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看起来就是干惯了这样的勾当,祭司一吩咐,他就很熟练地喊了等在门外的人进来,将软在地上、占了好大一滩位置的“郭尚书”抬了起来。
其中一人拽胳膊,没拽动,“怎么这么重?”
四人合力,半拖半拽,总算运出门去。
停云呵斥道:“仔细些,这人不能弄死了,以后还有用!”
可怜见的,这地方连个木头都很少,更别说凡间常见的板车了,只能用人力,几个瘦弱的小伙子挣得脸红脖子粗,走得磕磕绊绊。
离开了停云的视线范围。谢朝雨还听见他们在抱怨。
“抓了这么多人回来,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啊?”
“这些人不干活尽吃白饭,一个个肥的能顶咱们好几个,一天还要吃两顿,哪来这么多粮食养他们!”
“祭司大人太善良了,要我说,直接宰了还能给城里的孩子们吃点肉!”
“闭嘴!你不要命啦!祭司大人不是说了不能吃吗?”
“又不是没吃过,咱们这地方能活命都不容易...”
......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方才祭司抽完“郭尚书”的记忆,谢朝雨就趁机从叶无讳袖子里溜了出来。
到处都黑不溜秋,祭司这间屋子点了豆子一样大的灯火,照明效果至多三米,不能再多。
谢朝雨躲在门后黑暗的角落里,收紧了自己蓬松的绒毛,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机敏地盯着祭司的一举一动,瞧着便炯炯有神。
“十方城三成以上的大官都在这里了”
“!”
叶无讳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起,谢朝雨吓了一跳。
“你不是已经被抬走了?”
叶无讳:“......”
这话怎么听着很微妙?有一种他已经蹬腿瞪眼归天了的感觉。
“我在郭尚书那具身体中放了一缕神识。”
化神以上修为的修士都能化出体外分身,就是比较耗神,一般人轻易不会这么做。
谢朝雨悄悄转了转脖子,没看到像自己道侣的东西。
叶无讳:“地上”
祭司是化神修士,谢朝雨没敢在这里用神识感知,怕被发现,她伸出一只小爪子,在地上到处摸索。
突然,感觉爪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谢朝雨:“...这什么玩意儿?!”
黑乎乎一坨,全身都是浓密毛发、连眼睛在哪里都找不着的圆球,正用毛球中间竖起来的一根细棍儿扒拉自己。
叶无讳:“扁扁兽,这是我的脚”
谢朝雨:“你就像一团不好吃的黑棉花糖。”
明明是个圆球儿,竟然叫扁扁兽,她还以这东西是道侣凭想象瞎编的,凭她《修真界妖兽总籍》拿了满分的记忆,根本没想起来哪里有这么诡异的小妖兽。
“不是编的,这种妖兽只有我们雪山白隼才知道,你看”
不仔细盯着根本看不见的黑色毛球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层灰白色的浅浅光晕,接着,光晕越来越暗,连带着里面的毛球本体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凭空消失在谢朝雨的视野中。
谢朝雨眨眨豆豆眼,“你还在?”
“在”
叶无讳那根棍儿一样的腿又伸出来,戳了戳小凤凰,表示自己真的还在原地。
“扁扁兽是最擅长隐藏自己的妖兽,他们平时就喜欢静静地藏在角落里,将自己变不见,一动不动玩灰尘”
谢朝雨:“......”简直就是妖兽界的蘑菇嘛。
在叶无讳的操纵之下,灰白色的光晕又出现了,这次光晕蔓延开,将小凤凰也笼罩了进去。
叶无讳向夫人邀功:“眼睛看不见,神识探查也找不到,跑起来还特别快!”
说着,他还特意蹦到祭司面前的桌案上,隔空朝埋头看着什么的祭司比划了一下小细腿。
祭司果然毫无所觉。
谢朝雨的注意力被祭司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没空搭理道侣难得的开屏。
那是一本很厚的书册,比谢朝雨平日看的账本还要厚些,足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宽。
昏暗的灯光下,书页泛着黑黄,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谢朝雨凑近了些,想看清楚这书上写了什么。
谢朝雨闻到了一股陈年霉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就像是先前被停云带在马车中,路上经过枯木林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木头灰烬散发的味道,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写了什么?”
谢朝雨:“没见过的字体。”
先前在城外匆匆一瞥,城门口的一块牌子上,好像就写了类似的字符。
笔画古拙,很多都像是符号一样,极难凭字形猜测含义。
“应当是这里独有的文字”
祭司翻看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翻过了好几页。
谢朝雨仔细回忆自己在师门看过的,关于古老文字的记载,竟也没发现任何相似的存在。
这本书明显年代久远,翻阅的痕迹很明显,书页空白的地方,谢朝雨看见了好几种笔体的记录,大约是祭司以外的人在看书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这种盯着一本书看的活,叶无讳不感兴趣,在谢朝雨盯着祭司的时候,他已经跳到了祭司身后的架子上。
他在那些装着不同记忆的小瓶子之间穿梭,突然道:“我大概能确定一个时间了”
谢朝雨:“什么时间?”
叶无讳指着瓶子上的标签道:“我最近在国学院看过大雍的历史,这个名字,萧问道,辈分是二姐夫的曾叔祖,他是萧氏皇族之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位,行事荒唐无度,在一千年前,因为杀害太多无辜百姓,被当时的国主斩首”
叶无讳顿了顿,又接着道:“他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这里其他瓶子上的名字,我有印象的都在萧问道之后”
谢朝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祭司大约在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往凡人世界派了卧底?”
那这个残害无辜、荒淫奢靡的萧问道,属于他的记忆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此人与祭司接触过,是和“郭尚书”一样被抓来这里,还是祭司去过大雍?
叶无讳又道:“你记不记得刚才那几个人,他们说吃人的时候?”
谢朝雨:“他们说,又不是没吃过?”
叶无讳将属于萧问道的记忆小瓶子又放回原地,他方才打开了这只瓶子,却发现其中的记忆光团已经成了一片混沌,大约是年代太久远了,主人死亡,属于原主人的记忆已经溃散。
他没有贸然去窥探其他小瓶子,动的太多,就很容易被祭司发现。
叶无讳道:“我怀疑,他们说的吃人,可能就是吃了外面被抓回来的人。”
毕竟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似乎对城中的孩子很关切,那就说明这里的人对同族并无戕害之心。这一点,从停云在马车上发疯时,一直强调“我族”的情况来看,也能证明。
谢朝雨:“......”
小凤凰看向黑毛球,提出了一个比较迫切的问题:“体外分身要是被吃了,会怎么样?”
叶无讳也沉默了。
分身被杀或者受伤,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真的被什么人吃进嘴里...
识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玉面白发的叶无讳静静躺在案板上,死不瞑目,正在被一刀一刀片下肉来,有的在烧烤架上滋滋冒油,有的在铜火锅里咕噜咕噜冒泡...
叶无讳:“夫人,”
谢朝雨:“啊抱歉,我下意识就联想到这个场景了”
还不小心让道侣也通过道侣契感知到了。
叶无讳:“分身没了对本体影响不大”
谢朝雨摆摆翅膀:“你这是看我还没化神,唬我呢?”
当她不知道分身没了,神识就会受伤吗?
就叶无讳那脆弱的识海,本来都已经精分了,这要是神识的伤加重,他还不得原地分裂!
小黑毛球被小凤凰催着,“你盯着自己的分身就好,这里有我”
叶无讳:“可这个祭司很危险...”
小凤凰特意飞刀架子上,给了黑毛球一翅膀。
“闭嘴,你人就在这里,有事我还不会躲你背后吗?!”
毛球不说话了。
书页停在这一页已经很久了。
祭司起身,走到另一面墙前方,这里摆着几个矮柜子。
祭司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长得很是简朴的瓶瓶罐罐。
他将这些瓶子到在桌面整齐地摆放好,又找来一些古里古怪的粉末和液体,其中还有几种干枯的叶子和切成片的木头。
谢朝雨发现,这一页上面画有插图,里面的内容,和祭司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差不多,也是一些大小不同的器皿。
祭司嘴里说着谢朝雨听不懂的话,将这些东西分别放进了容器里,不断地搅拌、勾兑、最后还放在灯火上面烤了好一会儿,蒸出来几滴液体被他小心地装进了一只干净的瓷瓶里。
他将瓶子放到鼻端嗅闻,露出了迷醉的笑容。
谢朝雨也凑过去闻了一下,“像是更厉害的锁魂香?”
祭司又坐回书册面前,翻到了下一幅插图的地方。
看起来是要继续做奇奇怪怪的药液了。
就在这时,叶无讳突然出声。
语气复杂:“凤凰是不是还有预言能力?”
谢朝雨:“所以,他们竟真的要吃了你?!”
黑毛球沉重点头。
“架了一口大黑锅,热水已经烧好了。”
谢朝雨:“。”
事情的发展突然变的恐怖起来。
都要被吃了,明显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观察祭司。
万幸,祭司的屋门没有关严实,停云离开时只是让它虚掩着。
否则,祭司可能确实发现不了他俩,但他看见自己的门凭空打开,那也要暴露。
小凤凰看着毛茸茸,其实很痩,从门缝钻出来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黑毛球确实跑的飞快,两只细细的棍儿腿,跑起来竟然比谢朝雨在空中飞还要麻溜。
“就是这里了。”
叶无讳循着分身的视角,在这脏乱破旧的城里飞驰,很快就在参差不齐的房屋中间,找到了一处稍微宽敞的院子。
说院子也不能算,只是几座矮房子围在一起的空地。
其实也很好找,这座城里的人好像并不太多,他们进城时就发现了,道路两边的房子里,有很多都是空的,住了人的,里头的人家也大多在沉默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欢声笑语就更少了,偶有几个孩子追着打闹,也是光着屁股赤着脚,跑起来很慢很乏力,脸上的笑容也比外面世界的更克制。
这个院子里,现在竟然人声鼎沸。
谢朝雨飞到低矮的墙头上,和黑毛球儿并排站着朝里头看。
一眼看过去,起码聚集了几百号人。
这些人挤在一起,围了一个大圈。
外圈的人手里还在做着各种活计,有人在打磨东西,有人在缝补,有人在编着什么...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带着吃饭的家伙什。
破碗挂在肩头,筷子样的东西插在头上,有人还神秘兮兮地向旁边炫耀:“瞧瞧,这是我托人从外面捎回来的好东西,听说蘸着肉吃最香!”
谢朝雨一瞧,一把干瘪的蒜瓣。
几个小孩子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玩闹,个个瘦巴巴的,头大肚子大,四肢细骨伶仃,头上扣着一只小破碗,他们彼此拿筷子敲得叮呤咣啷响,咧着嘴嘿嘿笑,黑不溜秋的脸,看起来快乐极了。
上陵城里,过年时,街上的小孩儿也是这样的笑容。
谢朝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想。
最后只能复杂道:“他们为了吃你,也挺不容易...”
再往远处一些,就是人群的内圈儿了。
果真架了好大一口牛头锅,锅底下土灶坑坑洼洼,明显很有历史。
大火烧的很旺,锅里的水冒着热气。
叶无讳那体外分身郭尚书,被五花大绑了扔在地上,有几个拖着尾巴的妇女在往大盆里舀水,手上拿着破布旧刷子,看起来是在准备吃之前的洗洗刷刷。
男人们凑在一起,大声说笑,时不时往锅底下扔几块黑乎乎的东西。
不一会儿,有人高喊:“让一让啊,都把路让开了,咱们又去抬了几个出来,今天管够!”
被抬出来的人没有毛绒耳朵、大尾巴,也不黑瘦,大概也是和“郭尚书”一样,从外面被抓进来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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