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考后不久,负责贺寻那个考场的监考老师便来找楚慎之,询问今天是否有请假缺考的学生。
毕竟事关之后的分班,所有人都很慎重。
“他没来考试?”听见楚慎之的话,时晚一怔。
几乎瞬间想起中秋雨夜,少年全身被淋到透湿,整个人不断往下滴水的模样,“是不是......生病了?”
指尖不安地绞在一处,少女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却下意识忽略了为什么班主任不找别人,偏偏要来询问她。
楚慎之眼神暗了暗。
“中午我去过贺寻家。”并没有点破,他淡淡道,“家里没人。”
敲了十几分钟的门,倘若有人,不会不来开门。
要是单纯生病反而倒好,大不了缺席期初考试,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在下一次月考前无法继续留在一班。
可要不是生病。
想起上周冲到学校咄咄逼人质问的陆媛媛父亲,楚慎之难得有几分头疼。
如果贺寻再对陆媛媛做些什么,被陆父抓到把柄,即使有心想保下这个学生,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心里这么想,楚慎之面上还是平静的神色,“你先回家吧。”
被这个消息惊到,走出办公室,时晚有几分恍惚。
果然最后还是生病了。
无意识攥紧手,她咬住唇。
性格散漫跳脱,可贺寻每次小测做得都很认真,分数和她不相上下,显然是用了心的。
这么一个在乎学习的人,倘若没有极其重要的原因,绝对不会缺考期初考试。
然而楚慎之说没有人应门。
不在家里,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一个人默默沿着楼道边走,不知不觉,正好走到聂一鸣的班级。
想了想,时晚去找聂一鸣。
“寻哥生病了?”然而聂一鸣一脸懵逼,伸手挠了挠头,“不是,他没和我说啊?”
时晚一愣:“你也不知道吗......”
毕竟两个人关系好,如果到了需要生病住院的地步,贺寻大概率会去找聂一鸣。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不知道贺寻没来考试的事。
同样一头雾水,最后,聂一鸣提议先去贺寻家里看看。
敲了半天,却没有人应门。
“可能就是睡着了。”不再敲门,聂一鸣蹲下.身,掀开放在门口的门垫,取出藏在下面的钥匙,“寻哥!寻哥!”
门一打开,他就扯着嗓子开始叫唤。
房内却仍是一片寂静。
杳无声息。
“奇怪......”叫了半天没人应,这下连没心没肺的聂一鸣也彻底懵了,“寻哥能去哪儿?”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事儿啊。
时晚跟在聂一鸣身后。
自从那次被捏过脸,落荒而逃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重新踏入贺寻的家。同之前一样,客厅还是异常干净整洁。光线明亮,书房的窗户开着,伸进一簇嫩绿枝桠。
没有关卧室的门,一眼就能看见空空荡荡的床。素色床单上有些凌乱的褶皱,似乎主人离开得急,来不及将褶皱一一抚平。
“奇了怪了。”全然摸不着头脑,聂一鸣摸摸下巴,“让我问问。”
说着,他走向放在电视柜旁的固定电话。
这年移动电话并不普及,手机是个稀罕玩意儿,大众间最流行的还是寻呼机。家里有钱,聂一鸣自然早早就买了一部手机,一同厮混的兄弟们却不是人人都有。
眼下要联系,只能用固话拨寻呼台,再让他们找公用电话一个个打过来。
聂一鸣忙着拨寻呼台,等在一旁,时晚茫然而焦急。
贺寻会去哪儿?
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她手足无措,只能听聂一鸣接起一个又一个电话。
全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铃声不断响着。
时晚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为何,明明是来找贺寻,时晚却想到被关在教学楼的那一夜。
除了陆媛媛和挑染绿,那一晚,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锁在教学楼里。
当初他找了多久,才终于找到她?
*
淋那场雨原本并不会让贺寻生病。
沈怡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从小自己管自己,一回到家,他就煮了姜汤喝。
滚烫辛辣的液体淌过喉咙,落进胃里带来灼烧感。换掉湿衣服,少年沉沉睡去。
直到被固话单调的铃声吵醒。
打电话的人异常执拗,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拨着,似乎一定要拨通才罢休。
原本不想接电话,实在受不了对方的固执,贺寻只能起床。
还没睡醒,他懒散接起电话,嗓音有些沙哑:“喂?”
下一秒。
所有的困意在对方开口后尽数散去。
“终于醒了?”
电话另一端,贺子安语调也很懒散。
电流滋滋响着,两个人的嗓音在一瞬间听上去竟然有些相似。
贺寻握紧听筒。
用的力气大,听筒被隐隐捏出裂纹。
贺寻不恨沈怡,因为她生下了他,虽然从来没怎么精心养育,却也没让他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外面。
他也不恨那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的男人,平心而论,对方已经尽到了所有能尽的责任和义务。不能再要求更多。
唯独贺子安。
光是隔着电话。
听见贺子安微弱却清晰的呼吸声。
他就想再不管不顾、狠狠地捅上几刀。
哪怕要被关进看守所,哪怕要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哪怕这辈子就这么毁在对方身上,都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你命真硬。”
于是,贺寻淡淡道。
捅了几刀也没死,被摁在地上打到一动不动也没死。或许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越坏的人活得越久,过得越幸福。
“门口给你放了个礼物。”并不像上次一样刻意激怒,这一次,贺子安的语气也格外平静。
仿佛听不出自己被嘲讽。
贺寻沉默。
他不知道贺子安说的礼物是什么,但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在电话里无声对峙。
最后是贺子安先败下阵来。
他轻笑一声:“去看看,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
说完。
电话挂断。
电流声消失,只有嘟嘟嘟的声音单调重复地响着。
站在原地,贺寻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贺子安是什么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满心满腹都是算计,根本不足为信。
然而下一秒,他就甩下听筒,匆匆去开门。
门外无人,只有一个牛皮纸袋静静躺在地上。
里面是一张黑白复印件。
只留下结论部分,抛去冗长的数据分析,很容易能看见最后得出的结果。
目光一扫。
贺寻就看到了那句短短的结论。
中秋节的第二天,天气放晴。临近中午,太阳已经暖洋洋地升到树梢。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落在身上却像是昨夜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暴雨。
耳边听见奇怪的响动。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过了许久,贺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
他太冷了,比跪在荷花池的那一夜还要冷。血管里流淌的似乎是深海浮冰。
复印件被捏出一片褶皱,在原地站了许久,贺寻最后只是默默将牛皮纸袋收好。
然后走回自己的卧室。
原本只是想重新躺回床上,然而全身发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
这些年他咬着牙跨过了那么多的坎,没有屈服于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刁难,没有向任何一个人低头认输,最后却拿这张小小的床毫无办法。
腿一软,少年直接滚进床下。
*
“你们到底能不能行啊!”
把所有能联系到的人都联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聂一鸣不免也急躁起来。
冲着电话那端的无辜小弟骂骂咧咧几句,他转头看时晚,“不然再去医院找一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寻哥生病不找他,但既然家里没有人,还是先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听见聂一鸣这么说,时晚略显迟疑地点点头。
总归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要是昨天没有去看灯会就好了,她咬着唇,心里是无尽的愧疚和懊悔,这样贺寻就不会生病。
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去医院。
两个人走到门边。
跟着聂一鸣,正要走出去,时晚脚步一顿。
视线落在玄关处的鞋柜上。
家里收拾得格外干净,鞋柜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主人似乎有点儿轻微的强迫症,每一层都放着相同色系的鞋,摆得满满当当。
满满当当?
时晚一愣。
“怎么了?”已经站在门外,聂一鸣问她,“还不走吗?”
“没......”时晚摇摇头,“没什么。”
也许只是她多想,贺寻不一定每次回家都会把鞋收进鞋柜。
“我再去看看。”然而到底心里焦急,踏出门槛的前一秒,时晚转身,“你等我一下。”
“那我在楼下等你!”聂一鸣挠头,然后小声嘀咕,“刚才不是都看过嘛......”
家属院的房子面积都不大,普通的两室一厅就那么点儿地方,压根没看到人。
重新看过阳台书房,最后只剩下卧室。
只放了一张床,卧室一览无余。
床单还是那副凌乱的样子,坠落大半,松松搭在床沿上,将床下的空间尽数挡住。
时晚心头一动。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她还是走上前去,俯身撩起床单。
“贺寻!”下一秒,她心口瞬间一窒,“你怎么了!醒醒!”
躺在床下,少年紧闭着眼,面色惨白。
似乎被什么噩梦困扰,他紧紧皱着眉,向来飞扬的眼尾沉沉压下,透着种几近绝望的颓丧。
整个人毫无生气。
时晚眼眶瞬间红了。
来不及去细究里面的原因,她拼命想要把他从床下拽出来,然而力气太小,根本拖不动。
时晚下意识想要起身去叫聂一鸣。
手腕却蓦然一紧。
体温高得惊人,拽住她手腕的少年指尖滚烫。
“别走......”嗓音含糊不清,似乎是梦中呓语,“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