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渊看到云翩翩挡在他面前,维护他的样子。
忍不住勾起了淡色的薄唇。
他家娘子凶起来的样子,真是威风得可爱。
像是一只红了眼的小白兔。
明明身娇体弱,他一只手都可以捏死。
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气势汹汹地给他讨回公道。
萧长渊原本因为没有打赢老头子,心中还有些不悦。
但他那半丝的不悦,因为云翩翩的动作,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云翩翩接过江翠翠送的腌菜,将它们抱到墙角,蹲下身子,清点地上那堆破碎的坛坛罐罐。酱菜酱汁淌了一地,全都不能吃了,云翩翩的小脸皱成一团,心都在滴血。
“我的白萝卜,我的酱菜……”
萧长渊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娘子……”
云翩翩觉得萧长渊也是受害者,便没有怪罪他,只是软声说道:“下次不要在院子里打架了。”
萧长渊道:“好。”
接下来两日,万山客经常来萧长渊麻烦。
萧长渊劈柴的时候,万山客说萧长渊的动作不对,要如何如何劈,才能事半功倍。
萧长渊去河边挑水的时候,万山客说萧长渊功夫不到位,要如何如何做,才能将水引到水桶里。
萧长渊修缮木窗的时候,万山客说萧长渊姿势不对,要如何如何做,才能将功力打到钉子里。
万山客非常想要指点萧长渊。
但萧长渊却完全不领情。
萧长渊垂下眼睫,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没有理会万山客,看都没有看万山客一眼。
万山客生气道:“小友,你究竟有没有听到老夫的话?”
萧长渊终于放下了修缮木窗的工具,抬起寒眸,冷冷地望向万山客。
“要打就出招,何必这么多废话?”
万山客道:“这怎么是废话呢?老夫这是在指点小友,你的掌风虽然凌厉冷冽,但却还有进步的空间,小友若是肯听老夫的指点,将来定然能够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萧长渊漠然道:“我对一代宗师,不感兴趣。”
万山客一愣,皱眉说道:“你骨骼清奇,是天生的武学奇才,若是经由老夫指点,十年之内定然能够统领江湖,连极无量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若不成为一代宗师,这不是在暴殄天物吗?”
“我就是天。”
萧长渊抬起那双漆黑幽冷的墨眸,目光冰冷地望向万山客。
“天物于我,不过是工具。”
清冷孤绝的青年,站在篱笆院子里,神情十分傲慢。
那冰冷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冷漠无情的眸光,宛若在俯瞰众生。
“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工具感兴趣?”
万山客怔怔地望向萧长渊。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他五十年前,曾经在极无量的身上见过。
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男人,极无量,最后却在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失手错杀了他的夫人跟孩子,从此不知所踪。
江湖中有传言说极无量疯了,有人说极无量死了,也有人说极无量出家当和尚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极无量。
萧长渊冷冷地望向万山客:“你在透过我看谁的影子?”
万山客一愣,没有想到这位玄衣青年的眼力竟然如此惊人,能够看穿一切,万山客低声说道:“不过是在想念一位老友,几十年都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萧长渊对万山客的老友不感兴趣。
他微微抬起苍白瘦削的下颔,墨眸幽寒,冷冷地望向万山客。
“你究竟还想不想打?”
万山客满腔浓烈的惜才之心,自然不可能被萧长渊的冷淡轻易浇灭,见言语打动不了萧长渊,他便要在武学上引导萧长渊,万山客低声道:“打!”
萧长渊淡淡道:“不要在这里打,打碎了坛子,我家娘子要生气。”
万山客一愣,笑眯眯地取笑他:“没想到,小友竟然是个怕娘子的。”
萧长渊冷冷地说道:“怕娘子有什么可笑的?”
万山客被萧长渊的话堵住了喉咙。
当时亡妻还在世,武林中那些狐朋狗友经常取笑他怕妻子,说得多了,万山客心中便有些在意,为了证明他不怕妻,他便故意不回家,成天与那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厮混……
他的冷淡,妻子全都看在眼底,却从来都不会多说。每次她都会在夜里点着一盏小灯,安安静静地等他回家。年轻的时候,他不懂得珍惜,总觉得儿女情长会阻碍到他扬名立万。
而当他真正扬名立万之后,却发现,他真正想要的,只是那一小盏等候他的烛火。
万山客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就已经放下了丧妻之痛,但被人勾起回忆,心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却仍旧提醒他,原来他还是没有放下。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放下了。
万山客思及往事,那双老迈浑浊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语气里布满了苦涩。
“的确不可笑。小友比老夫聪慧多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他却等到失去妻子之后才明白。
他的确不如这位玄衣青年。
萧长渊对万山客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
他淡淡道:“我跟娘子说一声,再与你去山林打架。”
万山客:“好。”
云翩翩得知万山客跟萧长渊约架,于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你们要打多久?会不会受伤?我要不要去帮夫君看着他,免得他仗着年纪大欺负夫君?”
萧长渊担心万山客出手会伤到云翩翩,于是拒绝道:“太阳下山之前我就回来,绝不会出事。”
云翩翩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叮嘱道:“那夫君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回来呀。”
萧长渊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抬脚走出屋子,领着万山客去山林里决斗。
两人在山林里打了很久,胜负未决,正难舍难分之时,萧长渊突然收了手,看了看天边的朝霞晚云,对万山客说道:“不打了,太阳快下山了,我家娘子还在家里等我。”
万山客不准他走:“再打三招,就三招,老夫定然能够赢你!”
萧长渊淡淡地说道:“我家娘子让我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半刻都不能晚。”
说罢,萧长渊便脚下轻点,纵身用轻功掠过山林,朝家的方向飞去。
独留万山客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瑟瑟寒风吹落树叶的声音。
“罢了……”
万山客轻叹了一声。
他之前还有些担心这位玄衣青年如此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可能会走当年极无量的老路,酿成错杀妻儿的大祸。但今日看来,这位玄衣青年,如此爱妻如命,定然不会步其后尘。
一柄锋利冷锐寒光凛冽的长剑,应该收于剑鞘,才不会做出伤人伤己的事。
而如今,这柄叫做石头的剑,已然找到了他的剑鞘。
云翩翩淘好米,切好菜,坐在院子里等萧长渊,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长渊摇了摇头,道:“娘子不关心输赢吗?”
云翩翩道:“输赢哪有那么重要,赢不可能赢一辈子,输也不可能输一辈子,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萧长渊听到云翩翩的话,微不可察地勾起薄唇。
“娘子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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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杞仁有些迟疑地问陈乏善:“陛下,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初他们流落到江家村,是村长好心收留了他们,江翠翠是村长最疼的孙女。
周杞仁有些于心不忍。
陈乏善面色阴沉道:“孤贵为一国之君,死在孤手里的人,不知凡几,没理由到了江家村,反而心慈手软起来,这江翠翠不过是一届村姑,若是能够为陈国而死,也是她的造化……”
周杞仁只好说低头说道:“陛下言之有理。”
“万山客此时正在江翠翠家做客,我们不能亲自出面将江翠翠引出来,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孤观察江翠翠已久,这村姑喜欢江舍鱼,而江舍鱼每个月今日,都会去一趟县城,将他写的字画拿去卖钱,我以江舍鱼的名义,约江翠翠今日未时在后山石榴花下见面……”
陈乏善将写好的字条交给了周杞仁:“你去找个小孩,将字条送给江翠翠,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这件事情,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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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狗蛋今年六岁了,是江家村里出了名的小捣蛋鬼,这天他正在路上玩泥巴,突然被一个戴着轻纱帷帽的男人喊住了:“狗蛋,你想不想吃糖?”
江狗蛋抬起了头:“想。”
周杞仁拿将字条递给江狗蛋:“你去将这个字条交给村长家的江翠翠,我就将这袋糖给你。”周杞仁晃了晃手里的糖袋子,抓了一把糖给江狗蛋,声音温和道:“快去快回,告诉她,我是阿鱼,其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
江狗蛋接过了周杞仁手中的字条跟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男人再次叫住了他。
“还有,你回来时,往石头家瓦顶扔一块石头。”
“好。”
江狗蛋点了点头,握着手里的糖,蹦蹦跳跳地跑向江翠翠家。
周杞仁望向他跑远的背影,脸藏在帷纱后面,低声说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便要看江翠翠的命够不够硬了。”
江狗蛋蹦蹦跳跳地将字条交给了江翠翠。
“这是阿鱼让我交给你的。”
说罢,江狗蛋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村长家。
临走时,江狗蛋还往石头家的瓦顶上扔了一颗石头。
他非常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江狗蛋回到方才那条小路,接过周杞仁手里的一袋糖。
“谢谢叔叔。”
周杞仁伸手,摸了摸江狗蛋的头:“不要跟别人说见过我,我以后还送糖给你。”
江狗蛋听话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