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微取出包袱里的两本账册递给村长,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道:“这是去年的账册,您老可以找个识字的后辈晚生瞧瞧。”
“不必,老汉年幼的时候,上过私塾,也算是识几个字,那些田地的账目进出也都是老汉负责的。”
村长翻开账册,起初尚没有什么,待看到后面,那张黝黑的脸庞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呼吸急促,翻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连平常从不离手的旱烟都顾不上拿,随意搁在一旁的石桌上。
这样的速度,当然无法看清每一笔账目的进出,只能看个大概,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翻完一本又迫不及待地翻看第二本,在翻到最后一页时,村长整个人如遭雷击,久久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村长,这上面都写了啥?”
“对,快跟我们说说。”
……
村民等了半天不见村长说话,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问着,脸上满是好奇。
村长没有理会他们,眼珠子盯着颜惜微,许久,他艰难地道:“长姑娘,这账册……”
颜惜微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道:“都是真的,我没有动过任何手脚。”
村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颜惜微略一思索,已是猜到了几分,只见她抬起左手,拇指和小指蜷曲相扣,三指向天,声音从面纱下递出来,严肃而庄重,“我颜惜微,以颜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绝对没有在账册上动任何手脚,否则当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颜仲平在一旁听得骇然失色,惊呼道:“惜微,你疯了,你……你怎么能发这样的毒誓?”
颜惜微收回手,淡淡一笑,“我既问心无愧,又何须畏惧毒誓!”说罢,她转头看向村长,“您老可信了?”
“啪嗒!”
村长手一松,两本账册掉落在脚边,凌乱地散开着……
而他连看也没看,只是拿过旱烟,双手颤抖地递到唇边,用力吸着,烟丝被吸得通红,甚至冒出几颗细小的火星。
如此数次,村长终于冷静下来,哑声道:“长姑娘都发下这样的毒誓了,老汉岂有不信之理,老汉只是……只是实在没想到,三爷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村长,这账册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对啊,三爷又是什么样的人?”
有心急的村民按捺不住,再三催促。
村长从挂在烟杆上的烟袋里拿出一些烟丝装入烟斗之中,又用力吸了一口,方才看向众人,涩声道:“刚才长姑娘给老汉看的,是去年田里收入的账册,去年收成是两百三十石,赋税两成,还余一百八十余石,你们想必都还记得吧?”
“当然。”当即有村民答道:“但这两成只是明面上的,官府黑心,实际上收了整整四成,再加上打点以及流民偷窃,最终剩下来的就只有七百石左右。”
“七百石……”村长喃喃念叨着这几个字,往日里每每提及,都是满心感激,如今却只觉得讽刺。
“咳咳……”他狠狠吸了一口劣制的烟丝,辛辣的味道呛得他一阵咳嗽。
许久,村长止了咳嗽,捡起地上的账册,一字一字道:“三爷交给长姑娘的账本里面,明明白白写着,共收成两百三十石,赋税四十六石,余——一百八十四石!”
后面这几个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面面相觑。
“村长,你刚才说,余一百八十四石?这……这是真的吗?”一个精瘦的村民结结巴巴地问着。
村长扬一扬手上的账册,“上面是这么说的,长姑娘刚才的毒誓,你们也都听到了。”
吴四掰了掰手指头,愕然道:“这么说来,除了两成赋税以外,并没有其他损耗,三爷他……他一直在骗我们?”
后面那句,他问得特别小声,唯恐问错了。
众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村长,等着他的最终答案。
其中最为紧张的,莫过于赵二牛与王虎,虽然他们心里也在拼命骂颜秉德无耻,但如今几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颜秉德出事,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别说后面的银子,只怕连藏在屋里的那些都保不住。
在众人眼巴巴的注视下,村长重重一敲烟杆,用力挺了挺因为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而佝偻的身躯,大声道:“对,他一直都在骗我们!”
“不可能,这不可能……”
“对,三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骗人,不应该啊。”
……
村民震惊,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心中大善人一样的三爷,居然一直在欺骗他们,甚至还有人出言替颜秉德辩解。
见状,赶紧趁乱道:“我不相信,这账册一定是假的,三爷绝不是那样的人!”
王虎也不失时机地帮腔,“对,她故意拿假的账册来陷害三爷,好骗我们下田割稻,千万别相信她!”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村民又迟疑起来,毕竟在他们看来,账册可以作假,誓言也未必是真的。
村长也有些迟疑,沉声道:“长姑娘,除了账册之外,您可还有其他证据?”
“当然。”颜惜微眸光一动,看到远处奔来的人影,微笑道:“他们来了。”
村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一道人影远远走来,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观色越过一众村民,来到颜惜微身前,微微欠身,唤了声长姑娘。
颜惜微往赵二牛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眼,却令后者心头狂跳,甚至有一种转身离去的冲动,仿佛有什么不好事情会发生。
在赵二牛心慌意乱的时候,颜惜微已是收回目光,望着观色道:“找到了吗?”
“嗯,一如姑娘所料。”观色一边说着一边将提在手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掷到一旁的石桌上,发出“哐铛”一声重响。
众人不明所以,唯独赵二牛眼皮狂跳,这个包袱布看着好生眼熟,似乎是……自己平日用来垫桌子的那一块……
这个念头刚出去,就被他压了下去,不可能,这小子怎么可能有自己家的布,想必是雷同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