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绿柳房里出来后,谢南嘉没急着回四小姐那里,而是拐去了清枫院。
四姨娘和雪姨娘一样,没进侯府前都是花楼里的姑娘,她打算去找四姨娘了解一些情况。
四姨娘听闻她来,亲自到门口迎接,态度恭敬又热情,与以前判若两人。
谢南嘉随她进了屋,在厅中落座,发现伺候她的丫头里没有了云霞,便随口问了一句:“云霞去哪儿了?”
“她呀,嫌我这里庙小,另谋高就了。”四姨娘眉开眼笑地指着正在沏茶的青衣丫头道,“我正好也不想用她,就求侯爷帮我把以前的丫头青红找回来了。”
那个青衣丫头就冲谢南嘉微微笑了笑,不卑不亢,也不多言。
原来她就是青红。谢南嘉心说,怪不得四姨娘在庄子上还整天对她念念不忘,瞧着确实比素梅云霞可靠得多。
她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青红身上,而是从四姨娘轻描淡写的话里听出她如今的得意,笑着说道:“姨娘如今越发得侯爷喜爱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四姨娘掩嘴而笑:“哪有,还和以前一样。”
话听着谦虚,意思却是说,以前怎么得宠,现在还是一样。
青红沏好茶端过来,依次放在四姨娘和谢南嘉的手边,含笑说道:“常听姨娘提起袖儿,今儿个总算见着了,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了你为姨娘周旋,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就以茶代之吧,你快尝尝,可还合你的口。”
谢南嘉微微颔首,并没有去端茶,只笑着说道:“青红姐姐客气了,等我与姨娘说完话,再好好品你的茶。”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去门外守着了。
青红稍稍一怔,继而看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袖儿说说话。”
“是。”青红便不再犹疑,带着另外一个小丫头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
小丫头是新来的,在门外问她:“青红姐姐,那个袖儿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姨娘平坐?”
青红也很纳闷,她回来后,是听姨娘说起过袖儿,知道袖儿对姨娘多有帮助,只是没想到姨娘会如此高看袖儿,那恭敬的态度,仿佛袖儿才是主子。
姨娘是什么心性她比谁都了解,能让姨娘心悦诚服的女人,她可是头一回见,看来这个袖儿确实不简单。
“主子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她垂手侍立在门前,一脸严肃地对小丫头说道。
两刻钟后,房门打开,谢南嘉从里面走出来。
四姨娘跟在后面送她,殷殷叮咛道:“得空常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倘或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不要拿我当外人。”
谢南嘉笑道:“我可从来没拿姨娘当外人,姨娘放心,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见外,四姨娘听了竟像是十分高兴,仿佛巴不得袖儿能多给她派些活计,别说是青红,就连小丫头在一旁瞧着,都怀疑她俩谁是主子谁是奴仆了。
“青红,你替我送送袖儿。”四姨娘吩咐道。
青红应了一声,陪谢南嘉往院门口走去。
谢南嘉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一路沉默不语,青红走在她身边,悄悄打量她,越看越觉着惊艳,袖儿这长相气度,别说在丫鬟当中难得一见,即便是在京城各家贵女中,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
且她的美并非千金小姐特有的弱不禁风,而是明媚的,充满生机与灵动的美,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聪慧和淡然,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难怪她能凭一己之力助四姨娘重回侯府,难怪四姨娘对她另眼相看,难怪下人们私下传言说世子和二公子都被她勾了魂,都想把她据为已有。
青红相信,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假以时日,定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这样想着,她便主动与谢南嘉攀起交情:“袖儿,你我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我一看到你就觉着特别亲切,以后你没事要常来我们这里玩,咱们姐妹之间也好增进增进感情。”
谢南嘉的思路被打断,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便侧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茶沏得不错,我很喜欢。”
青红:“……”
显然,袖儿并没有打算和她攀什么交情,也没怎么把她看在眼里。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又去了一趟大厨房,分明见了蔡大娘,韭儿,芹儿,素菊等人,与她们各自说了一会儿话。
素菊做菜很有天分,人也踏实肯干,虽没有谢南嘉心思灵巧,却比谢南嘉多了一份忠心耿耿,把蔡大娘当成亲娘一般孝敬,因此很得蔡大娘欢心,尽心尽力地培养她。
谢南嘉从一开始就认为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单独伺候哪个主子,如今见她在厨房做得顺心顺意,也为她感到高兴。
素菊知道自己能来大厨房是因为谢南嘉的举荐,对谢南嘉格外感激,表示但凡谢南嘉有需要她的地方,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大厨房,谢南嘉又去了小公子的院子,见了冯伦小福小喜,随后又和画楼在里间说了半天话,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四小姐的院子。
四小姐在学堂尚未归来,珍儿和嬷嬷正忙着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衣物。
二小姐赵兰姝被罚去了祠堂,谢南嘉不再担心学堂里再有人找四小姐麻烦,这几日便让素荷跟着她,自己好腾出功夫筹划事情。
天快黑时,四小姐从学堂回来,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忙忙去了老太太院里,伺候老太太用晚饭。
这是谢南嘉教她的,她在府里原本没有倚仗,任人拿捏,好不容易借着中秋宴的契机得以靠近老太太,须得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尽一切可能讨老太太的欢心,让老太太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样才能保障自己的前程不被夫人随意处置。
素荷跟了四小姐一天,很辛苦,谢南嘉让她在家休息,自己陪着四小姐去往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早已不拿她当外人,和身边的嬷嬷说起为赵靖平物色的媳妇人选时,也不避讳她。
赵靖平虽然是二婚,又生性风流,但侯府的门第摆在那里,愿意与之联姻的人家仍然趋之若鹜。
媒婆几经打听,统计了有意与侯府结亲的人家报与老太太,老太太收下名册,赏了她丰厚的谢礼,后续的事便不用她再插手。
老太太从名册中细细筛选,又暗中派心腹去外面多方打听,最终挑出五户人家的姑娘,叫人记下来,送去给秦氏看,让秦氏从中挑选自己中意的,明日备上厚礼去请礼部侍郎王明阳的夫人做媒人上门提亲。
王夫人能言善道,为人热心肠,最喜欢给人保媒,京中高门大户的姻缘,有一半都是她说成的。
谢南嘉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眼光独到,思虑周全,她挑选的这几个姑娘谢南嘉都认识,不但门第相当,名声清白,且都是掌家理事的能手,配赵靖平再合适不过。
尤其是平南伯家的二小姐陈蓉,相貌出众,聪慧过人,因着母亲体弱多病,长姐出嫁,十二岁起就开始打理内宅事务,手腕强硬,赏罚分明,府里上下没一个不服她的。
谢南嘉听着老太太的意思,最属意的也是她,若非有秦氏这个亲娘在,恐怕她当即就拍板了。
秦氏会不会中意这般强势的儿媳妇,谢南嘉不得而知,但她却知道,陈蓉表面上是持家有方,聪慧贤淑的大家闺秀,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维护大房的利益,不惜残害平南伯妾室及庶子的性命。
有一年的春日宴上,绿柳曾亲耳听到陈蓉吩咐手下人在平南伯三姨娘的马车上做手脚,只是绿柳那时不知道平南伯三姨娘怀有身孕,以为陈蓉不过是想捉弄三姨娘,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南嘉。
等她们回到将军府后,听闻三姨娘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掉进了护城河,一尸两命,绿柳吓坏了,这才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了谢南嘉,可惜为时已晚。
从那天起,谢南嘉便避陈蓉如蛇蝎,能不和她接触就不和她接触,实在有些场合躲不开,也尽可能不和她交谈。
陈蓉倒是一心想和谢南嘉交好,时常邀请她去做客,都被她找借口推拒了。
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倘若真的嫁进侯府,谢南嘉毫不怀疑,最先遭殃的就是包括绿柳在内的赵靖平的那些姨娘们,一旦陈蓉怀了身孕,跟着遭殃的便是她儿子。
因此,她断不允许陈蓉嫁进来。
想要促成一门亲事,需要多方周旋,相比之下,破坏一门亲事就容易得多,谢南嘉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妙计,第二天便着手准备起来。
……
秦氏也是一宿没睡,老太太给她的那张名单,仿佛一道催命符,让她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老太太明着是尊重她这个当娘的,让她自己做主选儿媳妇,实际上给她的最大权限,不过就是五选一。
凭心而论,这五个姑娘都是好姑娘,但在她看来,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太强势太能干。
当然,正房夫人原是要强势一些才能镇住底下的人,比如她自己,侯爷的妾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倘若她没那么强势,根本压制不住,但话说回来,她再强势,也没强过侯爷去,因此她管不住侯爷,还要处处受制于侯爷。
但赵靖平不一样,在她眼里,她这个儿子性子太温和,心地太善良,耳根子也软,娶个强势的媳妇进门,将来肯定是受不完的气。
还有她那可怜的侄女婉如,也正眼巴巴等着她想办法呢!
她不想让儿子受气,也不想让婉如失望,她自己的婚姻已经毁了,她希望儿子侄女的婚姻能够美满,于她便是最大的安慰。
可是老太太只给了她一晚上的时间做选择,明天就要她去请王夫人帮忙提亲,她再不满意,也得选一个出来。
她一个都不想选,把名单推给曹嬷嬷,让曹嬷嬷帮忙选。
曹嬷嬷没有秦氏这么多顾虑,和老太太一样,巴不得给世子找个强悍的媳妇管住他,因此,经过认真考量,她建议夫人选择平南伯家二小姐陈蓉。
秦氏无所谓,她打的算盘是随便选一个给老太太交差,让另外四家人打消了嫁女儿进侯府的念想,剩下这一个她就好应对了。
第二天一早,秦氏去见老太太,说自己瞧着平南伯家的二小姐还不错,问老太太意下如何。
婆媳二人难得有一次眼光相同,老太太很是高兴,便催她快去侍郎府,请王夫人帮忙提亲。
秦氏虽然不情愿,还是备了礼品,坐马车去往侍郎府。
谢南嘉一直让小喜子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听闻秦氏要去见侍郎夫人,故意在秦氏必经的路上与她偶遇,行了礼后装作无意地问秦氏可是要去尚书府。
秦氏听她提到尚书府,眼睛一亮,想起了给孙子定娃娃亲的事。
心想反正出去一趟,不如顺道去拜访一下尚书夫人,倘若真有希望和尚书府结亲,兴许老太太一高兴,就暂时顾不上平儿的婚事了。
于是她便兴冲冲地叫上谢南嘉与她同行,好提醒尚书夫人不要忘了侯府对她家的救命之恩。
谢南嘉为难道:“夫人,奴婢还要回去服侍四小姐……”
“四小姐去了学堂,你当我不知道吗?”秦氏不悦道,“休得推托,快随我走。”
谢南嘉只得“无奈”听从。
秦氏原本是要带着云雁云莺同去,多了一个谢南嘉,便把云莺留在家里,云莺气谢南嘉抢了她出府的机会,很是不满。
马车行至中途,谢南嘉装作无聊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秦氏说道:“夫人,车夫怕是走错了,这不是去尚书府的路呀!”
秦氏还要仰仗她和尚书夫人攀交情,就耐着性子告诉她:“咱们要先去一趟礼部侍郎府。”
“这是为何?”谢南嘉问道。
云雁在旁边呵斥她:“你只管跟着就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谢南嘉便闭了嘴,不再多问。
到了侍郎府,云雁递上拜帖,王夫人得信儿,亲自带丫鬟仆妇出来迎接。
她是个爽朗性子,嗓门高,又爱笑,一面走来,一面笑着招呼秦氏:“哎哟哟,我的好姐姐,这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中秋节你让人送了好些新鲜莲藕和鱼虾,可让我们饱了口福,原想着这几日去登门拜谢,不成想你却先来了,真是折煞妹妹我了!”
嘴上说着话,脚下如风就到了秦氏面前,抓着秦氏的手又是一通寒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给人应答的余地,唱着独角戏就把主仆三个带到了会客厅。
云雁实在震惊,也顾不上对谢南嘉的厌弃,主动靠近她,与她小声感慨道:“这王夫人,真是天生做媒婆的料。”
谢南嘉也小声道:“可真是,和我们庄子上的媒婆子一般热情,能言善道。”
说话间进了厅里,王夫人请秦氏上座,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仆妇上茶上点心。
秦氏客气落座,云雁与谢南嘉在她身后伺立。
王夫人方才没注意到她们两个,无意中眼角一瞥,登时被谢南嘉吸引了,脱口道:“好一个标致的丫头,以前不曾见过,姐姐哪里寻来的?”
秦氏不愿提起谢南嘉的来历,因为提起她的来历就不免要提起四姨娘,一个废了的姨娘重新回府得宠,说出来平白让人笑话她这个正房夫人无能,因此便僵笑了一下,含糊道:“是前阵子刚进府的,我瞧着人还算机灵,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王夫人又细细打量了谢南嘉一番,微蹙眉头道:“这模样神韵,我瞧着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