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巡,内阁为此规划了一条完整的路线。
第一站是长安。
仪天虽然已经禅让,退居上皇,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的实权还是掌握她手中。
内阁选此为第一站,大有让李潇潇先过去“请安”的意思。
李潇潇也是聪明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洛阳前往长安,走水路是为最佳。
出发的当日,可谓盛况空前,单单是为皇帝探路的先头战船,就足有接近五十艘,浩浩荡荡几乎挤满了运河的水道。
而“长洛运河”也因此停摆了几日,严禁非官府商船航行,沿路两岸更有大批禁军把守。
到了长安码头,唐西作为侧圣,理应跟随李潇潇一同前往皇宫参见上皇。
仪天一如既往地穿着龙袍,万人之上的姿态,照例接见了“二圣”,但并没有设下繁琐的宫宴,只是稍微客套了几句,略有交代后,便以国事为大的理由让二人赶紧启程。
趁此间隙,李潇潇顺道去探望了一下自己的父母,而唐少主则约谈了霍长青。
从霍长青的口中得知,长生蛊的炼制进展并不顺利,恐怕得持续个几年,甚至更久。
而晋王妃岑岚自从上次欲说出唐府灭门案的线索被仪天打断之后,此番再也不肯透漏半个字。
稍在长安逗留了一日。
往后的行程安排,唐西看过之后,却觉有些“避重就轻”。
内阁设计的路线,圣驾的落脚点,都是些丰饶富庶之地。
美其名曰,皇帝出巡是为了体察民情,居安社稷。但选点却都是富饶之地,那些素有民怨、贫瘠匪乱的穷苦领地,倒是一个都没被选上。
在唐西看来,这不外乎是内阁中的某些人故意为之,试图给李潇潇营造国泰民安,万民归服的假象。
一个再怎么强大的王朝,也不可能处处丰饶。
皇帝体察巡视,原则上,更应该去一些隐藏在台面之下的贫瘠落后之地。
唐西点破了这点隐晦,并重新为李潇潇制定了一个路线。
由长安出发,走陆路,沿着大周与吐蕃的南部边界线走一圈,出了云贵,沿着岭南道邕州郡一带的北海岸线,上至广州府,再达福州、苏杭,最后以幽州为终点,结束巡视,折返洛阳。
对此,李潇潇虽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但见她下令改走陆路,想必即便是作出细微的修改,大致也不会改变太多。
两个月后。
皇帝的队伍已经深入了岭南腹地,来到一个叫林县的地界。
林县县令是一个胖墩墩的圆脸老头,体态臃肿的模样。大周的预制官服,恐怕是没有一件能合他身的。
得知皇帝进入了林县地界,这位胖县令早早的便在官道上等候,殷勤至极的参拜之后,李潇潇召见了他,并令其交上了述职奏折。
奏折所言,自然是:岭南富庶,林县太平,万民皆是安居乐业。
但看在唐少主眼里,却显得有些太假。
队伍在官道旁的一片空地上暂时扎营,前方的岔路口,有一面是前往林县县城,一面则指向了深山老林处。
皇帝接见官员,“后宫”不得干政,至少明面上不行。
唐西身为后宫之主,自然不适合在场,便走出了大营向老林中眺望而去。
此次出巡,唐少主只带了裴一命一个亲信,其余的都是皇宫大内的随从。
唐西目光幽远,令宫人后退了数米远后,对裴一命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贵客来了没?”
裴一命点头,回道:“已然听从少主的意思,以商会之名约见了他们。那一处老林,也确如少主所想,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西轻笑:“林县属地皆是山地丘陵,本就物资贫瘠,田地零碎,难以大产丰收。且匪盗横行,民众积怨已久,这县令却说林县治理有方,百姓安乐。怕不是这些年,仗着官府的声势,私下中饱私囊,贪腐枉行,害怕道说实情,引朝廷责罚,这才故作谎报,报喜无忧。”
裴一命接道:“既是此等狗官,还何堪以用?不如让裴某去取之人头。”
唐西却摆了摆手:“杀人容易,救人却很难。我们这个皇帝涉世未深,若非亲眼所见,她是不会相信这些地方官居然敢对朝廷阳奉阴违,行搜刮民膏之事...”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太监忽然向前走来,道:“禀侧圣,陛下有旨,今日摆驾林县府衙。”
唐西收声,回身,却并未理会太监的话。
自顾走回了营地,正好遇见李潇潇带着一众属官,正欲登上马车前往林县县城,便开口道:“陛下留步!孤听闻距离此处不远,有一花谷,谷中有一湖泊,山泽水秀,鸟语花香,乃是一绝。孤,心往甚之!”
“陛下南巡,虽以万民福祉,民察体恤为重。然,也当劳逸结合,适当歇息。孤愿邀陛下前往山湖花谷一走,赏花赏色赏春秋!”
李潇潇一愣,心中寻思着:这个淫贼是在向朕邀约?还赏花赏色赏春秋...真是够肉麻的。
那朕该不该答应他呢?现在这个时辰还早呢...
想着想着,她居然有些脸红起来。
唐西如此之言,在众人看来,却是在当众约会于女帝,有那么一点故意“秀恩爱”,或者伺机讨好的意味。
但这也无可厚非,这两人本就是夫妻,相互约会乃正常不过之事。
这时,一名在李潇潇身边侍奉的老太监,自顾小声搭话道:“陛下,老奴便是林县人。幼年时,曾去过侧圣口中的花谷,确是景色一绝。乃是当地燕尔情侣,竞相邀约的好去处。陛下可与侧圣泛舟湖上...”
李潇潇听了,脸色更红了。
她身为皇家子嗣,注定了无法与寻常人家一样“谈恋爱”,又怎知情侣心悦相邀,你侬我侬的那种意境?
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邀朕私会...真是太不要脸了,可是朕为何有种想要答应他的想法呢?
正在李潇潇略微愣神的刹那,跟在身后的林县县令却表现出了异样,目光闪烁着,像是某种心虚胆寒的样子。
半分后,林县县令脸色一狠,冒着故意打断二圣对话的罪名,作揖道:“陛下、侧圣,此处不远确有一山湖花谷。然,大多了都是那些百无一用的文人书生胡乱诳语,实则此间名不副实,大可不必虚行一趟。”
“二圣若想游玩,等到了县衙,下官再为二圣指一去处,可好?”
唐西轻笑,若有深意地盯着他:“是否名不副实,陛下与孤自有定论,何须听你口中之言?还是说,你有意阻拦圣驾前往?”
林县县令当即大愕:“下官...下官没有此意...”
唐西笑着,刚想说话。
此时李潇潇却搭了一句:“那就带路吧!”
说完,便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而听闻李潇潇首肯,林县县令冷汗直流,如遭重击,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
唐西随后跟上了皇帝的马车,但在上车之前,对着林县县令冷笑一声。
要抵达唐西口中所说的“花谷”,首先必须经过一片幽深的竹林。
护送李潇潇的大军,足有五万众,不可能全部跟着前往。
婉儿挑选了千名将士之后,命令余部原地待命。
那林县县令在前方带路,刚刚进入竹林的地界时,他还稍稍镇定,但随着不断深入,便开始紧张起来,冷汗淋漓,不安地盯着左右,像是害怕突然窜出某种吃人的怪兽一般。
到了接近花谷的地方时,这位肥胖的县令居然一把摘掉了自己的官帽,而后像畏罪潜逃一般,双腿夹紧了马腹,加快速度想要逃跑,愣是惊呆了众人。
唐西虽身在马车内,但似乎料到了这一“诡异”的状况。
这时轻声对李潇潇说道:“潇潇,你见过强盗吗?”
此时,他和李潇潇相距一丈之内,不叫陛下,反叫起她的闺名。
李潇潇金枝玉叶,自幼生长在皇宫,自然没有见过所谓的强盗,这点唐西是知晓的。
而他这么问起,却是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
李潇潇便诧异道:“你想说什么?明知朕没有见过...”
唐西打了响指,接道:“嗯!今日便可一见!”
...
林县县令策马想要脱离队伍,但没跑出几步,婉儿还未出声让禁军将他追回,意外就发生了。
只见在竹林深处,突然吹来一阵冷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杆标枪,嗖地一声,不偏不倚击中了林县县令的胸口,将之从马上击落,斜斜地钉在地面上。
随后,高耸的竹林,无风自动。
一个约有两米高的虬髯大汉,像是在竹尖上飘然而下,手中一把八尺银枪,头戴斗笠,却是无法完全看清真容。
婉儿察觉,当即伸手令队伍停止前进,凝神戒备。
虬髯大汉稳稳落地,倚着身旁的竹身,摆着一副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面对上千人的禁军,却是毫无惧色。
“好山好水好去处,此林此路此归途。各位,留下买路财,身后便是归途,山河仍是大好。反之,则玉碎瓦全,江山崩坏。”
虬髯大汉淡定地说道,口中所言却似乎是有些斗墨的“文人”说辞。
婉儿冷哼了一声,刚要拔出腰间长剑,却见异象再起。
虬髯大汉的话音刚落,又见十支利箭从远处飞来,落地后立在队伍前方几米处。
快马飞蹄之声紧随而至,近前,马上之人乃是一个身穿铁甲的青年人,相貌堂堂,却是一脸的深邃。
青年人缓下速度,勒住马缰,不看前方的禁军队伍,却是歪头看向虬髯大汉:“见者有份,我能否分一份?”
虬髯大汉:“可!”
“既然他可以,那杂家那份也少不了。”这句话却是另外一个人说的。
只听噗的一声,原本积满落叶的小道一侧突然炸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刀疤大汉从地上猛然跃起,手里还拿着两个百斤大锤。
刀疤大汉走向二人的所在,呵呵一笑。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望向了禁军队伍。
前方领头的婉儿目光微缩,眼前这三人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但唐少主却是“认识”他们。
正是岭南三大悍匪:屠三川、郑古华,倪亮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