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未见过妖市吧,不如今日我带你去看看?”
武祯这么一句话,将梅逐雨带到了妖市。眼望着东坊坊门在即,梅逐雨略迟疑道:“我入妖市,可会有什么麻烦?”就他所知,长安妖市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武祯却浑不在意,挥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带着你能有什么事。”
即将进坊市的时候,武祯忽然心里冒起了坏水,她侧头看了眼郎君,笑道:“郎君,你平日将周身灵气掩饰住,像个寻常人,但这里是妖市,我怕有不长眼的小妖对你不敬,不如你不要掩饰了,大大方方的显露出来。”
梅逐雨一皱眉,“这样有些不妥,万一引起混乱……”他身上灵气毕竟出自正统道家,与妖不是一道。如此进入妖市,绝对会引起注意。
武祯就是想吓唬一下众妖好看热闹,哪里会被他劝住,上前揽住梅逐雨的手臂轻晃了晃,双眼晶亮的瞧着郎君,于是很快不妥就妥了。
东市妖市有十二位守坊妖将,平日只是化成十二丈巨型金身,呈拱卫状立在坊门两侧,若有法力高强的闯入者,才能劳动它们出手,若是法力不强的闯入,他们几位大爷是连眼睛都不屑睁开的,反正光是妖市里那些妖们都能直接将闯入者给拿下了。
这两年,长安妖市越来越太平,好久没出过大事,这些妖将都睡了许久没睁过眼,连金身上都长了草。这一日,他们感觉到了有一股与妖市相斥的清正灵力闯入,这灵气激得众妖将很快醒来,齐齐睁开了眼,其中一位眼大如铜铃的妖将刚刚醒来,还未看清来人便是一声怒喝,“何方浑物,敢来妖市放肆!”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女声笑道:“瞎叫唤什么呢,声音那么大,吵死人了。”
巨大的妖将低头一看,正见那折腾死妖不偿命的小猫公在自己脚下,抬头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一见她那笑脸,妖将就感觉自己脑壳一阵疼痛,忍不住回想起从前被小猫公折腾的恨不得钻进土里躲起来的日子。
再一看那将自己与众妖将吓醒的清正灵气来源,不正是被小猫公牵着手的那男子吗。
众守门妖将面面相觑,脑袋上长的小树如同杂草一般随着他们转头的动作摇摇晃晃。沉默片刻,有一妖将犹豫问道:“猫公,不知你身旁这位……”
武祯正等着他们问呢,当下大大方方的拉着梅逐雨退后两步,展示一般的让他们将梅逐雨看个够,然后道:“这是我的郎君,我前些时候嫁人了,喏,将他带来给大家看看。”
怎么有人敢娶猫公,不怕被他折腾死吗!众妖将同时睁大双眼,再转眼,看见梅逐雨身上浑厚灵气,顿时明悟,如此修为,难怪敢娶猫公,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牵着郎君走过这一堆妖将的灼灼视线,进入妖市,立刻又是引得一片喧哗吵闹,人仰马翻。
在妖市生活的众妖们在这一天,感受到了逼近的那股属于道士的气息,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道士杀进了妖市,愕然的转头望去,却瞬间变得更加惊愕。
知晓猫公嫁人的妖怪是有的,但知道那人到底是谁的,仅是极少数,所以见猫公如此亲密的牵着一个男子,还神情软和,如何能不受到惊吓。
发现那个可怕气息的道士是被猫公带来,众妖心中害怕稍减,但好奇更甚。
日子过得平静了,妖怪们也无聊,如今好不容易有点事发生,不管是在店里吃东西的,还是在家中玩乐的,全部都跑了出来,站在大街两侧,从店铺门窗探头往下看,还有在二楼栏杆上挤着往下瞧热闹的,几乎是片刻间,坊市四处都站满了满脸好奇兴味的妖怪们。
梅逐雨确实遇见过不少妖怪,因为他体质特殊,从小就有许多恶妖想吃了他,能活到如今,他自然是杀了不少觊觎自己的妖。但,就算是他,也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妖。
看那些穿着短衫,颈间搭着汗布探头探脑的黄鼠狼;头戴钗环首饰,穿着簇锦鲜花裙子的兔妖;戴着草帽扛着一大麻袋货物正往车上堆的山鼠;腰缠开花藤蔓,躲在树后怯怯看过来的花妖……等等,若不是某些地方异于常人,与往日在东西两坊看到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武祯丝毫不为自己这种惊吓众妖的行为感到羞愧,相反,她格外兴致高昂的走在大街中央,对着周围的人大声介绍自己身边的郎君,于是一阵阵潮水般的惊叹声,哇声不绝,然后是一片片嗡嗡的议论声,两人堪称万众瞩目。
梅逐雨被这么多妖怪的各色目光盯着,也有些不自在,抬眼往那些打量的目光望回去。顿时,被他看过去的地方就是一静。妖怪们被他灵气所慑,成片僵直在地,梅逐雨眼神转过一圈,周围安静不少。
他依旧一言不发,唯有武祯,看看傻乎乎的众妖,又看看身边郎君,笑容越发灿烂。
不过,等围观的妖怪们越来越多,武祯忽然脚步一停,脸上笑容一收,往周围扫视一圈,沉声道:“我今日带郎君来介绍给大家,大家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妖市常居的妖怪们见她这表情,就知道不妙,当下立即有个白胡子老头呵呵笑道:“没有没有,当然高兴,猫公看重的人,也是我们的贵客,小老儿开了家店,山珍汤还算拿得出手,猫公若有时间,不如带郎君来小店里喝上一罐。”
有这精明的何首乌老妖在前,其余妖怪也不甘落后,于是很快街道两旁就是一片的热情招呼。
还有更机灵的,见猫公对梅逐雨态度甚好,干脆直接跑上来送礼,小臂粗一根参热情的塞到梅逐雨手中,宛如质朴农人随手塞了根萝卜。
接下来又是一片的混乱,梅逐雨只不过行出去五步,手里已经莫名其妙多出了不少东西,还有后来者见他手中堆满了,直接将东西往他肩上挂。
一句拒绝都没能说出,活生生被挂成了一棵彩绸树,梅逐雨第一次发现,原来妖怪还能这么热情。
当然也有些妖怪看不顺眼道士,在后头咕哝,“这么巴结他做什么,丢妖怪的脸。”
这话却不敢说大声,万一被听见,且不说那看上去十分厉害的道士会不会生气对他出手,就是猫公听到了,心里不高兴也得将他折腾个半死。
不敢惹不敢惹。
武祯眼见郎君转眼间被挂满,举步维艰,闷笑两声终于开口阻止,“谁塞的东西都拿回去,都让我郎君拿了,他不累吗。”
众妖:“……”看样子,这是猫公难过美人关。不对,再看看道士的脸,怎么也称不上美人,反过来说那道士难过美人关还差不多。
将梅逐雨从妖怪堆里拉出来,武祯将他带进了雁楼。一进雁楼就清静了许多,再没了那些灼灼目光。
武祯的副手斛珠坐在楼上,一片绯色的袖子从栏杆上垂落下来,见两人相携到来,她在楼上抿唇一笑,声音娇软,“猫公怎的将梅郎君带来了”
她本体是狐,如此一靠一笑,媚态天生,极是诱人。即便她没有故意勾引人的意思,仍是勾魂夺魄。
梅逐雨与武祯向她看来,梅逐雨上次见过她,知晓她是武祯的副手之一,同时,他也想起自己从前听过的传闻有人说武祯比起郎君更爱擅舞乐的妓馆娘子,尤以名满长安的斛珠娘子为甚,常带她出游。
斛珠身子忽的一僵,背后汗毛直竖。她心里一突,对着梅郎君那凌厉的眼神,很是不解,为什么梅郎君突然这么看着自己,她好像没惹这位吧?想起之前击杀瘟神时梅道长的狠厉姿态,斛珠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严肃了表情。
梅逐雨这才收回了目光。
武祯看到他们的眼神来往,心里猜到郎君为什么如此,险些没笑出来。
恰好,今日另一位副手神棍也在,他往日都化成老头孩童壮汉那些容貌寻常的,今日却是化了个清秀少年相貌。武祯熟门熟路过去与他打招呼,态度多有亲昵,神棍无字书嘴角一抽,刚想问猫公为什么今天对自己这么亲热,就见武祯身后的梅道长多看了自己两眼,那眼神……
无字书立刻站起来,抱着自己吃饭的家伙往外走,嘴里念念有词,“今日卜卦,我有一劫啊,需得离猫公远一点才能化解,无字书先走一步!”
柳太真今日也在,她仍旧是在自己那楼上写书,武祯与梅逐雨过去,柳太真头也未抬,语气冷淡,“搅得妖市如此热闹,你开心了?”
武祯:“开心呀。”
柳太真哼了声,放下笔,抬起头来。与梅逐雨的眼神对上时,两人是相同的疏离与审视。从袖中掏出个印章扔给了武祯,柳太真冷声道:“赶快用,用完了赶紧还我。”
武祯嘻嘻一笑,“果然小蛇知我!”她是特地带郎君来印这一个章的,有了猫公与蛇公的两个章,他日后才能自由出入妖市。
拉过梅逐雨的手,武祯将柳太真那章在郎君手背上一印。落下的金章痕迹光华一闪消失不见。武祯将印章抛回给柳太真,又从自己袖中掏出个印章,左右看看,摇摆了一会儿后忽然伸手拉开了梅逐雨的衣襟,在他锁骨之下,近胸口处印下。
柳太真嘴角一抽,低下头提笔继续写书,同时忍无可忍开口赶人:“出去,别在这碍眼。”
眼睛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