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讳已经穿上了国学院先生的着装,院长常服是一件雪白的仙鹤法衣,素色丝线织就的鹤群屹立松柏高崖之上,宽袍大袖,清风徐来,凛然仙人姿态。
终于脱下了藏春的那些花裙子。
谢朝雨站在叶无讳身后,二人视线在镜子中相接。
对他这一身,谢朝雨很满意。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家伙真的有恃靓行凶的资本。
“瞧瞧这是谁呀,仙人之姿,仙人之姿!”
谢朝雨挨着叶无讳,在人家细瘦、韧性十足的腰腹间薅了一把,明目张胆占便宜,嘴里还要打趣。
叶无讳看着她眯着大眼睛、坏兮兮的表情,忍不住偏头,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觉得,自己作为一位有追求的大花魁,理应表现出端正的操守,比如花魁标配——裙子。
谢朝雨用指尖勾着他换下来的深绿长裙,嫌弃地扔向一边。
“你真的对绿色情有独钟。”
叶无讳还挺喜欢那条绿裙子的,那是唯一一件胸口自带棉花包的衣裳,穿着的时候,不用他自己再辛苦塞东西。
扔了怪可惜的。
叶无讳心疼地将裙子又捡了回来,打算让瓦当拿去洗洗,没准后面还要穿呢?
真男人,怎么能轻易放弃梦想?
谢朝雨:“你现在哪来的时间回去当花魁?”
叶无讳一边将整理好的储物袋往身上放,一边坚定自己的立场,他朝谢朝雨认真辩解道:“我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
谢朝雨:“......”
所以呢?这和你穿裙子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
叶无讳将身上的灵石和银票都大致数了一遍,发现总体数目依旧保持着上涨的趋势,放心了。
这是他最近每天都要完成的活动。
钱财给了他安全感。
谢朝雨:“给我干什么?”
叶无讳以一种骄傲的语气道:“你很快就会比国主夫人还富有”
把最近挣到的钱全都上交给夫人了,叶无讳自居已经收拾妥当,是时候出门接着打工了。
谢朝雨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金钱:“......”
房门开了又阖上,谢朝雨没忍住笑出声来,叶无讳这个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虽然自己早就比身为大雍国主夫人的二姐更有钱了。
整个落燕山庄的收支可都掌管在她手中呢!
院子里,有人已经等候多时。
是前一日在秦含璋那里见过的年轻弟子。
“无讳先生,请走这边...”
此人名唤奚为,是秦含璋的关门弟子,秦含璋突然遭受意外,为了稳住院内众人,避免造成恐慌,奚为便要配合他,遇事提点一二,先骗过背地里潜藏的人就好。
“先生,一会儿我向长老们介绍,就说您是我的师叔,您看这样行吗?”
叶无讳点头。
师叔的话,那便是秦含璋的师弟?
这身份还可以,辈分很高,能避免一般人的试探;
身为代院长,叶无讳地位也很高,说话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国学院中,学子与各类授课先生加起来,总数超过三万人。
能容纳三万多人的集会地点,只能是露天。
叶无讳跟在奚为身后,一路朝国学院最中央的方向走去。
“无讳先生,快到地方了”
焦灼、疑惑、悲伤...各式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放开神识的瞬间,叶无讳便猝不及防,接收到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院长的位置,在这片开阔的广场的最前方。
“无讳先生,请”
奚为将叶无讳领到了座位前。
叶无讳环视一圈,在院长座位附近的,应当全是国学院的老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时都是面上带笑地“看着”叶无讳,表面看来,诚意十足。
偶尔被叶无讳的眼锋扫过,他们便“适时”地回之一笑,将配合二字写在了脑门上。
但叶无讳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身上,危险地眯了眯。
这人身上有魔气!
这是一位中年男修,腰间挂着蟠龙八卦,身上的衣裳样式也很简单,他正在与自己身边的两位修士说着什么。
顺着叶无讳的目光方向,奚为小声介绍:“那是法修院的一位授课先生,教的好像是低阶秘籍领悟...”
叶无讳的目光毫无遮掩,直勾勾看着那人,很快快就被中年男修发现了。
那人站起身,朝叶无讳抱拳。
叶无讳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只是偏头笑了笑。
代院长的讲话还算顺利。
先生们都能沉得住气,不管是心怀叵测的、按时点卯混饭吃的、认真上课教书育人的...全都和叶无讳客客气气。
只是有几名学生,让叶无讳觉得麻烦。
这几名年轻气盛的学子,当着三万多人的面,扑到叶无讳面前,大声嚷嚷着:“来历不明,修为遮遮掩掩,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院长!”
他们在学子中间应当是有一些威望,真臂高呼,便有同窗跟着开始质疑。
年轻修士的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一有人煽动,他们积攒的害怕和担忧就转换成了尖锐的情绪。
“莫要再耍阴谋,速速将秦先生交出来!”
“这么年轻当代院长?开玩笑的吧,国学院可不是你误人子弟、哗众取宠的地方!”
“对!滚回南山做你的花魁去吧!”
......
叶无讳在瞬间就看向喊出最后一句话的学子。
奚为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国学院与南山分立在十方城的南北方向,中间隔着的,是一整座城,叶无讳此时并非女装打扮,也还未对学院众人提起自己的姓名,而这名学子,他却能精准地喊出“回南山”、“当花魁”这样的信息!
叶无讳朝那些起来抗议的学生一笑,道:“既然诸位有疑惑,那便要当面说清楚,也能让别的学生安心几分。”
他起身走到学生中间,依旧是干净明澈的声线,语气中竟没有什么被人当众质疑的慌乱或是恼怒。
“看好了。”
叶无讳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重剑,那剑周身泛着漂亮的银蓝色光泽,像是有万千星光流动其上。
台上的授课先生紧张起来,他们比学子的修为要高,同叶无讳的差距也更小,但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迅速感知到那剑身上的奇怪器修!
那是一种仿佛将人溺毙的威压。
学生们站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叶无讳身后的那些授课先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很快就避开了叶无讳的双眼,太明亮,太干净了!
叶无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将剑取出来为什么又没有任何接下来的举动,是不是害怕了啊?”
“我的老天!你快看那把剑”
“快起个结界,快!”
......
一阵沉默。
好在叶无讳没想将沉默进行到底。
那把剑突然悬在半空,剑身的银蓝色光芒时隐时现。
寻常的剑,哪里会自动自发地发出光线?
提出质疑的学生突然面色大变。
周遭抽气、低呼声乍起。
那剑竟径直朝那几个学子飞去。
叶无讳:“!”
学生惊恐大叫。
奚为也皱起眉头,看向叶无讳,“先生,这...”
叶无讳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朝着剑追去。
那名被剑追着跑的学生,简直要疯!
已经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学子眼角的余光又一次盯准了那把剑,这剑必定有古怪,若是拿出去交易...
学子的瞳仁已经全红了,他被剑追的上蹿下跳,生生被一把剑,激起了魔力和斗志。
他的攻击不断朝半空中的剑打去,奇异的是,元婴期修士的攻击,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每一击都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了。
可恶!
剑追着那个人类,是要去哪里?
叶无讳迅速跟上去。
前方的一人一剑莽莽撞撞地,已经跑离了广场所在的位置。
学子爬上一座楼顶,喘着粗气,与剑继续对峙。
“活人还能被剑搞死?笑话,看我今天不拆了这把花里胡哨的破剑!”
学子脸上是势在必得的阴狠笑意。
腥臭的魔气自他双掌之间凝出,黑红的色泽,泛着不详的光。
剑是好剑,但如果沾了他的魔气,一定会被污染的!
学子胜券在握:“哈哈哈哈,你这破剑,马上就要生锈腐烂了!现在正是四下无人...”
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真的吗?”
学子浑身一僵,魔气转了弯,朝身后的人影攻去。
新上任的代院长只是随意摆袖挥了挥,他那能毒死十头猛兽的魔气,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那是一只素白的手,穿过重重黑雾,钳制住了学子的手腕。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学子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奚为速度不够快,终于哼哧哼哧赶来了。
“我先来看情况,先生们都还在后头呢”
一看吓一跳。
刚还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学子,现在竟跪倒在地,一只手被叶无讳拽着,另一只手却勉力撑在地上,不让自己疼的倒下去。
奚为:“...无讳先生,这,这是魔气吗”
叶无讳肯定点头:“嗯”
还是不怎么干净的魔气,像是吃过荤腥、沾了人命因果的肮脏存在。
不远处高楼之下,已经能隐约听见人声。
怎么办?
奚为灵机一动,问叶无讳:“先生,这人嘴硬,不如咱们...”
他做了个箍住脖颈,收拢力量,捏碎的动作。
叶无讳低头看了瘫在地上的人一眼。
魔气早就侵入识海,和他周身的血脉融合了。
叶无讳伸出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来。
但他被抢了先机。
“轰——”
剑落了下来,在剑尖接触到那学子胸口的前一个瞬间,叶无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什么人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裳,散着发,赤脚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好像在说,“不要造杀孽...”
叶无讳猛然出招,一掌打在剑身上。
剑的攻击目标被硬生生打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学子捡回一条命。
但他身下的高楼就没这么好运了。
剑带着千钧之力,从高楼的楼顶穿墙而过,直愣愣地,朝着地下砸去。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国学院的百年老建筑明月楼,就这样被掉落的剑捅了个对穿。
砖木结构的老楼在先生们惊恐的眼神中,轰然倒塌。
荡起的烟尘扑了楼下诸人满头满脸。
只是一把剑掉落下来,就有这般力道,这下,无人敢抗议了,至少明面上一派和谐。
“叶院长请,叶院长可有受伤?”
“叶院长这把剑真是厉害,不知是什么品阶的法器?”
“叶院长可是要审问这个人,放心,您歇着,我们审就好!”
......
如此兄友弟恭的局面甚是少见,众人已经自发地将“代院长”换成了叶院长,喊出来顺口得仿佛他们已经喊过几十年一样。
叶无讳心中想着:还是人族虚伪。
痛就是痛,打得过了咬下一块肉,打不过了跑就是了,哪有这种六旬老汉被逼上花轿一样扭捏的讨好,你们方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势呢?
魔气的事情不能声张,叶无讳眼神示意,奚为拒绝了前来帮忙的授课“师叔”们,亲自拖着那瘫软在地的修士往回走。
春风十里狠狠地震住了国学院的师生们,叶无讳迅速抓住机会,在学院中站稳了脚跟。
但学院之外,乱象渐渐四起。
深夜的小巷里,暗月无光,有人提着一盏昏暗的风灯,踩过不知何时积攒的满地落叶。
前方的窗户亮着灯。
年轻男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娘子,我儿又在夜啼,可是要喂奶了?”
“快抱过来,我看着他,你去找干净的布巾来”
孩童进食“咂咂”有声,吃饱了,就躺在娘亲的怀里咿咿呀呀玩着自己的脚丫子。
风灯被举到窗口,一张漆黑的脸映照在窗纸上。
“啊!!”
女人短促的痛呼声、男人惊慌痛楚的哀鸣声、孩童落地的闷响...
小巷里吹不进一丝风。
血腥味在累积。
提着风灯的人走向下一个亮着灯的窗口,手里星星灯火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呦呦呦——”
嘹亮清越的鹿鸣声猝然划破了沉寂。
谢秋棠勒住缰绳,从鹿背上跳下地,循着尚是新鲜的血腥味道前行。
------题外话------
还有一更,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