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条科举之路,会一帆风顺,岂料会试这一关,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死死压住了他,让他翻不了身。
屡试屡败,屡败屡试。
在他第四次会考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与一名官宦子弟结了怨,会考前一夜,他在回客栈的途中被一伙蒙面人伏击,幸好巡逻的官兵经过,惊走了那群蒙面人,可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第二天,他强撑着伤躯参加会考,可惜,考到一半,便受不住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晕厥在考场里,错失了这次的机遇。
郭进士心知这一切都是那名官宦子弟所为,但他无权无势,又没有证据,鸣冤告状不过是自取其辱。
几经思量,他忍下了这件事,稍稍养好伤势后,便收拾包袱回了老家,准备三年后再战。
岂料,他刚一到老家,就接到了噩耗,半个月前县城中闯进一群来历不明的贼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四处抢掠,县中百姓许多都遭了殃,其中就有郭进士寡母居住的宅子,那群贼匪不止抢走了家中值钱的东西,临走前还残忍的杀了寡母。
骤闻这个噩耗,郭进士犹如五雷轰顶,自从父亲过世后,他就一直与寡母相依为命,为了供他读书,寡母落下一身伤病,好不容易儿子中了举人,过了几年好日子,却又死于非命。
郭进士伤心欲绝,在寡母灵前捶胸顿足,几次哭得昏厥过去。
如此月余,郭进士才从伤痛中缓过来,也渐渐的,抿出了一丝不对劲。
县城附近的山林里,确实藏着几股占山为王的山匪,但都不是那晚闯入县城的贼匪,而且自那夜之后,那群贼匪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凭空消失了。
另外,除了寡母之外,还有十几户邻里被贼匪所伤,而这十几户邻里,无一例外都是帮过他的。
所以,那群贼匪是冲着他来的!
和他结仇的,又心胸狭窄,且能够指挥一群武者冒充贼匪的,只有一个人!
京城的那名官宦子弟。
而且算算时间,半个月前,恰好是他会试结束,动身回老家的时候。
郭进士万万没想到,那官二代竟狠到这个地步,只是一点小冲突罢了,他毁了自己三年一次的会试不够,竟然还派人来老家,杀他老母,伤他邻里。
猜到真相的郭进士捶胸顿足,哀嚎痛哭,他万万没想到,一时的意气之争,竟然惹来如此大祸。
会试也就罢了,尽管可惜,但三年之后,还有机会,倒不至于让人绝望,只有寡母,纵是他跪遍满天神佛,也不可能令其死而复生。
人死如灯灭。
一切悔之晚矣……
郭进士将自己关在屋中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只是抱着寡母的遗物默默垂泪。
当他终于走出屋子时,乡亲惊奇的发现不过三十来岁的,竟然一夜白头……
和京城那次一样,郭进士没有选择去衙门告状,而是低价卖掉了宅子,得来的银钱一部份被他拿去给了那十几户受灾的乡亲,余下的则换成银票,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县城。
没有知道他去了哪里,直至三年后,头发灰白的他又一次出现在会试考场上,这一次,他终于考中了进士。
皇榜张贴的这一日,他去了顺天府衙门,呈上状纸以及厚厚一叠证据,状告那名官宦弟子以及他身后的家族。
证据之中,有他们仗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也有因为一己之贪,收买武者扮成贼匪草菅人命之事,这其中涉及到的人命多达数十条,触目惊心。
这件案子当时闹的很大,那家势力不小,又在京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一旦查起来,怕是要连根带起不少官员来。
审案的少尹拿不定主意,那将此案递到当时的府尹手里,府尹也拿不住这烫手山芋,连夜递到了内阁,请内阁几位相爷定夺。
这件事在朝堂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靠着其父四处运作,那官宦子弟总算保诠了性命,但死罪可恕,活罪难免,被判流放宁古塔。
但他父亲在政敌的围攻下,不得不辞官回乡告终,其家族也受到了巨大的削弱,从此没落,彻底从京城除名。
时隔三年,郭进士终于报了弑母之仇,但他也因为这件事,被朝堂上的一些人不喜,但他这会儿已经是三甲进士,纵是朝中大员,也不好对一名正儿八经的进士出手。
这也是郭进士隐忍三年,直至考中进士,方才鸣冤告状的原因所在,举人的身份,不足以护他周全,唯有进士方可,即便只是一个吊车尾的三甲进士。
那些人动不了他的命,但要恶心他一下却是再容易不过,给他安排了一个穷山恶水的县令,也就是山阴县,美其名曰一县之主。
郭进士早已料到会这样,二话不说,不即收拾行李带着官印官袍,动身前往山阴县赴任。
他在山阴县一待就是十年。
郭县令一直记着寡母生前的教诲,十年间,清廉为官,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用双脚一步步量遍了整个山阴县,有些村子的情况,他甚至比土生土长的里正还要清楚。
按着大周的规矩,三年一期,一般最多两期,就该换地方了,但吏部仿佛忘了山阴县,忘了郭县令这个人,三年三年又三年,始终没有任命下来。
郭县令倒是不在意,早在当年来山阴县赴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仕途断了。
他也乐得留在山阴县,十年岁月,他已经将山阴县视作第二个家乡,若是能够终老于此,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山阴县在他的治理下,开始迸发出久违的生机,百姓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他们打从心底里尊敬这位县太爷。
若不出意外,郭县令应该会年复一年的做着这个七品县令。
可意外,终归是发生了。
夏初的某一天,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找到了郭县令,要求征调百姓修建道观,并拿出了朝廷签发的文书。
当朝皇帝痴迷修道,尊奉道教为国教的事情,郭县令是知道的,所以他纵是再不愿意,也说不得什么,任由他们将县里的精壮汉子征调过去修建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