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温柔的夜。
船舱中,唐西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梦见了当年满门被灭时的景象,尸横一地,血流成河,俨然一副无尽修罗场的画面。
如此深仇大恨,唐西刻不敢忘,每每想起,便会令他心中的恨意多一分。
终有一日,他将让始作俑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冷静下来后,已然睡意全无,唐西便走出了船舱,凑巧在船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走过去,轻声一句,道:“真巧,你也睡不着。有心事?”
霍芊秋回头望了一眼,冷冷道:“谁跟你一样睡不着,本姑娘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不过你来了正好,父亲要我跟你说,他已经决定将药王谷搬来洛阳了。此前你答应要为我们寻找栖身之地,不许反悔,否则我马上就毒死你。”
唐西“哦”了一声:“药王谷远离西域,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无疑是一个明智之举。但也不全然是一件好事,远离了嗜血的硝烟战场,却又堕入了另一个无声的战场。而这个战场,甚至比前者更加可怕。”
“你或许还不知道,在大周的朝堂上,起码有一半的人,想我唐西死。就因为我是一个出身寒门市井的屠户之子,却背着一个魏国公的名头,还糊里糊涂的和当朝公主,未来的女君有了婚约。”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药王谷与我走得很近,即便你们来了洛阳,恐怕也不比在西域好过。”
霍芊秋冷冷一笑:“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药王谷即便客居洛阳,也必然有自保的方法。药王谷弟子各个忠烈,想对我们不利,不论是谁也得好好掂量。”
闻言,唐少主微微一叹:“是吗?霍医仙就对你们谷中之人那么放心?那此前的霍天如何解释?他暗通刘琨山多年,将不少药王谷的不传之秘交给了安西军,难道这也算忠烈?”
霍芊秋语塞,但也听出了唐西话中有话,便直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西回道:“药王谷弟子内出现了内奸,凌云志的出现就是佐证之一。”
霍芊秋冷哼一声,张口欲言。
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霍长青的声音:“说得没错!药王谷弟子内确实出现了奸细,而且已经确认了身份,魏国公要不要亲自处置?”
唐西顿了顿,叹息道:“不用了,有些事有些话,不用做得太绝,也不用讲得太明了。”
……
楼氏的主船上,豪华的船舱中。
侍者丫鬟们已经被摒退,只留下楼骁和初见落两人对坐在一张圆桌前。
酒,是江南最好的玉红春;人,也是江南最靓的世家闺秀。
樽已满,楼骁举杯:“来!落落,我敬你一杯!”
初见落笑着,轻杯薄盏,一饮而尽。
三巡过后,欲醉还休。
楼骁笑道:“看来,这传言终究是传言,犹不可信。说那屠户之子,看似轻浮愚昧,庸碌无道,实则天资聪慧,智赛诸葛。在西域,将皇甫明父子和刘琨山耍得团团转,更是一力将公主从碎葉城中救出。”
“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他以为故意编造出一个所谓的琴艺高手,就可轻易引起落落的比对之心,继而借我之手赶赴洛阳。却不知,我等早已在此等他,他即便不自作聪明,我等也会安然将他送达。”
“不过,那凌云志也是废物一条,说好了要撑半个时辰以上,他却顷刻间被唐西战败。给了他六十把雷火弩,他却连唐西的皮都没擦破,当真无用。五爷只是想让唐西暂时活着,又没说让他完好如初的活着。”
初见落轻笑道:“二公子就那么容易相信人?你就笃定唐西信以为真,认定你我只是刚好路过,又恰巧中了他的激将之法?且不说他天资几何,聪慧几何,就单说他能让刀神归心,药王谷追随,此人就大不简单。”
楼骁笑容一滞,目光冷峻,稍顿后,说道:“那又何如?洛阳不比长安,那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此去必然九死无生。不简单?再不简单,也是死路一条。”
而后,复而又是笑脸盈人的模样:“罢了!我们何须为了一介屠户之子,将死之人,多费脑筋?落落,等本公子顺利夺得了家主之位,你稳固了第一才女的名头,咱俩强强联合,才子佳人,何愁大事不成?”
说着,楼骁目现温和之色,伸手去握住了初见落。
见到楼骁那块咸猪蹄摩挲在自己的玉手上,初见落一开始并不介怀。
片刻后,却是猛然收手,正色道:“与二公子相交多年,原以为你或多或少会了解我一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二公子醉了,请便吧!见落恕不奉陪。”
话说完的同时,也已然起身走向门外。
楼骁微微一愕,想不通初见落为何会突然态度大变,赶紧起身拉住她,道:“落落,这是为何?是本公子说错了什么话吗?你因何突然要走?”
初见落止步,道:“二公子不必多想,见落只是不胜酒力,想回房休息罢了。”
楼骁赶忙焦急道:“那我送送你...”
话没出完,初见落却是直接拒绝:“不必了!”
楼骁呆在原地,面色变冷,看着初见落离去的背影,却道:“既是如此,那我与你的婚事...”
初见落已经走到了船舱外,闻言,此时回头:“二公子放心,你若真能夺得楼氏家主之位,见落必然会按照约定与你成亲。婚后,你仍是你翩翩公子,风流少爷,见落不会管你,甚至会给你挑选几门好的姬妾。初家也必然会竭力助你和五爷成就大事,可满意?”
语毕,便已人去无踪,空余楼骁满腹阴沉。
楼骁复而坐回了案旁,端起酒杯,饮尽,继而森然冷笑:“当初,初家的老太君摆寿之时,你与那些朝堂上的老匹夫们推杯换盏,千杯不倒,怎么到了本公子这里就成了不胜酒力?哼!贱人,若非看重你初家在朝堂上还有些影响力,本公子何须对你奉承?”
“待本公子助五爷成就大业,定将你夜夜凌辱,挫挫你那不值一文的傲气。”
说完,竟将手中的酒杯一把摔碎。
...
初见落回到自己舱室,也是一脸的微怒。
命手下侍女取来一壶烈酒,竟一口喝完,而后不忿道:“楼骁果然不堪成事,与我相交多年,竟不知我心思。我初见落,岂会肤浅至此,贪恋这徒有虚名的才女之位?要贪...也是初家的家主大位...”
“圣人以女流之身,执掌天下,亦是不让须眉,大周鼎盛如斯。初见落不比圣贤,但也不甘平庸,不齿沦落为附庸男儿裙带之人。圣人能自己当家做主,我焉何不能?”
面前的侍女听后,忍不住插嘴了一句:“那小姐接下来打算如何?”
初见落酒劲上头,面色微红,冷笑道:“楼骁不堪为用,良禽择木而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