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古成汤闻言微微蹙眉。
《梦书》有云:“梦者,像也,精气动也。魂魄离身,神来往也。阴阳感成,吉凶验也……古有梦官,世相传也。”
所谓幻梦,究竟为何,从古至今,都未有定论。
其既真实,又虚幻,时而天马行空、漫无边际,时而真切清晰、隐含预示。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个相当麻烦的能力。
老话说得好,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再狠的角儿也会累,小憩入梦,各方面反应都会降到最低。
便是东叔这等垒过京观的狠人,在幻梦里,也会无能为力。
要真有景神以“梦”为能力,那还真是相当棘手的事。
“最难顶的是,华夏神话里似乎并没有那种广为人知的强大【梦神】。”
相传,周文王姬昌曾以妻子太姒的梦为由头,自证天命,为周人立下伐商的决意。
可在《逸周书》里,周史官对此梦的解释,也是“上帝预示”,而非专门的梦神。
《日书》、《后汉书》、《白泽精怪图》倒是记载了一位名为“宛奇”的神,可祂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梦神,而是以噩梦为食的【食梦之神】。
宋明两朝,倒是有位名为【趾离】的梦神,只是出现的太晚,也没有什么相关记载。
只留一句:“梦神曰趾离,呼之而寝,梦清而吉。”
也没有庙宇和相关故事,在纪年看来,大概率造不出牌。
“就【睡梦】一事,华夏神话的确不甚重视,我要没记错的话,希腊神话、天竺神话都有不止一尊梦神。”
“只可惜,术业有专攻,我对外国神话了解不是很深,n-t-r只怕有些费劲。”
“实在不行……请来夜游神?”
纪年一时突发奇想。
夜游神,是华夏民间广为供奉的【司夜之神】,与日游神轮值,监察凡尘善恶之事,三更出而诸邪惧,题其名可避刀兵瘟疫。
来历酷似增损二将军,皆为天生恶鬼,因凶极,反入阴司,后随时间推移,渐为公正、善良之神,为华夏神话十大阴帅之一。
可以说,夜晚就是祂的领域。
“可人又不是只有晚上才睡,就不兴我制卡劳累,睡个午觉或者回笼觉吗?总不能再为此造個日游神。”
“且不说时间有限、素材难寻,这两位管不管做梦都是两说呢。”
“至于门神,貌似也只挡得住幽魂。”
“万一这梦神从另一维度入梦,不走‘门’,那我岂不是原地暴毙……”
纪年心说着,又觉不对:
不同于梦,华夏古代先民对“门户”极为看重。
由《礼记·祭法》可知,自春秋先秦,上至天子,下抵庶人,皆拜门神。
此【门】不只为“实体门扉”,亦为“概念之门”。
想《西游记》里,泾河龙王也是一方大神,按理说,不让走“门”,也能穿墙、上房梁,可有秦琼、尉迟恭往“门”前一挡,祂还是近不了李世民的身。
这就很说明问题。
“希望两位鬼帝能带给我惊喜。”
纪年心想着,双目微眯。
他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生怕还未成长起来的初代门神、东方鬼帝,挡不住春秋鼎盛的大景梦神。
“再算上馗爷这位‘万应神’、土地公这位‘千’应神。真到了那时,我身边也有四尊守护神。”
“可只是如此,还差点意思。”
“门神重守,土地公也不是战斗神,馗爷倒是够凶,可毕竟还没成长起来,真要碰上狠手,多少有些独木难支。”
“还得再请来一位大神……”
纪年心说着,眼前慢慢浮现一道身著绿袍、笑容可掬的身影。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魏征,唐光禄大夫,封郑国公,谥号文贞,为人果直刚正,以能谏敢谏青史留名。
传说其深为阎罗看重,死后于阴司,任判官一职,司掌赏善司,对生前行善者予以奖赏。
《西游记》里亦有提及,其得天帝旨意,于梦里直升天域,斩杀泾河龙王,由此拉开西游序幕。
“梦斩泾河龙王……”
“要的就是这份正道杀伐气。”
自见了阴间肉联主任损将军的战斗“冥”场面,纪年发现,自己似乎“爱”上了凶神。
一招一式力量感满满,简直不要太带感。
可以说,只要你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祂们就能予以你百分百的安全感。
刚巧,纪年就是这样一个白天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叫门的正人。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
“算了,自己都不信。”
纪年挠了挠头想道:“不亏心就不算恶人。”
与此同时,古成汤和端木灵的交流仍在继续。
从他们嘴里,纪年又得到了不少情报。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子良哥似乎成了什么名人。
即使是隆城杯制卡新星赛的冠军——古成汤,言谈间,也对他颇感钦佩。
“子良哥真出息了啊。”
纪年一捻幻化出的胡须,老怀甚慰。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
一旁,端木灵略有些感慨地说道:“真羡慕你们南域人。”
“从小父母就告诉我们,大海是最好的老师,祂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风险与收益并举。”
说到这儿,古成汤不知想到了什么,言谈间眸光闪动:“老话说得好,大海是毒蛇盘踞的无限秘宝,危险而富饶。”
“白天鱼跃人泳、乘浪泛舟、万般唯美、澄如明镜,一到夜里,却好似深渊之口,浪奔浪涌,带来数不尽的海妖、巨兽。”
“可就如同四大鬼城之民打小就不怕鬼,我们南域人也不畏海兽、溺鬼,只惧‘海神’。”
古成汤微微一顿,眼里满含恐惧:“大海本身才是最可怖的怪物,大自然的伟力,足以将一切摧毁。”
“或许,在你们外地人眼里,大海就是阳光、沙滩、蔚蓝,所有人都穿得很凉快。”
“可对于我们海民,大海就是天底下最可怖的物事,没有之一……”
古成汤说着,眼底闪烁微光,不只是泪滴,还是某种名为“梦想”的东西。
“作为一名‘海卡师’,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将大海的伟力挪进卡里,让世人见证这滔天之力。”
“有志气。”端木灵忍不住夸了句:“隔壁东瀛卡师联盟的‘二代目’,不就是把大海装进了卡里?说是随时随地都能放水,很有实力。鹦鹉螺小朋友也努努力,争取成为‘九州海王’。”
“借绞肉机同学吉言。”古成汤闻言也有些忍俊不禁:“我会努力。”
“年轻真好啊,不像我,老帮菜了,想努力也没啥劲了。”
端木灵耷拉着头,真有几分心灰意冷。
她的天赋也有开窍后子良哥的水平,要是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倒也还算够用。
只可惜,她不但背负着“杀邪断罪”的光荣使命,头顶还压着血海深仇,报了仇,还要努力振兴家族。
如此一来,和子良哥相差无几的天赋就显得很不够用,可这又不能强求,思来想去也只能寻求外力帮助。
这也是她下意识接受纪年邀请的唯一原因:
她在潜意识里,就希望有人能帮帮自己,甚至寄希望于“虚无缥缈、很不靠谱”的神。
已有二十七岁、身经百战、刚强坚韧的她尚且如此,年纪尚轻、小世家出身的古成汤自是免不了“借外力”的心思。
人天生就有惰性。
小世家出身的他在起步阶段,诸多便利,享用不尽。
可到了白银冲黄金一级,只有几个中庸制卡师驻守的小家族,已很难再为他提供便利。
初出茅庐的他还不是那种心性坚韧的成熟卡师,也不具备“孤身奋斗”的勇气,多少藏着些“求外力”的心思。
换句话说,纪年的理解并不准确。
端木灵和古成汤之所以会被邀请进群,并不是因为他们在那一瞬间做出了类香火供奉行为,而是他们自己想“求外神”,执念甚深。
这正契合了【香火】本意。
每遇无解事宜,便爱上山求神。
如此一言,足以笼罩大多凡人。
包括纪年,也是如此。
“尚不及而立,谈何无力?”神秘存在又一次开口:“你尚年轻,务须信己。”
“天赋天赋。”端木灵耷拉着头,忽地眼前一亮:“上天所赋……老天爷,我们的潜力都是你给的吗?”
神秘存在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
而后又抬头看了眼大金葫芦顶里的香火,果然不剩什么。
便开口说:“今日谈论便到此为止,日后每至九州历的初一、十五,吾自会发放请函,邀尔二人。”
“念尔二人还在奋进期,也须借些外力,待【大罗天】二次开启,吾便予你二人互通物品的能力。”
“除情报、物品交易,尔二人亦可进行【雇佣】事宜,吾可为证。”
“想这偌大天域,只吾三人,未免有些冷清。吾再予你二人引人入大罗天域之能,仅限一人,须超绝之辈,尔等亦不可反悔,选人毋须谨慎。”
“末了……”
“真要让尔二人空着手回去,倒显得吾小气。”
“只可惜,尔等与吾老友故人、后辈徒孙还未有缘分,也拿不起吾府库里之物。”
“便以香火两点,为尔二人祛除阴伤暗疾、妖氛邪祟。”
说罢,便将一只手微微抬起,两指并拢,顿起无限光芒,余韵好似檀香,嗅之令人身心舒畅。
“这是……”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两朵火光幽幽而行,直撞入他们眉心之中,又化作缕缕暖流,于四肢百骸游走。
就好似烈日下长久劳作之人,一步迈进温泉汤,一时间毛孔舒张,全身细胞都在欢唱。
古成汤从小养尊处优,入门几月,一场硬仗也没有,自是没有什么隐忧,剩余大量香火,都飘入识海中,以待后用。
而端木灵久经沙场、一身暗伤,外皮筋骨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景毒残留,香火游走一周,无异于脱胎换骨、迎来新生。
“舒服……”
这位大姐姐表现得还不如校长和渊叔,双目紧闭,两颊微红,差点没闹出丢人的动静。
去了暗伤,她的隐性天赋也更强了一筹,好歹能压子良哥一头,近期精神修行也能快上几分。
“谢道祖厚赠。”
“多谢老天爷!”
古成汤和端木灵深鞠一躬,满心感激之情。
“到了尘世,切不可提大罗天之事,尔等还抗不下这般因果、气运。”
“另,所谓景神,虽为獐头怪目、牛马异形,却也得法则眷顾。尔等亦须谨慎。”
“待下次来时,吾说不得会再邀几人,届时,便由你们,为其讲解吾与大罗天之事。”
“尔等与吾缘分颇深,平生若遇无解之事,可颂吾神明,定保无虞。可若为天定之劫,吾亦不会出手,揠苗助长,实在毁人。”
“末了,望尔等诸事从心、不移强志,吾之老友故人、徒子徒孙,尔等还扛不起,却能借一借吾后辈之力,吾会时刻关注你们,若为‘真人’,吾定会将祂们的过往交给你们。”
“吾曾听闻,而今大世,以诸神往事为牌,似乎别具伟力。”
“尔等修行亦修心,若可广得承认,吾亦不会‘小气’。”
“法宝神通、修行法门……到合适时,尔等若有需求,吾皆可舍去。”
“只是如此,尔等便算是吾之门人,难免遇些强敌……”
说到这里,神秘存在忍不住一笑:“果然,人一老,话就不少。”
“吾亦不知自己是人是神,不过想来,既觉孤独、烦闷,那定是‘人’。”
“尔等得空时,也可呼唤吾之神名,吾若无事,自会回复你们,聊以解闷。”
“尔等若有北地野物、南域海鱼等凡俗吃食或者有趣的小玩意儿,也可以带到这里。”
“吾亦少不了东西给你们。”
“好了,此间事了,初一再会。”
话音落下,两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坠落感瞬间袭来,好似跌落云端,心里随之泛起极为强烈的空虚感。
由凡躯入大罗天,而今又堕下云端,二人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纪年也是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