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陈墨带着楚芷夏回宿舍拿了香囊，然后再一路把她往学校送。
“楚芷夏。”走过外城河的时候，陈墨略微落后了少女两步。
女孩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先停一下，我问你点事情。”陈墨走到桥边，一脚前踩着立栏杆的砖块，两臂交叠撑在栏杆上。
“喔……”楚芷夏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来。
只不过相比起他肆意的动作，少女的动作明显就要规矩很多，甚至有点拘束的意思。
没有走路时甩动双手的自然，双手背在背后也不行，插兜好像也不太对，最后只能有些茫然地垂下。
“你干嘛呢，又不是让你罚站。”陈墨看着女孩的一系列动作，被逗笑了，“轻松点。”
楚芷夏又努力点了点头。
而这一次，她的动作确实好一点了。
至少看上去不那么僵硬。
“我问你个事情。”陈墨看着眼前外城河的波光粼粼，被反射的阳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睛，“奕梓萱说我一直拿你的香囊不还是在欺负你……你觉得呢？”
“不是欺负。”少女的回答声音相当果断，甚至有点坚定的意思。
“那……我为什么觉得，你好像对这件事情很生气？”陈墨问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疑惑。
如果说一直不还，那要么就是生气，要么就是不生气，或者介于中间也行。
但楚芷夏的反应，给他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等了好半天，陈墨都感觉自己被头顶的太阳晒得要出汗了，少女还是没有出声。
“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楚芷夏，你别是想在这儿给我搞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来吧？”陈墨咂了咂嘴，“我虽然很帅，但也没想过变成古天乐那样啊。”
“没，没有。”女孩反应过来，很快摇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陈墨返身，靠在栏杆上，满脸好奇。
“我，我……”楚芷夏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确实有点不开心，有点……难受，但是，不只是因为你不还给我香囊的事情。”
“嗯？”陈墨诧异应声，“我这段时间没做什么其它事情吧？”
除去平常会给小云发消息，打电话之外，他的行为有任何一点不端的地方吗？
且不说确实没有，就算有，楚芷夏应该也发现不了吧？
“没有。”少女还是摇头。
陈墨更奇怪了，“那是为什么？”
“陈墨。”女孩微微抬头，不知为什么，突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如果许诺以后，不去兑现，会怎么样呢？”
少女的明眸清澈透亮，看过去仿佛可以洞见人心。
“许诺以后不兑现……”陈墨略微换了下，重复了一遍，“这问题也太宽泛了，至少先要来点前提条件吧？比如说许诺不成以后的惩罚条件，或者其它什么的。”
“如果，没有前提条件的话呢？“楚芷夏回了一句。
“没有前提条件，没有惩罚。”陈墨叹了口气，“那最典型的情况，不就是大人向小孩子承诺，如果做到什么事情就会给奖励，结果做到以后却没有奖励吗？”
少女一时默然。
陈墨一下就意识到，他所举出的情况，或许就是楚芷夏经常要经历的。
考虑到楚家的经济条件，还有她爸爸楚天南的情况，这种许诺却不愿，或者无法做到的情形，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陈墨，你应该，应该没有听我提到过妈妈，对吗？”女孩再次发声。
“嗯。”陈墨点点头。
楚天南和云欣早年离异，楚芷夏不去提云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爸爸虽然没有说过，但奶奶曾经告诉我，爸爸是和妈妈离婚之后，才带着我搬到临安，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
陈墨不再开口。
“很小的时候，爸爸还没有现在这么忙，也不会离开临安很久，在外面出差，好长时间不回来。
“所以那个时候，爸爸还是能有时间陪我，也愿意陪我的……但是，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后，他就越来越忙了。”
陈墨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感慨。
云欣和楚天南离婚极早，至少在陈墨记忆中，应该是在云楚两女三岁左右离的婚。
无论楚天南的父母亲生他是早是晚，那在那个时候虽然说不上年富力强，但也至少还是有足够的劳作能力的。
但是再往后，等到楚芷夏越长越大，进入初中，进入高中之后，情况自然会慢慢变化。
老人渐渐无力，而担子也会慢慢全部压到楚天南身上来。
忙碌的时间变长，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楚芷夏，你爷爷奶奶……是什么时候有你爸爸的？”想了一阵，陈墨语速平缓地提问道。
“爸爸，他是家里最小的，我应该还有三个姑姑。”楚芷夏想了一下，“但是，我好像就没有见到过她们几次，连她们长什么样，都没有什么印象。”
“姑姑她们，好像一直都对爷爷很不满，所以一直都很少回家，也很少联系家里……”
陈墨叹了口气。
这完全和当年的情况对上了。
不用说，楚芷夏的爷爷肯定是想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或者说给他养老……反正在乡镇地区，养儿防老，重男轻女这种事情都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才会有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再生最后一个儿子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放在乡镇，甚至是农村地区，一旦有了小儿子，老人又过于溺爱的话，那对于其它子女，尤其是女儿的伤害，那是很难估量的。
而对于楚天南这个小儿子来说，一路顺遂，一路都没碰到什么挫折，那自然是很容易在某个时点，尤其是刚成年，年轻气盛的时候摔个大跟头。
云欣和楚天南离婚，或许也有部分缘由在这里。
陈墨本来还有点“楚芷夏这几个姑姑怎么都是白眼狼”的想法，但听到少女的最后一句话后，就默默把自己的想法扔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该妄自对少女家中的事情给出评判。
“后来，爸爸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少回家。”楚芷夏的声音有了些小小的波动，如果陈墨不是一直听得都很仔细，或许都没法注意，“有一次，奶奶大晚上生病了，额头很烫，那天爷爷因为要在别人家里做事情，所以干脆就在别人家过夜了……”
“我打电话给爸爸，想让他快点回来，他犹豫了很久，答应了。”
“然后，我就在奶奶的床前面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奶奶的身体还是没好，甚至烧更高了，但是爸爸还是没回来。”楚芷夏吸了吸鼻子。
陈墨看了过去，看见少女的眼圈有些发红。
“后来，我跑了好远，跑到旁边的家里叫了人来帮忙，才把奶奶送到卫生所里，然后奶奶才吃上药，才退了烧。”
陈墨一声长叹。
爷爷不在，家里奶奶正在发高烧，而楚芷夏又恰恰处于对家里情况有意识，却完全无能为力的状态。
在深夜里，在那样惊慌的状态下打电话向她爸爸求助，大概是女孩下意识的选择。
结果楚天南明明答应了，却到早上都没有回去。
“再后来，爸爸终于赶了回来，但是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楚芷夏向前走了一点点，手搭在了桥栏杆上，“他回来的时候，浑身都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很累。”
“看到爸爸那个样子，我就觉得，不应该怪他。”少女轻轻抿了下嘴唇，“所以后来，我就很少在爸爸在外面的时候打电话找他了……更多的时候，就是说一下爷爷奶奶的身体怎么样，然后说一下我的学习情况。”
“你没有错，你爸爸也没有错。”陈墨难得声音有些低沉，“然后，你也不想再出现你爸爸许诺，然后却没办法兑现的情况出现了？”
“……嗯。”女孩轻声应着，点了点头。
“所以，放到今天这件事情上，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把香囊还给你，所以你觉得我没有信守诺言，是不是？”陈墨反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焦躁不安。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女孩的经历觉得心里不舒服，又或者是因为害怕女孩给出一个“不重诺守信”的答案。
楚芷夏好久没有说话。
“其实，其实还差一点。”就当陈墨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楚芷夏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还差一点，这是什么意思？”陈墨有些一时不解。
“你当时只是说，会还给我的。”少女认真地看着他。
陈墨一时恍然。
是啊，他当时确实只说是会还，但没有说什么时候还。
再算上这几天有军训，确实是不好把香囊带到学校去，所以他没还香囊，倒确实还说不上是完全的不守诺。
但一旦军训结束，这些事情都没有了以后，他还是不还的话……
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不守诺了。
听着女孩的话，陈墨居然感觉自己有几分庆幸。
其实说起来，他倒也不是真想不还香囊，一个原因确实是最近军训，不好带东西也不好出门。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一半是为了研究研究香囊，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另一半用意则是想逗弄一下楚芷夏。
哪想到，要是他再逗弄下去，说不定就要翻车了。
“看来……还好我把香囊还你了。”陈墨笑得有点勉强，“所以，楚芷夏，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守诺的人？”
本以为这次能比较快得到答案，结果陈墨等了好久，才看见少女微低着头，发出了一声“嗯”的声音。
坏了，这事儿莫非还是有负面影响的？
陈墨一时头疼，但又不好把事情挑明了说，只能摇摇头，“行，我知道了，我以后尽量不犯这种错误……先走吧，我还得把你送回去。”
“嗯。”楚芷夏轻轻应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墨身侧。
只是，在陈墨胡思乱想，甚至有些苦恼的时候，她却只是望着陈墨的背影，某种流露出些许温柔。
如果没有当年奥数比赛的遇见，她不会在姑苏认出陈墨。
如果没有在姑苏的重逢，她就不会跟着陈墨前往沪上，参加那场她从来都不敢想象的活动。
而也就是在奥数比赛的遇见，在姑苏的重逢，在沪上的经历，才让她对陈墨有了更多的信心，更多的忍耐，还有更多的宽纵。
如果是其它同学，她不会借出香囊。
如果是其它人借了她的东西，两三天不还，她就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个不信守诺言的人。
只有陈墨，让她愿意去相信，愿意多给出一点信任。
也还好，他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不过，国庆的时候，爸爸想见他一面的事情……
回想起自家父亲之前打来的电话，少女有些犹豫。
或许，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他国庆的时候那么忙，如果还要去临安跑一趟，应该会更累吧？
……
到女生宿舍的时候，陈墨特意让楚芷夏给奕梓萱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奕梓萱叫出来。
“陈墨，你把我叫下来，是不是觉得我很闲啊？”奕梓萱本以为是楚芷夏有事情，急匆匆地赶下楼以后，却看到陈墨站在楚芷夏旁边，一时皱了皱眉。
“我是让你看这个。”陈墨没好气地指了指楚芷夏，“你看楚芷夏手里。”
“嗯？”奕梓萱有些疑惑，一眼看去，正见到少女手中的香囊。
“好了，香囊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也懒得再跟你计较什么。”陈墨在旁边刺了她一句，“但是，奕梓萱，还有件事情，既然你当了副班长，就得替我去做。”
“什么事？”奕梓萱怎么看陈墨，怎么觉得他越来越像资本家。
“你把女生两个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我。”陈墨笑笑，“之前说好要搞全班联谊的，女生这边也没怎么反对……所以现在，要提上日程了。”
“我是反对的。”奕梓萱旗帜鲜明，“但全班联谊，你要宿舍电话号码干什么？”
“让有想法的先提前联系一下，国庆之前弄完联谊，之后方便他们做爱做的事。”陈墨转过身，挥挥手走了，“记得到时候qq上发我！”
奕梓萱啧了一声，把目光转到楚芷夏身上。
结果发现少女还在望着陈墨离开的方向。
“阿芷！”奕梓萱凑到她身边，没好气地叫了一声，顺便还戳了下她的腰，“陈墨都走了，你还在看那里干什么？”
“我，我没看……”女孩被奕梓萱吓了一跳，“我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奕梓萱抓住她的手臂，“你刚刚那个样子，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我没有。”楚芷夏在奕梓萱的攻势中努力“挣扎”，“我就是，就是想，想……”
说到一半，她又没了下文。
“想什么，想和他做点羞羞的事情？”奕梓萱坏笑着接了一句。
其实说起来，连奕梓萱也不知道，自己对于陈墨和楚芷夏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说她想要推波助澜吧，她三番两次去当电灯泡，把陈墨和楚芷夏拉开。
可要说她想要把这两人真的拆散吧，她又时不时会用言语试探楚芷夏，甚至捉弄她，弄得她总是脸红不已。
活脱脱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家父亲太过蛮横，在搞得她对于相亲结婚毫无兴趣的同时，又对自由恋爱充满了向往？
“梓萱，你，你在说什么呀！”被奕梓萱戳中的楚芷夏终于不负她所望地再度脸红，用力甩开她的手，朝宿舍里面跑去了。
只不过跟跑回宿舍以后，奕梓萱看上去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反倒是身体弱一些的楚芷夏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
看着少女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是望着窗外不说话，奕梓萱一时有些小头疼。
“不是，阿芷，你不能这么吊我胃口啊？”给楚芷夏倒了杯水，奕梓萱递过去，又搬了椅子坐在她旁边，“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想干什么。”
楚芷夏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有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缓缓挂下。
奕梓萱一边摇头，一边又从旁边拿来纸巾，帮她擦干汗珠，“真是的，就是开一句玩笑而已，你怎么就害羞成这样……”
楚芷夏放下水杯，难得鼓了鼓腮帮，没有理奕梓萱，转过头去，就要从自己的桌子上拿书，俨然是准备继续看书，不理奕梓萱了。
“哎呀，阿芷，我错了，好不好？”奕梓萱又凑近了一点，抓住楚芷夏的胳膊使劲摇晃，“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行不行？”
“那，那不许再说奇怪的话。”少女犹豫了好久，最终才转头回看她。
奕梓萱一口答应，“嗯，我保证！”
又是片刻的安静之后，楚芷夏终于开口，“我在想，陈墨他，他一直到处跑很危险……所以，是不是要像以前送给爸爸香囊一样，也做一个……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