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机场,她给一整天都在吃闭门羹的老坪发了条信息,说明天她复工,把行程表发她。
老坪的反应称得上感天谢地,问一句为什么终于肯了,她回:攒钱买房。
只不过有些事不是单靠突如其来的醒悟和勤奋就可以的,复工第三天,范米再次探班来了,她这一回直奔休息间,一来就把随身的打火机掷到龙七跟前的梳妆桌上,人也抱着臂往桌沿一靠,两指间夹一根还没打火的烟,盯着她,一副要龙七给她点烟的意思。
“范姐……”
“去给我倒杯水。”
范米头也不抬地差使意欲调节的女助理,然后对造型师抛一句:“导演找你。”
好了,人都走了。
龙七在嚼糖。
她的手上在玩一个类似九连环的解环类玩具,郝帅给的,打发时间用的,随着范米这么来势汹汹地出现,她也就抬眼撂了她一眼,嘴里的糖从左边口腔顺移到右边,均匀了甜味儿。
彼时老坪正身处手下另一个艺人新剧开机的发布会现场,留龙七一人在这儿拍mv,她处变不惊地瞅着范米,全身上下只有两处动着,慢慢解环的手指,缓缓嚼糖的脸颊。
范米说:“来一根?”
随后,她两指间的烟一个打转,烟嘴对准龙七,烟头对着自己。
龙七的视界往下飘,注意力收回到解环游戏上。
“不抽。”
“我教你。”
龙七不回她。
“老坪说你乖,导演说你文静,”范米这么说着,烟嘴又一个打转到自己那边儿,掳过桌上的火机,打火吸一口,再放一口气,烟雾在嘴边飘得四散,她朝着坐着的龙七俯下一点身子,“我不太信。”
说完收回身子,手指头点了点烟,一缕薄灰往下落。
龙七手里的金属环解开了一个,放到桌上,不急不慢地解下一个。
这个时候,范米轻轻地将手摁到她的双手上,化妆镜周边的灯穿透烟雾照在两人之间,等范米移开手,一小叠相片无声无息地躺在龙七的膝盖上。
相片里,龙七站在昨日酒店的门口夹烟打火,宽檐帽遮了半张脸,却有辨识度分明的下半张脸,打火的手法娴熟,一帧一帧都被定了格。
倒数第二张照片,她叼着烟看手机。
最后一张照片,她和靳译肯讲话,靳译肯的身子挡住她半个侧影,镜头没拍到两人的脸,他俩顶上的酒店标志却被拍得十分清晰。
整体像素模糊,但该抓的重点一样没落下,龙七安静地看着,范米安静地抽着烟。
“我向来不相信,进这圈子的能有什么好女孩。”她缓缓说。
老坪平时不准她碰烟还是有点道理的。
“让我想想你家经纪人给你的定位是什么,偶像?年经轻轻就抽着烟和男人开房过夜的偶像?架子摆得可真高,真正上镜就不准这不准那了,拿着学生身份当借口,搞得我以为你家教有多好。”
范米说得直白,口气实打实的居高临下,一副“既然被我捏住了把柄就接受我的侮辱吧”的作势,龙七抬额看了她,范米以同样的眼神盯着她。
“不是我想欺负你,妹妹,歌是我的,我的歌不是写给你的,我不想你出现在我创作的东西里,不管你是以什么方式上位,跟我们那蠢老板勾搭了也好,跟什么投资方的儿子有一腿也好,我要你撤,你不主动,我就让你被动。这会儿我在跟你谈交易,你明白了吗?”
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在这么一长串话语后,在长久的对视后,龙七手下咔哒一声响。
范米循声往下瞥一眼,又迅速回到与龙七的对视线上。
龙七这会儿,将第二个铁环解了。
铁环咔地一声放桌上,她斜了斜脑袋,将隐在发丝后的耳机摘下来,仍嚼着糖,淡定地看着范米。
“去啊。”
她说。
“你拍到的又不是我介意的东西,也不是我见不得人的秘密,爱给谁看给谁看。”
……
“所以去啊,随你。”
……
范米指间的烟草烧着,龙七的糖嚼着,两人的对视线上,谁也没退下阵来。
前段日子被老坪压着不让她跟范米有正面接触,各种讽刺性的语言也勉强像海绵一样收了,现在还真当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堂而皇之地跨过老坪和她谈交易,殊不知她出了名的硬气,老坪尚且能考虑到大局,她?
撕呗。
范米有那么几秒看得出来是在反应,随后化妆间门口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工作人员来催了,范米随即凑近她压低着声音说:“你不介意可大众介意,网民介意,谁让你红谁介意!”
“身败名裂而已。”
龙七秒回。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化妆间门开,范米将烟摁进相片堆里,升腾起一股难闻的胶味儿。
她夹带着一股狠劲走了。
与范米擦肩而过的是毫不知情的郝帅,随着门被砰地一声砸上,郝帅双肩一抖,而龙七从糖盒里拿一颗新的软糖,递进嘴里,再将耳机塞回耳朵。
郝帅问发生什么了,要不要给老坪打个电话问问。
她把眼闭着,说:“没什么。”
好一会儿后,再从兜里掏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靳译肯发过去。
下午,老坪没有打电话来,从这可以看出范米还没找他谈所谓交易,这说明两点可能性,第一,范米不想跟老坪直接对垒,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事儿她没底。第二,范米是个疯子,打算直接跳过交易就把照片撂网上,让公司在舆论压力下撤下形象受损的龙七。
但这并不一定就能把简宜臻换上去。
换下一个名声大臭的人,又让另一个名声发酸的人顶上,这逻辑有问题,按照老坪的说法,简宜臻现在这咖位怎么着也没法轮到这份工作了,唱片公司是想让mv锦上添花才找龙七,但简宜臻的目的是想靠mv翻盘,那是雪中送炭,这抹炭黑谁肯沾。
范米想送根稻草给她的铁闺蜜,真情可鉴,但大家都不想陪玩儿.
“米姐她是个音乐天才,”拍摄间隙,乐队成员提了这么一茬,“可惜人太执着了。”
龙七不止一次听人这么叹息过。
老坪也提过范米这人要是不那么意气用事的话,按她的才能早就大有发展,可惜。
“要是能邀她给你写一首歌就好了。”在刚接到mv邀请时,他还这么设想过。
而到了傍晚拍摄快结束前,简宜臻本尊来了。
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在新闻里见到这名女艺人时,总见她周边一大批记者的长枪短炮镁光灯与十几保镖开道,现如今低调多了,身边只跟一名小助理,包、外套都是搁自己手肘上挂着,挽着头发,戴着墨镜,皮肤很好,妆只化了一个偏深的红唇,带着点浮华过后的虚弥气场。
但她真的挺漂亮。
她来时,龙七正靠在拍摄仓库的一根石柱旁看下一场戏的脚本,简宜臻与导演和班卫他们聊了会儿,然后,就到了龙七这儿。
龙七的造型还处于mv中的年少不良阶段,外套落在半肩,整个人吊儿郎当的,看上去不太友好,尽管如此,简宜臻还是主动向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真好看。”
一个美人,对另一个美人说,你真好看。
龙七往她看一眼,简宜臻的唇边有微微的笑意,接着降下视线看她手中:“是明天的戏本吗?看得这么认真。”
龙七说:“今天的。”
她说:“拍到哪儿了?听说年少阶段的戏份快拍完了。”
“快了。”
她说:“加油。”
这么说着,嘴边的笑没有收。
墨镜也没有摘下来。
“谢谢。”龙七说。
接着貌似结束了对话,但偏偏在龙七收注意力的时候,简宜臻突然摘了墨镜上前一步,伸手扼住龙七的下巴,她的高跟鞋与龙七的靴子仅差半步之遥,龙七本能性后退一步,两人之间的气息相互对冲,旁边两人的助理都惊了一跳。
“我看见你被偷拍的照片了。”她低声说,“你真像以前的我。”
“年轻,漂亮,和骄躁。”
两人在这个无人关注的小角落里毫厘相视,她离龙七越来越近,乃至最后凑到了她的耳边:“米儿想把你的照片公之于众来替我换取角色,但我说算了,我觉得大家不如各退一步,毕竟世上还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方法。”
然后,抚着龙七下巴的手缓缓移到龙七的肩上,拍了拍:“加油,合作愉快,小美女。”
简宜臻这么说完一大段悄悄话后,将手上的挎包和外套扑通一声甩到助理怀里,助理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一步,等到简宜臻重新戴起墨镜,助理就忙不迭地跟着主子走了。
走了!
龙七回头问柱子后的郝帅:“她有神经病?”
“你的脸没事吧?”郝帅怕简宜臻的指甲藏毒,故意毁容。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龙七的情绪正要炸,郝帅怕是老坪来电,唯唯诺诺地提醒她看,她动作带风地从衣袋里掏手机,低头撂一眼。
而这一眼后,龙七那股略带浮躁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也止住,她盯着屏幕,没有动作,安静无声。
三个小时前,她发给靳译肯一条消息。
——你上回说的简宜臻剩下的半个八卦是什么?
三个小时后,此刻,靳译肯发来两张图片。
这两张图片右下角都标有拍摄日期,显示摄于同一天,只是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龙七边看,边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郝帅问她是什么,她摇着头把手机塞衣兜里,吸了一口气。
……
这个简宜臻,为了翻盘,都做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