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的接连死亡,让剩下的长青宗老怪物们彻底丧失了理智。
只是三个小辈而已,三个人的年龄加起来,甚至都还没有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大,然而,他们师兄弟明明有二十几人,却被这些小娃压制住了!
痛苦和羞辱感,让他们战意更甚。
谢朝雨现在面对的,便是一位盛怒之中的控火修士,此人的火焰大有来头,天地有灵,在一些灵气丰裕的地方,可能会出现异火,若是运气足够好,或是实力足够强劲,便可以将异火收为己用。
“狂妄小儿,速速为我师弟偿命!”
烈焰灼灼,大火带令人心惊胆寒的热度,隔着圆桌凶猛地扑向谢朝雨。
他的火,并非寻常的橙红色,而是一种诡异的幽蓝色,仿佛坟茔荒丘之间的鬼火一般,炙热中带着彻骨寒。
“竟能在这里看到幽冥火?”
谢朝雨有些诧异,幽冥火算是天地之间,诸多异火中的佼佼者,传闻此火具有幽冥之地的力量,但有记载以来,只在上万年前出现过一次,没想到,与世隔绝的长青宗竟藏着这样的天地重宝?
幽蓝的火焰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谢朝雨周身,瞬间被森寒之气包裹。
那控火的修士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一定能烧死那可恨的女子!
再没有什么异火能比自己的幽冥火更强了!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谢朝雨周身被点燃、神魂剧痛满地打滚的样子。
“哈哈哈师弟九泉之下有灵,总算能瞑目了!”
本能感受到了危险,谢朝雨的反应很迅速,她闪躲的动作快出了残影,转眼便出现在房间另一头,控火修士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该死的!你没事?怎么会这样?”
谢朝雨寻停在半空,手里出现了熟悉的赤金色火焰。
“该我了!”
她咧嘴一笑,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美艳的脸上多了几分俏皮。
控火修士自然是正面迎上!
“轰隆隆——”
两团火球在半空中相互撞击,不同的强悍灵力让它们猛然炸开,爆出了惊人的气浪。
老者被着一股燥热的风掀翻在地,捂着的胸口传来剧痛。
怎么回事?
他扥大了双眼,一张布满了皱褶的脸上,是观念骤然被人打乱的恍然和惊骇。
凤凰炎一经释放,绝无收回的可能,不将一切目标烧灼殆尽,是不可能熄灭的。
倒在地上的控火修士,很快就被耀目的金红色吞没。
解决了目标,谢朝雨长舒一口气。
这般鏖战之下,谢逢君和王浮同样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
很快,就有十几名老怪物都落了下风,其余各人,无论轻重,或多或少皆有受伤。
阿默那边,沈瑜虽然被夺舍了,大约是因为时间仓促,神魂与肉体还不能很好地融合,阿默打起来并没有谢朝雨预想的那般艰难。
茸鸢修行数万年,作为她的心魔,魔鬼的修为其实并不弱,若是按现今修真界的方法来算,大约也是个合道巅峰的大能了。
但也幸好,沈瑜是个男人,还是水灵根,茸鸢作为天生木灵根的女妖,两者存在天生的差距,想要彻底夺舍,起码需要三五年的修炼,当初魔鬼夺舍书生,便是用了许多年才让神魂肉体变得和谐统一。
沈瑜身上的藤蔓已经变得黯淡无光,树皮更加皱褶不堪,脸颊的沟壑,甚至有一指深,先前还翠绿的头发,也渐渐枯黄,这是灵力告罄的征兆。
阿默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握紧了手里的春风十里,紧紧盯着对面的沈瑜。
沈瑜的状况很不好,不仅身体感觉到枯竭,丹田内也是一片空荡荡,识海更是混乱不堪。
但妖魔到底疯狂,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兀自强撑着,大口翠绿色的液体,从沈瑜的嘴里喷出。
他更像一棵树了。
阿阿默能感觉到,沈瑜现在,似乎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是时候结束了。
狂风卷积着漫天风雪,塔内的世界,一片银白。
《山河剑法》在阿默体内运转,冰霜灵力,倾巢而出。
随着春风十里的起落,成千上万的剑光,朝着沈瑜袭击而去。
细小的冰雪像针一样,狠狠的落在沈瑜的身上,他的藤条被切割开,枯叶散落了一地,腐烂的树皮,和干枯的叶子混在一起,像是一颗饱经风霜的树。
剑意在树身上凌迟。
沈瑜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阿默想起,雪山上的森林,每逢深冬腊月,风雪肆虐的时候,总有那么几棵树,扛不住寒冷,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那种树皮脱落、枝条乱窜、无法控制的样子,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样貌。
“千里冰封!”
沈瑜苍老佝偻的树身,被全部封冻在一块巨大的冰里。
阿默果断的出剑,剑光长驱直入,没进沈瑜干瘪的胸口。
肉体已经死亡,还活着的,是妖魔。
掌门身死,所有长青宗门人,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莫大的悲哀。
他们觉得不敢置信。
活了八百多年的掌门,带领他们避世又崛起的沈瑜,就这样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打败。
这不该是沈瑜的结局。
也不该是长青宗的结局。
这一刻,诺大的宗门沉默了,弟子们停下了手中的刀剑,就长青镇上的人,也都暂停了手中的事情,所有人都带着深切的悲哀,那些跟随了沈瑜数百年的人更是掩面哭泣起来。
李不言看着与自己打斗了快一个时辰的长青宗内门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打着打着,就蹲在地上哭起来了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不言欺负人了。
他也明明受了不少的伤好吗!
“喂!怎么了这是,还打不打,不打我可走了啊?”
他的谢道友、王道友指不定还在哪里苦战,等着自己的援助呢。
那哭泣的弟子没有搭理李不言,“你要打要杀,随便吧,我们已经败了呜呜呜...”
“啊?”
胜利来得莫名其妙。
李不言两眼懵。
但不用打架了,他还是很高兴的,迅速扛着自己的剑朝不远处的塔跑去。
塔下的战斗,在这个瞬间,同样戛然而止。
长青宗弟子丢下法器,全都陷入了茫然和混乱之中。
掌门已经没了,群龙无首,他们已经无所谓,就算还有个别人在负隅顽抗,也都已经不成气候。
李不言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挠,很快就哼哧哼哧地从塔的一层跑到了六层。
“好家伙,咋这么臭!”
六层所有的死人头都已经烧光了,先前谢朝雨为了避免整座塔都被烧穿,影响到还在七层的他们自己,就在放火的时候,在六层设下了禁制,在他们离开之前,大火并不会损伤塔身。
地上到处都是焦黑的灰烬,恕他直言,总觉得这些玩意儿像是骨灰,但实在太臭了,李不言捏着鼻子跳脚,“这是烧了腐尸吗,啧啧”
李不言四处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楼梯或是能攀爬的绳索,最后在天花板的角落,看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
“原来在这里啊”
李不言个子高,原地起跳,都不用灵力,就猴一样轻松地抓住了天花板的切口,再双手用力,将自己整个人都托举了起来。
“咣当!”
用力过猛,脑门儿撞到了什么东西,生疼!
李不言猛然间痛的眼泪狂飙,这什么玩意儿?
谢朝雨将那些垂头丧气的老家伙们挨个绑了起来,有阿默站在一旁,武力差距悬殊,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他们不敢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
全都绑好了,谢朝雨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直身体。
墙角传来声响。
谢朝雨踢踢累瘫在地的三哥,“去瞅瞅”
谢逢君不想动弹。
他刚才简直超常发挥,吃奶的灵力都拿出来了,一个人对战五六个老家伙,还坚持着没落下风,自认为属实不易,“不去,尊老爱幼你不知道吗,你自己...让表弟去!”
他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指挥谢朝雨的话,被掐灭在阿默看过来的眼神中。
最后,没有人撑腰、年纪也不够“老”的贵公子只好爬起身,去看那只咚咚咚响个不停的桶。
“哟,王道友!这就是缘分呐,我来帮忙啦...”
李不言嘿嘿笑着,从洞口钻出头,很快他就发现,这里好像也不需要他来凑什么热闹了。
他谢道友整个人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写满了“懒”字,他王道友将手里的桶往地上一扣,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嚯!”
冷着脸靠墙站着的,便是那个阿默。
李不言冷不丁看见他,吓了一大跳。
李不言瞅着阿默手里的剑,忍不住两眼放光。
乖乖!
这剑近距离看着,可就更不得了了。
瞧瞧那锋利的刃口、瞧瞧那古拙的剑身...
突然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李不言生生顿住脚步。
剑当然是好剑,就是剑的主人,有点吓人。
顶着阿默生人勿近的视线,李不言尴尬地后退几步。
“嘶!”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看样子还是个人。
谢朝雨揉着被壮汉误伤的脚背,翻了个白眼,剑修果然都是二傻子。
“姑姑姑...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
谢朝雨:“......”
倒也不必喊姑。
阿默瞬间就走过来,李不言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一边。
“红了”
阿默心疼地看着谢朝雨本该白嫩的脚,此时已经红了一大片,他回头狠狠瞪了李不言一眼。
李不言:“!”
嘤,好可怕。
谢朝雨皮肤敏感,看起来严重,其实过会儿大约就能消肿了,便安抚阿默:“没事,也没多疼,你别紧张”
李不言忍不住朝谢朝雨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位姑娘人长得好看,心地还这般善良,若是修真界女子都这样,他肯定早不是光棍了!
这莫不是...就是他李不言的初恋仙子?
阿默帮谢朝雨重新穿上鞋袜,又小心地揉了揉。
谢朝雨索性靠到他身上,“怪累的,这些人咋办啊?”
想了想,这些人没一个是干净的,都跟着沈瑜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老怪物们,谢朝雨有了决定,云淡风轻道:“不若都弄死算了?”
李不言:“......”
她好像也不是很天真善良。
一场单方面的初恋,在两句话的时间里,就此夭折。
.
沈瑜虽然死了,但妖魔还被封在他的身体里,阿默的冰阻拦了妖魔的行动。
所有人都已经来到塔下,先前跟着李不言的那些年轻修士们个个都是老滑头,已经趁乱,将长青宗的内门精英弟子都捆了个结实。
谢朝雨将李不言喊过来,“劳烦李道友,暂时先将他们收押起来”
虽然初恋的情谊没有了,但漂亮姑娘的吩咐,李不言还是很愿意做的,他立即拍着胸口保证,“姑娘放心,我已经送信,我家藏在山外的护卫,马上就能赶来!”
谢朝雨点点头,手里牵着绳子,绳子上拴着糖葫芦串子一样排队站好的老家伙们,“去圣地”
阿默在封着沈瑜身体的冰块上轻轻一点,这巨大的冰坨子就变得轻如鸿毛,漂浮在半空,随着阿默的脚步,自觉跟随在身后。
“哎呀,小草你回来的好快!”
老婆婆茸鸢还坐在树杈上,手里捏着一根树枝。
谢朝雨指指冰块里的人,“喏,给你带回来了”
茸鸢从树上飘落,来到冰块面前,仔细观察着。
“是我!真的是另一个我!”
随着茸鸢的靠近,沈瑜的身体突然动了动,一双森绿的眼睛突然睁开。
那眼里是疯狂的恨意,有对茸鸢的,也有对阿默的,更多的是一种纯然的邪恶。
茸鸢伸出苍老的双手,紧紧贴在冰面上。
“回来了就好,在外面有没有受苦呀?”
“瞧瞧,树皮怎么这么皱,没有好好淋雨晒太阳吧?”
“身上痛不痛?”
......
茸鸢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没有人打扰她。
“几百年啦,我们树老的慢,我还是和先前一样哩,叶子快掉光了,风一吹头上就凉的很...”
“在外面做了坏事,得赎罪啦”
窸窸窣窣,不知哪里吹来的轻柔的风,气流穿过空荡荡的树梢,最后的几片叶子眷恋着树身,舍不得离去。
谢朝雨的耳边响起了春风拂过深林时,那种温柔畅快的曲调。
头顶仿佛有万千浓密的枝叶,它们正在齐齐跳跃着,舞动着,那样青春,那样灵动。
漫天翠绿色的光点洒下,其中夹杂着雪白的花瓣,梨花香气清新恬淡,脚下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青草味儿,是雨后的梨花海。
茸鸢的身影越来越淡。
“真想回到主人家的小院子里...”
“咔——”
冰块碎裂了,里面封着的人化成了粉尘,消散在风里。
茸鸢和另一个她自己,一起离开了。
头顶的大树迅速枯萎,越来越多的光点随着风飘向远处。
谢朝雨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是茸鸢握在手里的那一根。
入手的瞬间,那根枝条迅速长出了嫩叶,开出一朵小小的梨花,最后花落、结了果。
“这是...”
谢朝雨听见了茸鸢的声音:“是你呀,小鸟,几万年不见了,这是礼物”
捧着这一颗金黄的大梨子,谢朝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见啦,梨花妖茸鸢。
阿默手里的剑突然动了起来,剑鞘上银蓝的光芒闪了又闪,剑穗高高竖起,朝着天空的方向,弯了弯。
圣地之外,所有被魔鬼引诱,吸收过他人内丹或是虐杀过妖兽的人,全都突然化为尘沙。
长青谷漫山遍野的梨花,纷纷坠落枝头,一场梨花雪,足足下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