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烬怔愣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一时是猝然而至的激动，一时又是难以言明的苦楚。
谢朝雨和叶无讳坐在一起，快速而安静地吃着东西，补充体力，没有去打扰陷入自己的世界的黎烬。
当然，这只是表面看来。
实际上，谢朝雨和叶无讳传音对话快到飞起。
谢朝雨正在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
“我的个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狗血的事情！一万多年啊，同一座山里，两个人竟然从未见过！”
“这种事情要是让常青子师父知道了还得了！他一定能写出一波三折、肝肠寸断的爱情小话本！”
“我以前看过的故事里，龙和凤凰可都是神兽，智慧高贵，一出场就是那种自带圣光的存在，但我没想到，其实神兽也这么憨！”
......
她的情绪颇为激动，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看热闹的快乐，叶无讳觉得，要是识海能将人影也显现出来，那谢朝雨现在一定是在他脑子里手舞足蹈、蹦跶尖叫。
谢朝雨还在继续。
“说真的，距离这么近却没发现彼此的存在，我怀疑他们可能是口头上的道侣吧？这么憨啧啧啧...”
叶无讳吃的差不多了，一边为谢朝雨倒茶一边想着：虽然不知道你嘴里的“憨”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但莫名的，他觉得谢朝雨现在就挺憨的。
吃饱喝足，谢朝雨盯着时间，估摸了一下地下屠宰场半魔人撤离的速度，“时间还够，我眯半个时辰，你一会儿记得喊醒我啊！”
叶无讳调整了坐姿，让她能在自己腿上躺得更舒服。
叶无讳身上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闻，被熟悉的雪后深林味道包围，谢朝雨的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而平稳。
叶无讳一手揽着她的脑袋，一手轻轻放到她肚子的位置，慢慢揉着。
夫人吃的多，也不嫌撑得慌。
谢朝雨睡得很安宁，叶无讳面容平静，漆黑的眉眼落在谢朝雨脸上，是他少见的温柔表情。
难得静谧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都多了些许温馨意味。
黎烬从复杂的情绪之中找回了神志，就对上了这样的二人。
有情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这样的画面，可真养眼。
只是看着他们，虽然尚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也能让人觉得岁月静好、诸事无忧。
叶无讳敏锐地感觉到了黎烬的目光，但他并未抬眼，所有的专注只想放在怀里的谢朝雨身上。
黎烬倒是浅浅笑了起来，轻声道：“你这小子，心性倒是不错。”
叶无讳不搭理他，他便兀自接着说。
“你虽天赋好，修为也尚可，但那祭司知魇手段多，从他们老祖宗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正面对上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这小凤凰骨龄不足两百年，在我族看来，还是才学会飞的年纪，掉进火山口估计自己都爬不出来，定要护好她”
......
黎烬说了不少，叶无讳心中只觉得：到底是一个人过了上万年的老凤凰了，怕是许多年没跟人说过话，现在又听到了道侣的下落，这一张嘴，委实啰嗦。
谢朝雨在睡梦中吧唧了几下嘴，从两人相融的识海中，叶无讳能窥见几分美梦的内容，是一种叫“小银鱼”的食物，一大桌子全鱼宴，各色味道都有...
“世上如今还有银鱼的踪迹？”
黎烬倒是很诧异，他以为这种珍奇的小鱼儿早在万年前灭绝了呢。
叶无讳也不知道，不过：“前辈为何知道她在梦什么？”
这本该是关系亲近、彼此信任的道侣之间才能出现的情况，叶无讳酸了，黎烬怎会知晓？
黎烬道：“我们是同族，雏鸟幼时还不大会控制神识，一些心思会被长辈感应到。”
他又道：“银鱼是好东西，以前就在火山湖里长着，小雏鸟都喜欢吃。”
叶无讳：“那应是她娘家养的，在一个叫上陵的地方。”
万年过去，地名早就更新换代很多次了，黎烬也不知上陵和万年前的凤凰族聚居的火山有什么联系。
但说到与谢朝雨相关的话题，叶无讳倒是愿意与他接话了，二人不着边际地说着，叶无讳从黎烬这里套到了许多关于怎么照顾凤凰的经验。
末了，黎烬似是不在意地说道：“一会儿你们再下去的时候，问问那人，可愿意跟你们离开，莫让他死在那里了...”
说话的时候，他避开了叶无讳的眼睛，别别扭扭的。
叶无讳：“...前辈放心。”
黎烬还是不看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好歹一条命罢了。”
叶无讳抱紧自己怀里酣睡的夫人。
凤凰竟是这么别扭的鸟吗？
他们雪山白隼就很坦率，一心一意对夫人好，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他默默往后退了退，让自己距离黎烬远一些，免得这别扭劲头传染给谢朝雨了。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叶无讳叫醒了谢朝雨。
离开之前，黎烬叫住了谢朝雨。
“拔一根羽毛给我。”
谢朝雨诧异，“啊？是要做什么吗？”
黎烬道：“我如今只有虚影，无法给你什么，但你有实体，我族可用凤羽传信。”
谢朝雨懂了，方便联系啊，没问题。
“拔哪里的羽毛，翅膀上的可以吗？”头上的她可不舍得，经历过现代生活的人，对头毛总是有几分修真界人士不能理解的执念。
“可以。”
谢朝雨变成小凤凰，伸出自己瘦瘦小小的翅膀，在翅尖儿上啄了一口，叼着那根赤金色的柔软羽毛放在了黎烬手心。
“果然还是雏鸟，羽毛都还是嫩的...”
有了这根羽毛，留在这里的黎烬就能操纵那些监控用的光点，随时为他们指路了。
......
地下屠宰场的人员大迁移还在继续，谢朝雨和叶无讳悄无声息地下来时，便看见屠宰场的大门口正摆着一大片的黑箱子。
“肉猪”们，被半魔人牵着绳子，十几个串在一起，组成一个小队伍，被拉进那些箱子之中。
屠宰场里面更忙碌，到处都是被牵引出来的“肉猪”，陡然间被拉出了圈里，这些肉猪都还不太能适应，很多都在“嗷嗷”嚎叫着，有的还不断挣扎，将串在脖子上的绳索拽得东倒西歪。
这时候，就有半魔人守卫挥舞着鞭子上前，“安静些，就知道吃喝拉撒嚎！”
鞭打之后，队伍便接着前行。
比之第一次来，屠宰场的气氛明显跟紧张了，所以的半魔人都绷着一张脸，高大石墙上已经站满了守卫，他们紧张地盯着里里外外的动静，但凡是动作有任何不对的，无论是人族还是半魔人，马上就会被带到一边查验身份。
谢朝雨躲在一块石头背后，在她前方不远处是个四通八达的岔路口。
他们现在是在寻找去除了猪场和产房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地点——法器甲胄存放之地。
忽然间，谢朝雨便听见了黎烬的声音，“走左手边第二条路。”
正是那根羽毛，让黎烬能和她远距离交流了。
谢朝雨很快便朝黎烬指出的道路走去。
“等等！前方有守卫”
谢朝雨便贴着墙面小心地站好，将自己隐匿起来。
一队半魔人拿着黑魔晶石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共就一米多的狭窄通道，还非要三个人并排走。
最近那个家伙，差点就蹭到谢朝雨。
要不是她反应迅速，猛地吸气收回了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怕是就要被发现了。
待半魔人的身影看不见了，谢朝雨用翅膀拍拍自己胸口，“还好吃的不多”
这小鸟身体就是有这点不好，那里都圆鼓鼓。
叶无讳：“......”
吃的不多。
明明有他三倍的量。
夫人高兴就好。
他们猜的没错，半魔人的法器确实大有问题。
眼前是一片非常宽阔的劳作区。
烧着巨大的锅炉，撤离的命令太过仓促，很多炉子都还没熄灭，有很多半魔人拖着独轮车在这些炉子之间穿行，打着赤膊的半魔人壮汉身上汗水晶亮，有的还在敲敲打打。
其中也不乏人族的存在。
锻造法器需要非常复杂的程序，稍有差池，结果可能就南辕北辙。
谢朝雨发现这里的人族分为两种。
一种是动作精细、依旧全神贯注盯着手里未成形的法器的人，这些应当就是半魔人从外面抓来的锻造师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徒弟或者后代；
另一种，便是眼神混沌、浑身赤裸的男人了，这些人大约和先前见过的“肉猪”一样，身上拴着又粗又长的绳索，背后是巨大的打磨石盘或是为火炉鼓风用的东西，依靠他们的力气，带动这些大型工具运转。
更多的半魔人则是在打包。
他们将独轮车运送来的法器快速装箱，还未使用的材料也被收拾起来，全都塞进了巨大的箱子之中，至于那些半成品，便是赶工完成，尽量在所有东西打包结束之前完成了。
谢朝雨指了指堆叠在一起的十几个大箱子。
“看起来，这些事还没来得及运走的”
叶无讳点头。
借着扁扁兽不易被察觉的身形，叶无讳从他俩藏身的地方溜了出来，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黑色流光一闪，他就轻巧地落在了那堆箱子中间。
春风十里撬开箱子一角，叶无讳瞥了一眼，这一箱里头都是各式各样的大刀，把柄很长，刀身很厚，若是用在两军交战之时，一刀下去，厚重且锋利，对方定要人头落地。
春风十里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箱子最上层，没有一个半魔人能发现，有无法察觉的寒冷气息避开了此处的每一个活物，渗进了那些法器之中。
几乎是转瞬的时间，十几个箱子里的法器就被破坏了内里的结构。
叶无讳试着取了一块黑魔晶石，靠近脚下的大刀。
很好，没有任何反应，这些法器无法再吸收力量。
他用扁扁兽细长的爪子在刀刃的地方轻轻一拨，方才还坚硬无匹的大刀便现出了一条细碎的裂痕。
叶无讳回到谢朝雨身边。
“成了？”
叶无讳点头。
“他们的存货肯定不止这些，咱们得找到武器库”
有了黎烬的远程导航，武器库并不难找。
位置藏得倒是很深。
前去的路也是七拐八拐，穿过这一片法器加工厂一样的地方吗，经过了到处都是掩人耳目的岔路，他们来到了一个被半魔人严密包围的地方。
少说也有好几百守卫了。
围墙极其厚重，墙上还到处都是岗哨，门口是源源不断进出的两轮大车，那车看来也是用黑魔晶石做动力的，每辆车上都有几个端着法器的冷脸守卫。
谢朝雨松了一口气，有车进出就好办了。
先前他们是想，若是进不去，就在外围放置一些高阶法器，再一齐引爆它们，把武器库炸掉。
现在看来，守卫太多，虽然他们自己不会被看见，但法器就不一样了，在半魔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法藏。
谢朝雨和叶无讳趁一辆空着的两轮车进去的时候，攀住车轴，跟着蹭了进去。
里面存量之大，简直触目惊心。
目之所及，只有分门别类的法器，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从地面一直堆到了石洞顶端，半魔人正踩着飞行法器一件一件往车上装。
比落燕山庄整个炼器院的库存都还要多。
“这拿出去，别说大雍了，就是直接打到修真界都没问题！”
草草一眼，基本都是中等品阶的刀剑、板斧、大锤，偶有低阶，也是一些扇子、长刺之类的远程攻击性法器。
但凡是适合半魔人的近身搏斗型法器，都是质量上乘、品阶出色的好货。
数量太多，时间有限，谢朝雨和叶无讳分工合作。
还是用先前的法子，扁扁兽体型小，叶无讳钻进每一间石洞之中，用自己的寒冰灵力从内部摧毁这些法器，让它们外表看来无损。
经过休息，谢朝雨身上的疲累已经恢复了一些，虽然灵液和仙果补充的灵力并不多，但也够用了。
她去了更深处的位置，那里半魔人数量少，不容易暴露。
“新生”的力量远比燃烧毁灭低调，起码不会有明晃晃的火焰。
法器摆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谢朝雨将“新生”赋予它们，死物比活物更容易催生，这些法器在短时间内快速消耗了其中蕴藏的力量，就像一棵树被强行打了生长素，会迅速衰老、死亡那样，被谢朝雨接触到的法器也很快便报废了。
谢朝雨检查了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有时候，过快的“新生”，也会死得更快呢。
－－－－－－题外话－－－－－－
d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