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本不该有多少学生的大学休息日,却因为八卦消息的流传而产生学生滞留的现象。
有小雨。
阳台的门开着,零星几丝细雨飘进宿舍,地板上一层薄薄的湿气,连带着画纸也变得些许软糯。
铅笔笔芯在纸上划过,没有脆感,没有声音,线条有些晕开,捏着指头大点儿的软橡皮擦拭,并不管用。
董西的手停搁在画纸上。
直到身后宿舍门开启,心思才回来,手腕也轻微地抖了一下,她没回头,舍友罗欣与隔壁宿舍的女生聊着天进门,女生正好问罗欣:“你也没回去?”
“昨天玩得比较晚,就干脆这周不回家了,而且学校里突然涌进来好多记者,冷不丁就逮着你问问题,现在宿舍楼都不想出。”
“我一早上都在跟宿舍讨论昨天的事,都快炸成烟花了!所以物理系的靳译肯跟龙七到底什……”
话没说完,因为胳膊间轻微推搡声而静止,身后一下子没了人声,只有那一点点尴尬的脚步声,董西起身,椅脚摩擦地面,吱吱嘎嘎地响,她将笔,纸和画板都收起,把准备归还给图书馆的书放进包里,戴上围巾,套上外套。
经过两人时,罗欣和那女生一言不发地靠着书桌边沿站着,直到董西出宿舍门,里头才重新传出那女生的一句:“她昨天真跟章穆一开……”
然后被罗欣重重的一声“嘘”压了下去。
降温了。
刚出宿舍楼,一阵迎面扑来的冷风将围巾璇起,台阶前有几个社会气息浓重的生人围着进进出出的女生询问问题,董西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们,风一阵比一阵凉,夹着点雨,打在围巾上,湿湿冷冷。
学校里的人多得像平日里上课一般。
图书馆是唯一清净的地方。
从一楼升至五楼的电梯里,红色数字一层一层地跳,五六个人的呼吸夹着身后女生快速打字的手机键盘声,微信提示声一遍一遍地响,电梯升至四楼时,女生将提示声音调轻。
五楼,“叮”一声响。
可是董西没有动步。
连带着身后的人都没有一个越过她出电梯,因为就在刚才,电梯门开的那一瞬,靳译肯的侧身正正好好经过她面前,董西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而靳译肯的手机搁在他耳边,声音隔着厚厚的口罩缓慢地发出:“在校内图书馆,你从东门进……”
鼻音明显,整个人也被一层淡淡的颓感笼罩着,“进”字音还没下来,也因为电梯的动静而朝这里扫一眼。
然后就与她对上了视线。
身后女生拇指按键音比刚才快了一倍,似乎抓住某个天大的八卦,在寂静的电梯里啪哒啪哒地响着,董西的手指贴在冰冷的书皮上,呼吸平稳,看着对面同样呼吸平稳的靳译肯。
浓的情,烈的妒。
却并没有发酵,也没有任何上脸的征兆,只在周遭人的围观下化作一秒的漠然,靳译肯的视线停留的时间不长,像是看了一个路人,懒淡地扫来,无谓地撤去,那时候董西的呼吸才稍微加快一些,靳译肯继续走他的路,说下半句:“……到了给我电话。”
这是他选择的处理方式。
身后的人像刚经历一场憋气比赛,现在此起彼伏地出着粗气,陆续走出电梯门,擦肩碰肘,而董西在原地不动,电梯在跟前徐徐地阖上。
即将闭拢的前一秒,才抬手“啪”地一声拦住门,前头的学生都回头,看着电梯门重新打开,看着里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她。
她走出电梯。
图书馆人多,但安静,日光不强,只在窗边的桌面上薄薄攀了一层,董西坐在那一长桌边上,玻璃板挡着雨却挡不住风声,在耳根旁呼呼地响,盖住周遭学生快速按着键盘的声音,她俯着身画着素描。
靳译肯坐在她斜跟前五排的空位上,一个人。
看到过他的状态,桌上没有书,口罩没有摘,沉默地坐在那一处地方,整个人被一层厚重的情绪压着,董西走过时的动静再没激起他丝毫注意力。
长久的时间流逝里,他只咳嗽了几声。
后来,跟前“啪”地一声响,书与桌面摩擦,她抬眼,看见林绘抽着对面的椅子坐下。
她继续低头画绘本上的素描。
但笔下的素描本一下子被抽走,笔头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手停搁在桌面前5cm的位置,紧接着,林绘将一张折起的纸片滑到她跟前:“刚有一个男的要我捎给你。”
林绘的脸色并不好看,炯炯地盯着她,有气,有怨,但偏偏不靠嘴表达,只搅得气氛沉重,董西拿过纸片,展开。
薄薄的纸片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她静静地看完,折起,但林绘并不打算尊重她的隐私,立刻从她手里抽回纸片:“你可真行,这关口了都能男女通……”
——下回要想证明自己的性取向,欢迎找我开房,包满意……136xxxxxxxx。
……
纸片上写着这么一行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两三秒的沉寂之后,纸片在林绘手心揉作一团。而董西将素描本挪到跟前,继续画。
“你这人真就不会生气是吗?”
没有应答。
沉默,风声和雨声终于把林绘逼急,她上手抽董西手里的绘笔,而董西挪开手,林绘抓了个空。
“生气是想让对方察觉情绪反映的事态,由此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这种情况下对方的目的就是想看我的反应,所以生气对我没用。”
随后,看一眼林绘:“对你也没用。”
林绘盯着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有些怔神,但很快反应过来,抓不到笔就把桌上的素描本往旁一推,本子啪嗒一声滑至地上,周遭两排的学生循声往这儿瞅,林绘靠回椅背,一副破罐子破摔样:“有用啊,我心里很爽。”
董西的心口轻微起伏。
随后拉开椅子,蹲身捡素描本,林绘说:“卑鄙。”
她不回话,将从素描本中散落的一些画纸塞回原处。
“凭仗章穆一对你的好感做出这种事情,还以一副无辜者的姿态找龙七,搞得好像你是为了她而牺牲一样,道德捆绑。”
或许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林绘的气远远没有撒够,椅脚刺耳地摩擦地面,她蹲下身再次将董西刚理好的本子打散:“现在好了,靠着这种愧疚感和你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了,开心吗?笑啊!”
“你着急的样子真可怜。”
董西回。
看着林绘,把素描本从林绘手里硬生生地掰回来:“龙七不用负任何责任,也不会给我任何回应,现在为止你明明做什么都为时不晚,可你不做,就别因为你没法左右她的选择而把气撒我身上,先在她生活里待够三年再说话。”
林绘哑口在原地,董西把散落的纸一张一张叠好,收拾进包内,在周遭两排学生的灼灼目光下起身,林绘在她走时才恢复过来,冷笑着低声说:“所以当第三者还很骄傲咯?”
这句话让董西的头皮麻了一下。
视线不受控地向前五排的方向看去,靳译肯仍坐在那儿,一个人,颓败而落寞,没有因为这里的动静而施舍一分一秒的关注,她在停顿三四秒的时间后,继续走。
走。
无视身后林绘快烧起来的嫉妒与愤恨,绕过四排桌子,折进第五排桌子之间的过道,心跳渐渐盖过风声,雨声,周遭的议论声,她离靳译肯越来越近,靳译肯的口罩盖着他大半边脸,闭着眼,整个人懒意横生,周遭不安分的杂音在董西停到他身旁时逐渐压低,一双双眼睛灼热地盯着两人。
“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一下。”
她说。
靳译肯没回。
甚至没睁眼,没有任何要给她反应的迹象,董西耐心等了他五秒,提醒:“靳译肯。”
仍然没有搭理她。
而后,察觉一些不太对劲的状态,她的声音放缓,再喊一声:“靳译肯?”
手下意识地抬起来,缓缓覆到他的额头,冰凉的手心与滚烫的肌肤碰触,林绘在远处盯着她,学生都盯着她,她眉头轻皱。
而靳译肯的重心因这一轻微受力而朝另一边倾斜。
没给董西任何反应时间,手里的绘本掉落一地,她快速扶住靳译肯的肩膀,一手撑着桌面一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回重心中央,紧接着抬头向周遭:“帮忙叫一下医务老师!”
四周立刻一片躁动,她腾出另一只手拿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到龙七的号码,但手指在“拨出”键即将按下时,又突然停顿,她呼吸着。
林绘的话历历在目,靳译肯的整个身子都发着烫,而她的手指因某一种预想得到的事态发展而轻微抖。
靳译肯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来电备注为“顾叔”,董西的一口气终究收住,手机页面从通讯录切换回主页,转而接靳译肯的电话:“喂您好?”
“车停哪儿?”
几乎同一时间,对方发问,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对方紧跟着问:“你谁?”
声音很年轻,还稍许有些耳熟,董西顿了顿,但对方先于她认出声音来:“董西?”
来的是顾明栋。
偏偏是顾明栋。
高考之后再也没见过的人,听严妍说过没考上什么学校,被家里安排着去了某所私企工作,早同龄人一步做了社会人,仍是板寸头,较之前稍微高壮了一些,也黑了一些,穿着夹克大衣,衣皮上沾满雨水,双手插着裤兜,第一句话是:“你们学校就没个停车的地方?”
随后看向靳译肯:“操,老子风里雨里来接他,他搁这儿睡觉?”
“我说过他发烧了,你不要选择性失聪,最近的医院在两条街外,快点送他别拖时间。”
“半年不见你人设变化有点大啊,”顾明栋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愿意说带逗号的长句了。”
“顾明栋。”她喊。
他终于开始上手,董西多问一句:“顾叔是谁?”
“他给我爸备注的是“顾叔”?”顾明栋以问代答,“真难得。”
周遭一片喧嚣,董西看着顾明栋,等他走出第三步时,再问:“原本要来的是顾叔是吗?”
“我爸刚做完手术在家休养,我替我爸来干活儿。”大概察觉到她语气里的警觉感,顾明栋不耐烦,“要不你跟着来?”
听出“顾叔”是靳家的司机,董西没再深询,只问:“……去医院要多久?”
“去什么医院,”他回,“等着记者拍啊。”
后来,顾明栋开着车载着昏睡的靳译肯和董西去了一栋路程不远的小区,在路上联系了靳家的家庭医师,等到达小区地下停车场时,医生一行人已经带着医疗设备在电梯口候着了,靳译肯立刻被照顾得妥妥当当。
电梯直达二十六楼,是他现住的公寓。
很大的公寓。
医生在主卧忙着帮他输液打点滴,董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她长久地看着龙七的手机号,指腹在机身边沿摩挲。
而顾明栋在客厅里晃来荡去。
他一会儿试打着散落在厨台上的火机,一会儿挑着果盘里的水果,把冰箱里倒腾出的几块进口巧克力也拆了吃了,而后又不知从哪个房间里翻出一瓶红酒,拔塞声“卟”地一响,董西看过去,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着,喝完又从玄関口的桌子抽屉中看见了什么,眯着眼将酒瓶放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整条外国烟,麻利地拆包装,掏出两盒塞自己口袋。
从抽屉拿出的第二条烟,是产自德国的女士烟,他还特意朝她看过来,董西别开视线。
茶几正对面的电视墙旁放着一副与墙几乎等高更宽的装饰板,用纸包着,占了半个过道,正待装修用,顾明栋之后的注意力果然到了这块装饰板上,他叼着根烟,“嚓”地一声撕开包装纸,龙七的大幅照随之显现眼前,他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回头瞥董西。
“咱们烧了它?”
烟头还真要往相纸上摁,董西站起身,顾明栋紧接着弹了一下烟,烟灰落地,相纸安然无恙,他一脸的坏意。
“你翻够没有?”
“好不容易进一次靳译肯金屋藏龙的地方,我可稀罕着。”他一边说,一边蹲到茶几旁,茶几底下有一个抽屉,一抽,放的全是随意摆放的各式名表,顾明栋笑看董西一眼,抓着一块表就戴上腕,“啧。”
董西皱着眉绕过茶几,朝主卧走。
靳译肯睡着。
点滴差不多打完了,护士正在他手臂旁做收尾工作,董西抚着臂等候,视线渐渐移到床头柜,柜面上有几根女用的黑色皮筋和一支口红。
而床侧的一面墙壁有清理过的痕迹,中心留有一个孔,按格局原本该是挂壁灯的地方,现在,可能是为客厅那巨幅人像留出了空间。
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所以当第三者还很骄傲咯?
……
凝神间,医生打了一声招呼,董西回神,听医嘱,主卧外开始传来干扰对话的游戏声。顾明栋已经自来熟地开了电视调成游戏模式,他正躺在沙发上,握着游戏柄打丧尸游戏,音量巨响,爆头声溅血声尸吼声充斥整个客厅,还伴着他几句响亮的粗口,医生临走时朝那儿看了看,向董西又多嘱咐一句:“里头需要安静的休养。”
她点头。
送走医生团队,回到客厅,顾明栋还乐此不疲地爆着丧尸的头。
“该走了。”
伴着这句话,电视屏幕“呲”地一声暗下,董西将遥控器放回原处,顾明栋打到高处,半句粗口含在嘴里,游戏柄一下子往地毯上摔,他闪电般起身瞪向她。
董西神色不变,顾明栋的易怒在她看来就像一个小孩的过气招式,她将茶几下开着的抽屉关上,把一些果皮收拾进垃圾桶,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得,”顾明栋说,“原本只想来看看甩了龙七的男人过得怎么样,现在买一送一,还让我领教挖走靳译肯墙头的女人的厉害了。”
董西看他。
他往垃圾桶内吐一口唾沫:“我走。”
走到玄関口,顾明栋又突然回身:“哟,那你呢?准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走后我就走。”
“你们这圈儿真有意思,谁跟谁都能配对,”他接着讽刺,“什么时候让七儿跟白艾庭好一下,都说恨越深爱越深,这两人搞一块儿可能谱出个千年恋。”
“你不是也挺爱靳译肯的。”
顾明栋冷笑。
随后回过身,穿鞋,董西在玄関后看着他,但他的鞋穿到一半,突然又把脚抽出来。
跟前已经开好的大门也被他抬手关上,震得鞋柜轻晃,顾明栋背对着她,抚了抚脖颈。
“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走了。”
董西轻怔。
“你说……假如我在靳译肯的房子里,当着他的面睡了你,龙七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句话以平淡的语气从顾明栋口中说出来,就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可越轻描淡写越是逼真得可怕,空气里击响一声警鼓,董西的脖颈有些僵,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意思?”
公寓楼外大雨滂沱,客厅内针落有声。
顾明栋回身。
与此同时董西也回身,但他的动作太迅猛,一下子将她抱腰往地上压,她的膝盖重重磕地,闷吭一声,那瞬间意识到顾明栋要动真格的,她要喊,后劲被他的掌心牢牢扣住,往地上重重一碰!额头眩晕,紧接着人就被扛起来,腹部抵着他的肩膀,她闷喘一口气。
顾明栋扛着她穿过客厅。
眼前视界一片模糊,低喃出一声“靳……”,可主卧的景象很快从眼前掠过,顾明栋扛着她进客卧,人被摔到床上,听到关门上锁的声音,她吃力地朝床头去,但腰部感受到顾明栋的拉扯与摸索,她一下子被拖回床尾,被他用膝盖压着,她喊:“你放开!”
一声衣服撕裂声,后背一凉,她闭紧眼,手被紧紧扼制着,痛的同时叫出来:“你会有报应的!”
“我一个人的报应抵你们三个人的痛苦!”
“我会报警的!”
“你现在还是想着怎么让自己爽比较实际!”
“靳译肯!!”
董西嘶喊,顾明栋说:“他现在自保都成问题!”
手慌乱地从衣袋里摸索手机,刚按到home键,顾明栋就把她的手机夺走,甩到床头,那一刻切实感受到绝望,顾明栋手脚麻利地抽她束在裙内的上衣,她被压得动弹不得,声音闷在床被中,夹着哭。
叮——!
顾明栋的手机响起的时候,如一声惊雷打碎董西的哭声。他改用胳膊按着她,另一只手从裤兜中掏手机,看一眼。
随后,劣笑一声。
董西被翻过身,她的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顾明栋,顾明栋也盯着她,手机仍在响,他将手机屏幕对向她。
来电人:靳译肯。
董西看到的那瞬间,眼泪从眼角一路滑到被单上,她想起身,又被顾明栋重重按回去,他喘着气说:“这回,咱们可真当着他面了。”
“无耻……”
顾明栋按下免提接电话,急促的铃声遏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屋子紧张的喘息。
“开不开门?”
靳译肯的声音带着一些虚疲和沙哑,从电波那一端沉沉地传过来。
此刻傍晚六点整,雨还在下,房间是暗的,董西在抖,他的出声像一柱光,生生散去整个空间的恐惧感,但也像一把火,烧起顾明栋这把干柴的逆反心。
“你爬得起来了啊?怎么,等着揍我?”
“你数都数不尽的仇人名单里,唯独没有董西的名字,”他缓缓地回,“弄她干嘛。”
“没理由,就想爽。”顾明栋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划拉着董西的衣领,董西要动,他按住她的肩膀,“想到你以后对着龙七拼命解释这件事的搞笑画面,我就爽。”
她咳嗽。
而他俯身贴着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滑进她的脖颈:“想到平时一个活得空谷幽兰的玉女被我压在下面任我摆布,我就爽。”
话音落,董西给了他狠狠的一耳光,顾明栋将她的手抓住,董西因受力而痛吭,顾明栋对着手机喊:“你不是精着吗!我这可是在直播帮你解决情敌,不兴奋点?”
“那你是不打算开这扇门了。”
“现在是谁威胁谁!”仿佛为了让门外听见,顾明栋故意那么粗鲁地扯开她的外衣,衣衫上的纽扣弹到门板上,董西闷吭,脖子被顾明栋掐住,“靳译肯,三百万!”
“一百万买董西,一百万买龙七,另外一百万买你欠我的一句道歉,怎么样,这笔钱对你来说无所谓吧,它现在能买两条命和一笔账,就看你舍不舍得!”
“什么道歉,”靳译肯问归问,更像陈述,“哦,你说的是高一那年因为敲诈勒索被退学想靠我家摆平时,我没有搭理你,这件事?”
“顾明栋你……”
董西的嘴又被他摁住,声音发不出,眼泪一直掉,而且他开始扯她的裙子,董西的嘶喊揉在他的掌心里,头发粘着脖颈,颈内青筋突起。
“你这么狂,刚做完手术的顾叔知不知道?”
这时候,靳译肯在虚疲中,不慌不忙地带入这么一句话。
“扯什么我爸!”
顾明栋毫不犹豫地回击,而紧接着,电话里突然出现第三个人声,像在旁匍匐倾听了很久,乃至到可以发声的这一刻气到发抖,苍老粗矿,伴着那一端的拍桌声大骂:“畜牲!”
顾明栋的身子僵住。
整个客卧也陷入一种被震撼到的死寂,董西感觉到他的手掌抖了一下,她抓紧床单,噤若寒蝉。
“手机除了录视频威胁人,还有种功能叫多方通话,你知不知道?”伴着一声未痊愈的咳嗽,靳译肯说。
“老顾,你把电话给我,我给儿子说,”手机那端插入一个略带方言的女声,一阵电话交接声后,慌张的女音切进来,“明栋,明栋啊听妈的话,快把门打开,让这个小姑娘走……你千万不能碰这个小姑娘啊,知不知道!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呀!”
“畜牲……”强势的男声压住女声,“你怎么对得起译肯他爸供你工作,你这个白眼狼,现在就给我滚回来!”
“老顾!老顾你不要激动!老顾……明栋啊你快回来!你爸手术刀口还没愈合,经不起刺激的呀!”
那方急如乱锅,这方剑拔弩张,顾明栋抓着董西的手愈发用力,用力到发抖,靳译肯的声音再次切入:“顾明栋。”
……
“本来能一对一解决的事,你要牵扯外人,那我只能牵扯你父母,这句话我也说给顾叔听,今天你要是碰董西,”他说,“我就让你死在这房子里。”
当着顾母和顾叔的面,徐徐地说出口,语气轻如鸿毛,含义狠厉煞人,董西在床上喘息,看着顾明栋瞪红的双眼。
这时,电话里传出顾母的大喊:“明栋啊!你爸出血了!快回来呀!快!”
顾明栋发了一下怔,董西趁这个间隙推他,他往旁撑身子,留出个空挡,她快速到门口解锁开门,门一打开,靳译肯的身影正在眼前,耳边搁着手机,抬眼看她。
跟电话里还显笃定沉稳的声音不同,靳译肯的状态远比听到的差,额头有汗,身上仍发着烫,根本没因输液而好多少,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留了几秒,移到后方,顾明栋的手啪一声拍到门框上:“靳译肯!”
“明栋!快呀!你爸得去医院!”顾母再次通过电话急喊出声。
“你就永远护着她们两个!否则董西和龙七我迟早弄垮一个给你看,你要一对一,我偏要她们俩!”
“你这个畜牲!”顾叔怒吼。
靳译肯这个时候没有再说任何刺激性的话,即使顾明栋放的话再毒,他此刻照顾到顾叔,只回电话:“他马上就回来。”
这一句比顾明栋不知要成熟多少。
顾明栋甩手而去,人到玄关口时,靳译肯挂了电话,再说:“表留下。”
顾明栋的步子一顿,靳译肯将手放进裤兜:“你手上的表市价十五万,只要我报警,够你蹲十四年的牢,你是想报复我,还是想先进局里喝十四年的茶?”
顾明栋的手握成了拳,不久后,抬手解表,腕间一阵金属响,表被放到玄关柜上,他离开公寓,门“砰”地一声响!整个地板都在震。
等到客厅里只剩下敲击窗户的大雨之声,董西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下来,步子有点软,扶了一把墙,上衣领口被顾明栋撕出不小的口子,她抬手遮起。
“卧室衣帽间里有她的衣服,你穿走吧。”
她看向他。
靳译肯的视线没往她挪,前一刻放狠话的这个人现在已经用尽精力了,他说着话,步子往客厅缓缓地踱,雨光投进客厅,投在他的肩身上。
他在咳嗽。
经过茶几时,步子停了一下,他在那幅被顾明栋撕开了包装纸的巨幅人像前停留,凝视,董西回身进客卧。
惆。
在客卧停留了一刻钟之久,理好衣服,稳好情绪,拿好手机,出来时,靳译肯已经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傍晚七点的光景,楼外雨中华灯初上,室内无灯一片黯淡,他整个人沐浴在黑色里,头发垂在额前,手上打着烟,烟头一簇火星,烧着空气里潮湿的水汽。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亮着,屏幕上是龙七的通讯页面,正在拨号状态。
扫到这一细节时,心没防备地沉一下,通话没有免提,但客厅太过安静,机身中传来的“嘟”声如此清晰,董西的耳根微微发热,细细地听。
第五次嘟声后,“通话正忙”的系统提示清晰地传了出来,靳译肯的脸上并没表情,任由拨号结束,他抽了一口烟。
这幅沉默的样子也维持了许久,董西在沙发旁停,将两盒药轻轻放上茶几:“医生嘱咐你吃的消炎片和退烧药,按照说明书吃,你别忘了。”
……
“顾明栋的事……”
“他是个垃圾,说不说出去,说给谁听,想怎么处理,都随你。”靳译肯缓缓地接。
指头弹烟,烟灰下落。
董西停顿了几秒,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不是要跟我聊一下。”
董西停住,侧头看他,他仍是前一刻阴郁寡言的样子,原来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听见了的,原来做的一些事他都知道的,她站在原地,良久后:“下回再聊吧,现在不适合。”
“不要因为我救了你一次就开始关心我的处境,这种自以为谅解对方实则耗人时间的谈事方式,你和她都操作得挺烂。”
一字一字清晰出口的话钉入她的耳内,董西的手捏着衣袋里的手机:“高三你和我相处的那一段时间,不是真心的,对不对?”
“对。”他答得毫不犹豫。
“你早在之前就和她在一起了,对不对?”
“对。”
“那么……你追我,是不是因为龙七那时候已经喜欢我了?”
靳译肯的烟烧着。
烟雾飘着。
董西问:“是不是?”
……
……
“这是她在你家过夜的那天晚上,对你说的?”他抬眼。
答非答,又似答,董西在那一霎那低头,手心的汗湿了手机屏幕,她再抬头:“那么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所得所失,从来都是公平的。”
……
“但我现在迟了,”她接着说,语气平稳,“因为之前不懂她,所以也没资格临时奢望她,她昨天不肯跟我走。”
靳译肯看向她。
“那幅画只是记录我的所见,没有任何含义,那天晚上班卫灌了她酒,我擅自带她回家,帮她脱衣换睡衣,她全程喝醉说胡话,有两次念的是我,是我们高中时候她曾想跟我说的话,但是另外十多次,念的都是你,是什么内容,我不会告诉你。”
一切都点到为止,像一场哑谜,也似一次摊牌,她拿沙发上的外套和包:“我走了。”
……
“董西。”
靳译肯喊住她。
“把你的手机给我。”
……
30秒后,她的手机摆在茶几上,靳译肯从她的通讯录里找到龙七的号码,按下拨号键,再按“免提”。
“你要干嘛?”
靳译肯不答她。
仿佛已经完全撇去她的存在,只做当下想做的事,即使听了她刚才替龙七做的“辩解”,也非要证明某件事,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呼叫声,一声“嘟——”清晰地传出来,震荡着这个空间,第二声“嘟”跟着响起……
随后。
“咔哒”一声。
拨叫成功,对方接听。
董西的指骨节僵了一下,靳译肯大概也没料到接得那么快,抬眼盯向手机屏幕,那方还没说话,客厅已经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两秒后,龙七的声音在一片风声呼啸里,稳稳地传过来:“喂?”
靳译肯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按下挂断键,董西的身子还僵着,皱眉看他,龙七的这句回应带给他的影响是那么强烈,他一言不发地拿自己的手机,关机拔出sim卡,磁卡“咔”地一下干脆利落地掰断,朝阳台一扔!直接投向窗外的雨幕,空气中有一股巨大的悲怆,抓得人心口难受,董西想说话,靳译肯说:“我受够了。”
“龙七这个人,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的任何事都和我无关,你们两个的关系我也不会再踏半脚掺和,她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从此都没老子屁点事,你们爱干嘛干嘛!”
“靳译……”
“你听懂没?”他强调,看向她,手指狠狠抵着桌面,眼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