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园区。
夜色中，雪花从天上飘下，落在少有汽车和行人经过的道路上。
陈墨坐在家中，周围是围绕的亲朋，觥筹交错，一派年节中其乐融融的气氛。
眼下正是大年夜，也自然是该团聚的日子。
“臭小子，你在沪上的时候天天说自己和芷夏腻在一起，怎么现在过年还不带她回来？”酒过三巡，眼看陈墨醉醺醺的不成样子，作为母亲的杨念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墨顿了顿，笑嘻嘻地回道，“她还在沪上忙自己的事，哪有空回来？”
“唉……这孩子，还不是你说自己想开个游戏工作室，她才这么拼命！”杨念叹了口气，怎么看自家儿子，怎么觉得不顺眼。
陈墨不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喝可乐。
自家母亲说的多有错处，但眼下想堵住母亲的嘴是做不到的，他也只能不说话而已。
杨念嘴里的女朋友叫做楚芷夏。
但是，是他的前女友。
大学毕业之后，陈墨到沪上打拼，遇见了楚芷夏。
但楚芷夏因为家中负债缘故，不得不专心于工作，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和陈墨见一次面。
就算见到，也是无话可说。
尽管陈墨认为没问题，可长此以往，楚芷夏还是认为她自己尽不到女朋友的义务，主动提出了分手。
说不上谁对不起谁。
至于自家老妈提及的“开游戏工作室”，不过是陈墨想让自家父母年节省点心的借口。
正想着，陈家的大门却突然被“笃笃”敲响。
“去开门。”杨念支使了一句。
陈墨点头，在电视上春晚的小品声里走到门前，推开大门。
他看着门外的女子，默然不语。
“怎么了，阿墨？干嘛站着不让人进门？”一直关注着自家儿子的杨念觉得不太对头，起身走到门前。
然后双眼一亮。
门外站着位女子，风衣裹身，身材窈窕，双腿修长。
更重要的是，尽管女子戴着口罩，只露出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可从她的打扮上，杨念就知道，这是自家儿子的女朋友，楚芷夏。
“哎呀，芷夏，阿墨刚刚还说你在沪上忙着，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杨念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快快，赶快进来，在外面这么久，冻坏了吧？”
“没有，阿姨，我身体好着呢，不会冻坏。”楚芷夏笑盈盈地应道，“不过我人就不进来了了，本来就是给您还有叔叔拜个早年的，一会儿还要走呢！”
“都大年夜了，还要去忙啊？”杨念看着她，心疼不已，“就进来歇一会儿也好啊？”
“真的不用，阿姨。”楚芷夏拒绝着，递过几个大袋子，交给杨念，“阿姨，这是一点小礼物，祝您新年快乐！”
说完，她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陈墨，转身要走。
杨念见状，倒也没再强留，只是狠推一把陈墨，从门边的柜子上捡起车钥匙扔给他，“臭小子，今天还下着雪呢，你给我用心把芷夏送到家！”
陈墨被推了个踉跄，还没等反应过来，自家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只留下楼道里余音回响。
你家儿子我可是喝了酒的，身上还没带家门钥匙……
算了，要是不把人送到，怕是待会儿连家门都进不了。
叹了口气，陈墨跟在楚芷夏身后走下楼梯。
楼栋外面，雪正落着，纷纷扬扬，比先前大了些。
“陈墨，你不用送我，回去吧。”女子回过神来，神情平静，仿佛刚才笑吟吟的样子只是幻觉。
这也是她在陈墨面前常有的样子。
自尊自强，少有女孩子的娇柔模样，反倒看上去有些冷硬。
“我倒是想不送，可我现在连件羽绒服都没穿，不进车里取暖就要被冻死了。”陈墨嗤笑一声，按动车钥匙，“而且，雪天也不安全。”
“嗯。”楚芷夏轻轻应声，转身走到陈墨的车旁，拉开车门。
车漆是亮红色的，在纷扬的雪中看上去倒也靓丽。
是当年她挑选的颜色。
陈墨打开车门进去。
另一边，楚芷夏也坐了进来。
副驾。
陈墨熟练地启动汽车，从停车位开出。
望着前面因为落雪而有些迷蒙的道路，他突然开口，“你这两天是不是感冒了？我听你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
楚芷夏的眸中闪过一丝微芒，“嗯，大概吧。”
“大概？”陈墨笑了一声，“这还能有大概？”
“怎么不能有？”楚芷夏似乎有些不服气地回了句。
陈墨皱了皱眉，偏头瞥了他一眼，“楚芷夏，你今天脾气也不太对，怎么回事？”
“你管我。”女子顶了他一句。
“好，我不管，就安心开车。”陈墨点头，不再说话。
车子开出小区，开上道路。
……
陈家窗前，杨念看着自家儿子的车开出小区，点点头。
刚想走回饭桌前，她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想着或许是哪边远房亲戚打电话来，杨念拿过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人姓名是楚芷夏。
“芷夏？”杨念接通电话，有些疑惑。
这才刚刚跟着陈墨离开，就打电话回来，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阿姨，新年快乐。”对面传来个有些疲惫的女声。
杨念愣了愣，“芷夏，你刚刚都上门说过新年快乐了，怎么还在电话里说一次？”
“我刚刚已经上门说过新年快乐了？”疲惫的女声十分诧异，“阿姨，我现在还在沪上，怎么可能来拜年？”
“你在说什么，芷夏？”杨念听着对面的声音，下意识回到窗边，“陈墨不是刚刚才开车送你回家？”
“陈墨开车送我回家？”女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阿姨，您……”
杨念被话语搞得有些迷糊，“是啊，你刚刚拎着礼物来家里，说来拜个早年，然后准备走。我就把陈墨推出门，让他送送你。”
“那不是我，阿姨，我在沪上。”
两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女声说了句，“我打电话问问陈墨，您稍等。”
说完，电话挂断。
……
汽车开在路上，挡风玻璃上雾气弥漫。
陈墨伸手将取暖器调到最大档。
“陈墨，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收到我妹妹的消息？”看着他的动作，还戴着口罩的楚芷夏突然开口。
“云书涵的消息？”陈墨下意识地回了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身边的楚芷夏，和她话语中提到的妹妹云书涵，是如假包换的双胞胎。
只不过两人并非那种极难分辨的同卵双子，而是容貌有一定相似的异卵双子。
至于两人的成长环境……
两人父母在她们三岁时离异，姐姐楚芷夏随父姓，也随父亲在临安长大。
妹妹云书涵则随母姓，随母亲在姑苏旁边的南通长大，也是陈墨的青梅竹马。
两人虽然知道彼此存在，但在大学之前，几乎没有过任何接触。
大学中也极少，至于大学毕业后，云书涵和母亲一起出国，那就更是没了联络。
至于陈墨，也是前几年才搬了家，从南通搬到了姑苏。
“你不愿意说吗？还是和我妹妹有些什么？”
“胡扯，云书涵在海外十三年，一次没回来过，能和我有什么消息？”陈墨平静回答。
“那你还记得她吗？”
“记得？都十三年了，还能记得什么？”陈墨笑出声来，“楚芷夏，你不是我女朋友，还想查我的岗？”
专心开车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就是问问而已，你真和她有些什么？”楚芷夏继续刺激他。
“她什么都没说，就是问我近况而已。”陈墨没好气地回答，“我说我最近事业还好，但失恋了。”
“嗯。”楚芷夏轻轻点头。
“楚芷夏，你今天很不对劲，到底怎么了？”陈墨终于忍不住，“你我都分手了，你还要吃你妹妹的飞醋？”
“陈墨，你转过头来，看着我。”
“在开车。”
“转过头，看着我。”
陈墨刚想答应，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略微放慢车速，他看了看屏幕。
来电人是楚芷夏。
嗯？怎么回事？
楚芷夏弄丢了手机，然后被人捡到，随便找了个人联络？
陈墨没多想，接通电话，“喂，你好？”
“陈墨，你现在和我打招呼，已经需要用你好这种话来掩饰了吗？”对面是陈墨再熟悉不过，带着疲惫的声音。
也是他前女友楚芷夏的声音。
一瞬间，陈墨背后冷汗直冒，本该有的醉意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电话里的那个人是楚芷夏，而身边的人没在打电话，声音也不太对……
那她究竟是谁，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陈墨下意识就想刹车急停，靠在路边。
但想到自己眼下如果放手，雪地里车很可能打滑，而且还会被身边这个“楚芷夏”发现，陈墨只能悄悄再次松开些油门踏板，放慢车速。
“没有，我以为是别人捡到你的手机，所以这么说。”一边想着，陈墨一边努力用不会让身边人发觉的方式回答。
对面沉默了一下，“刚刚阿姨告诉我，你送我回家，是吗？”
“……是。”
“我在沪上，那你旁边的那个女生……是谁？”
楚芷夏想知道答案，陈墨也想知道答案。
“行了，你先好好闭嘴听着，我这边挂了。”几个呼吸之间，陈墨想到了个办法，粗着声音说了一句。
然后，他用左手打开公放，锁上手机屏幕，背过去放到档位后面的凹槽里。
一旁的“楚芷夏”注意到了这点，但看他动作如常，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楚芷夏，刚刚你问我云书涵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轻轻吸了口气，结合刚刚的对话，陈墨已经有了些许猜想。
“楚芷夏”看了他一眼，“就是问问你对我妹妹还有没有印象而已，有问题吗？”
“没问题。”陈墨摇摇头，“她要回来了？”
“谁知道呢？去国外十三年，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女子没注意到陈墨的打量，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
“这样吗？”陈墨心中的猜想已经愈发确定。
“如果她突然回来，你会有什么想法？”安静了一会儿，身边的女子又突然发问。
“有什么想法？”陈墨听到这个问题，倒是真有点发愣，“没什么想法，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只是这样吗？”女子的声音有些失落。
“只是这样。”陈墨给出肯定的回答。
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五成肯定，身边的人就是云书涵。
可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又为什么要装成楚芷夏的样子？
陈墨心中还在疑惑，就听见自己的手机里有声音传出，“云书涵，你突然回来，就是为了抢走陈墨？”
“陈墨，你……”一旁的“楚芷夏”眼含震惊地看向陈墨。
陈墨只是叹了口气，反而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云书涵嘛，就算十三年以后再见，他也不觉得对方会害他。
“怪不得你这段时间一直在问我陈墨的事情，还专门选在白天……就是为了模仿我的打扮，把陈墨骗出来，是吗？”电话里的声音进一步追问道。
一旁的女子突然探出手，拿起电话，一下挂断。
她看向陈墨，取下口罩。
“云书涵，真的是你？”陈墨偏过头，看向女子。
皮肤白皙，眉如新月，杏眼含光，虽然有些许变化，眼妆也是仿照楚芷夏的模样，但整体看去，依旧是他的青梅竹马，云书涵。
“是我。”云书涵轻轻点头，看着陈墨，“我回来了，陈墨。”
“为什么要回来？”陈墨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却只是浓缩成一个简单的问题，“明明你已经走了十三年？”
“为你。”云书涵望着他，“还好，我回来了，姐姐也退出了。”
“陈墨，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云书涵顿了顿，“我们，重新开始吧？”
陈墨愕然转头，眼中情绪难以形容。
豁然间，他左侧的视野被白光充斥。
在一声大响中，撞过来的车辆和他的汽车紧紧结合，仿佛前世有缘，今生合该重聚。
而陈墨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