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姨因为冬至要回家过节,他们买完菜回来很快就走了。
厨房里剩下简卿一个人在忙活,里面传来浅浅的水流声,仿佛小溪潺潺。
半开式的厨房,门虚掩一半,露出一隅。
简卿低着头,靠在流理台边认真地洗菜。
别在耳后的一缕碎发不乖地垂落,羽毛似的拂过侧脸,轻轻晃荡,雪白的天鹅颈线条柔美,弯曲成好看的弧线。
阳光从透明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映出皮肤白到几乎透明。
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围裙,系带绕一圈,在腰后绑成漂亮的蝴蝶结,勾勒出她的腰身纤细,不堪一握。
眠眠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玩不住,也颠儿颠儿跑到厨房,一把抱着简卿的腿,小小一个,挂在她身上,树袋熊似的自己和自己玩,偶尔发出咯咯地笑声。
陆淮予打发走裴浩以后,拎起放在玄关处的螃蟹礼盒,径直去了厨房。
他斜斜地靠在门框旁,目光落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画面很美,颇有岁月静好的意思。
随后视线在简卿腰上的蝴蝶结处稍作停留,漆黑的眸色微沉,很快敛下眸子,隐去其中看不明的情绪。
“裴浩送了螃蟹来,晚上蒸了吃吧。”他把礼盒搁到流理台,“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简卿抬起头,眼前的碎发碍着视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将头发又别回耳后,“家里有绞肉机吗?”
秦阿姨把厨房收拾的很干净,流理台一眼望去空荡荡,所有的瓶瓶罐罐,料理用具都归置进了柜子里,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但对于不熟悉这个厨房的人来说,找起东西来就很麻烦。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用剪刀拆礼品盒,想了想,“应该有,以前看秦阿姨用过。”
“那你知道放哪里吗?”
陆淮予在这栋房子里住了那么些年,踏足厨房区域的次数屈指可数,认真算下来,可能还没有简卿进的多。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答,然后放下手里的剪刀,开始在一排排的柜子里找。
眠眠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想吃手剁的,绞肉机绞出来的不好吃。”
看不出来,小家伙年纪不大,口味还挺挑剔。
简卿向来是顺着小朋友,笑了笑,“那就手剁吧。”
说着把洗好的肉搁在案板上,耐心地一下下切成小块,准备之后再剁成碎。
陆淮予皱了皱眉,看着那一大块的猪前腿肉,也不知道要剁到什么时候。
“眠眠,今天的字帖还没练吧?”他轻飘飘地问,语气清清淡淡,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威压。
眠眠小脸一僵,撅着小嘴,撒娇似地说:“我今天想休息。”
“不行。”陆淮予面无表情地拒绝,揪着小家伙的衣领,把人拎起,丢去书房,“写完才能吃饭。”
“......”
简卿切肉的动作一顿,一声不敢吭,真是好严格的父亲。
隐隐约约听见书房里小家伙瓮声瓮气地反抗声,也不知道男人低低地说了什么,很快就把小家伙驯服,乖乖地趴在桌子上练字。
没一会儿,陆淮予关上书房的门,留眠眠一个人在里面练字,回到厨房,把找到的绞肉机拿出来,插上电。
简卿一愣,“不是手剁吗?”
“我想吃绞肉机绞的。”他顿了顿说,“这不是我的谢礼吗?”
语气清清淡淡,好像有一丝丝的不满,似乎在表达明明是他的谢礼,怎么能按照其他人的喜好来,就算是小朋友也不行。
简卿有些犹豫,“那眠眠吃吗?”
“眠眠吃不出来,告诉她是手剁的就行。”他不甚在意地说。
“......”
简卿沉默不语,总觉得哪里不对,谁之前给她看牙的时候说不能骗小孩子的来着?
总之最后她还是用绞肉机,绞出了肉馅,倒也省了剁肉的麻烦。
陆淮予站在流理台边,帮不上什么忙,又不肯走,无所事事,低着头逗水池里活蹦乱爬的大螃蟹玩。
要说他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帮简卿找料理用具。
刚刚找绞肉机的时候,陆淮予顺带着把厨房里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位置都记了个遍,过目不忘,找起东西来又快又准。
调好的馅料被放在一边静置,揉好的面团也用保鲜膜封起来醒面。
趁着这个时间,简卿打开冰箱,双手抱臂,食指在唇瓣轻点,似乎在思考着怎么把眼前的食材搭配成菜。
没让眠眠吃上手剁馅饺子,简卿有一丝丝愧疚,准备给她做一道可乐鸡翅补偿。
‘可乐’两个字在脑子闪过时,简卿突然想起一件事,陆淮予是不准眠眠喝可乐的。
她怀里抱着一罐冰可乐,目光朝陆淮予望去,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给眠眠做一道可乐鸡翅,可以不可以呀,会伤牙齿吗?”
陆淮予眼皮微掀,盯着站在冰箱旁边的小姑娘,她眨了眨干净澄澈的眸子,像是征求大人意见的小朋友,又乖又软糯。
在高温的作用下,可乐里的碳酸加热分解,酸性变弱,大部分剩下的是糖分,腐蚀牙齿影响很小。
半晌,他抿了抿唇,“不可以。”
“眠眠不爱吃鸡翅。”他补充说。
书房里一笔一画认真练字的眠眠:“???”
“那好吧。”
简卿点点头,果然很有原则,可乐鸡翅里的可乐也不行。
于是她把可乐放回了冰箱,捡了几个做法简单的配菜出来。
她低着头一边切菜,一边使唤陆淮予,“能帮我找一下擀面杖吗?”
这时门铃声突然响起,按铃的频率颇为急促,不知道是谁。
陆淮予不紧不慢地从上方的柜子里拿出擀面杖,递给简卿,然后才拖着散漫的步子去到客厅开门。
映入眼帘的女人一袭精致昂贵的红色裙装,如瀑布般的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裹在高定布料里的身材曲线曼妙,姿容冶艳。
“你来干什么?”陆淮予看清来人以后皱起眉。
岑虞对他一点也不惊喜,甚至有些嫌弃的态度感到不满,“我来和你们一起过节啊。”
“我订了一家高级餐厅,在云水间,他们家意式饺子很好吃,晚上一起去。”她自顾自脱下高跟鞋走进来,“眠眠呢?”
“你换身衣服我们就走吧,路上可能会堵车。”
“......”
陆淮予余光扫了眼厨房,比了个手势,让岑虞跟他去阳台。
“之前我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他问。
“我打算手头接的这部电影拍完,就退圈了。”岑虞垂下眼睫,拇指扣着食指指甲,“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照顾眠眠一段时间,不用很久。”
“......”
“你确定?”陆淮予皱起眉,“这几年你和家里闹得那么僵,不就是为了演戏吗。”
“你可以找个人帮你分担的。”他并不赞成岑虞放弃事业。
岑虞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沈镌白说他要重新追我。”
陆淮予挑了挑眉,双手抱臂,“你怎么想?”
“我什么也不想。”她说,“我以前应该是挺喜欢他的。”
“现在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经过几年的消磨,感情还剩下多少。
陆淮予淡淡地说:“不知道就去试,逃避没有用。”
岑虞低着头,“我知道,但我可能不那么了解沈镌白。”
失望攒多了,抵消掉了她全部的勇气。
-
厨房的门半掩着,没关上,客厅里女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语气熟稔亲昵。
简卿揉搓面团的手停了下来,眼睫低垂,目光怔怔地聚焦在一处,又好像什么也没再看。
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不敢发出声音,心底悄无声息升起一股奇怪的异样。
即使知道她和陆淮予是很简单的雇佣关系,就和他雇佣秦阿姨一样,但还是忍不住放慢了呼吸。
下意识不想让岑虞发现她在,好像是怕被误会,她和陆淮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刚刚裴浩说他们时用的词,在耳边回响。
他说‘勾搭’。
她不会去在意裴浩的用词,不会去在意他误不误会,怎么想的,因为不过是毫无关系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但是她却不想让岑虞误会,岑虞是眠眠的妈妈,是陆淮予过去的妻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绝不是什么毫无关系的人。
他们会共同抚养一个孩子,直到永远。
也许他们还会重归于好,携手走完未来的路。
可是,如果她堂堂正正,敞亮透明。
她在心虚什么?
为什么内里不断翻涌着不知名的心虚与愧疚,让她的耳根染上绯红。
手掌馅进雪白柔软的面团,越抓越紧,反而使面团从指缝泄漏出去,抓了一场空。
眼前闪过陈妍的那张脸,妆容浓重,嘴唇猩红,站在深渊里凝望她,四周弥漫着丑恶的欲望,压抑可怕。
简卿脑子里的一根弦倏地紧紧绷住,提醒她——
绝对不可以,往深渊里迈一步。
-
后来门外的两人说了什么,简卿一句没有听进去。
直到重重的关门声再次响起。
肩膀忍不住一抖,她低着头,眼睫微颤,想着他们应该是一起出门了吧。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滞。
只有流理台的水池里,几只大螃蟹还在悠哉悠哉地吐泡泡,试图挣脱绳结的束缚,翻越对它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围城。
“面团是不是差不多醒好了?”
男人低哑徐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僵局,宛如醴泉清冽,携着清雅的凉意。
好像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人,迎面飘来了一片片雪花,落在她脸上,眼角。
“......”
简卿回过神,重新揉起手里的面,若无其事地说:“快了。”
绝口不问刚才在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和岑虞去吃饭。
倒是陆淮予先开了腔,“眠眠和她妈妈出去吃,晚饭可以少做一些。”
简卿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应了声‘好’。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靠在墙壁上,默不作声地打量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漆黑的眼眸如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卿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回看他,“你不用在这里等着,我自己一个人弄就好。”
“......”
陆淮予抿了抿唇,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
他静静敛下眸子,淡淡地说:“那我去客厅等,你有需要喊我。”
简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继续用力地揉面,发泄一般。
很快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频道不断地在换,最后在少儿频道停下,再也没换。
少儿频道依然是红果果绿泡泡熟悉的开场白。
陆淮予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靠枕,好像看得很认真,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厨房时不时传来开关柜门找东西的响动,柜门翻来覆去地打开阖上,打开阖上。
他垂下眼皮,五感仅留听觉,将厨房里的一举一动听得仔细认真。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柔软的靠枕上轻点。
节奏散乱不定,透露出他的焦躁。
最终沙发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他等不起了。
陆淮予站起身拿上手机去到阳台,拨了一通电话。
他直截了当地开腔道:“云水间餐厅,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
一顿饭从白天做到华灯初上,天色半黑。
简卿一次也没有叫过陆淮予,找不到的调料餐具,情愿自己翻箱倒柜找半天。
煮饺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水池里的螃蟹没蒸,好在还有多余的灶台。
她赶忙找出蒸笼,将螃蟹一个个抓进屉子。
不知道是绳结没绑牢,还是螃蟹自己努力挣脱了束缚,其中一只大螃蟹的蟹钳伸了出来,趁简卿没注意,狠狠夹住了她食指。
一股剧痛袭来。
蟹钳死死夹住手指间的肉,扯也扯不下来,越是想要甩掉,它的力度越大。
简卿越来越着急,偏偏蟹钳越夹越紧,好像要把她的手指夹断才甘心。
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简卿一下慌了神,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地瞬间断了,下意识去喊:“陆淮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