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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帐篷里的洗澡水(1 / 1)

01

牛大小姐后来告诉她的朋友。

“那天我是亲眼看到的,”她说,“我看着司空摘星走过去,走到那个小老太婆面前,那个小老太婆勾了勾手指,叫他附耳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假扮成西门吹雪、故意装得冷酷无情的司空摘星,表情一下子改变了,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那个小老太婆,好像连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牛大小姐说。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头顶冒汗,两眼发直,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才能站起来往回走,嘴里却一直还在念念有词,就好像道士作法念咒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也没有听见?”

“没有。”

“那个小老太婆究竟是谁呢?”

“你永远都想不到的。”牛大小姐说,“我敢保证,就算诸葛亮复生,一定也猜不出那个小老太婆是谁。”

她说:“那天司空摘星走回我们那张桌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活活见到了一个大头鬼。一个脑袋比磨盘还大的大头鬼。”

02

牛大小姐看着司空摘星走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你刚才是不是见到了一个大头鬼?”

“没有,”司空摘星说,“可惜我没有,可惜这里也没有大头鬼。”

“可惜?可惜是什么意思?”

“可惜的意思就是说,我倒宁愿我刚才见到的是个大头鬼。”

牛大小姐压低声音问:“难道那个小老太婆比大头鬼还可怕?”

“哼。”

“她是谁?”

“哼。”

“哼是什么意思?”

“哼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也不能说。”司空摘星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

“你在说谎,”牛大小姐说,“这次我看得出你在说谎。”

这次司空摘星连哼都不哼了。

牛大小姐故意叹了口气:“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司空摘星偷王之王居然是个这么样的人,不但会说谎,而且还是个胆小鬼,别人只不过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两句话,他就吓得像个龟孙一样,连屁都不敢放了。”

司空摘星忽然站起来,向她咧嘴一笑:“再见。”他说。

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牛大小姐呆呆地坐在那里,生了半天气,发了半天怔,还是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司空摘星要走的时候,谁有法子拦得住他?谁能追得上?牛大小姐的神通再大,也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

她实在快气死了。

那个贼小偷明明答应陪她到黄石镇去的,现在却一走了之。

可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除了生自己的气之外,她还能生谁的气?

那对神神秘秘的老夫妻居然还坐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有时候甚至还鬼鬼祟祟地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一笑。

牛大小姐终于忍不住了。

她忽然像根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步往那个角落走过去。

走过去之后,牛大小姐更生气了。

这个面黄肌瘦的小老头,和这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太婆,吃的居然比两匹马还多。

更气人的是,马吃草,他们吃的既不是草,也不是“白”的。

他们吃的都是一个身体健康、食欲旺盛的人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们的牛大小姐恰巧正好是一个身体健康、食欲旺盛的人,而且还饿得很。

最气人的是,这两个老乌龟非但没有请她坐下,而且连一点请她吃东西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牛大小姐的“决心”在忽然之间又下定了,这位大小姐下定决心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忽然坐了下去,坐在司空摘星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坐下来就吃,而且专拣好的吃,绝不客气。

弯腰驼背的小老太婆吃惊地看着她,看了半天,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年头实在变了,我们做小姑娘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

“你们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牛大小姐的筷子并没有停。

“那时候就算有人请我们吃一点东西,我们也不敢动筷子。”

“那时候你们真的不动筷子?”牛大小姐伏在桌上,吃吃地笑个不停,连她刚夹起来的一大块京葱烧鸭子都忘记了吃。

她忽然又觉得这两个老乌龟并不是她刚才想象中那么讨厌的人。

想不到,这个小老太婆忽然又做出了一件让她很受不了的事。

她居然握住了她的手,而且用一种充满了同情的眼色看着她,很温柔地对她说:“小姑娘,你一定要看开一点,千万不要再难受。”

“我难受?”牛大小姐好像觉得很惊讶,很意外,“谁说我难受?我一点都不难受呀!”

小老太婆居然好像更惊讶更意外:“你不难受?你真的一点都不难受?”

“我为什么要难受?”牛大小姐说,“老太太,你难道看不出我一定是个很看得开的人?”

老太太只叹气,不说话了。

牛大小姐也不再说话,准备又接着开始再吃,可是忽然间,她居然吃不下去了。

在这神神秘秘的小老头和小老太婆之间,仿佛又出现了某种东西,让她吃不下去。

这种东西当然也是种感觉。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我们甚至可以把这种感觉形容为——奇怪得要命。

所以牛小姐的筷子终于放了下来。

“老太太,”她说,“你刚才是不是在劝我不要难受?”

“唉!”

老太太不说话,只叹气。

“那么,请问老太太,我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应该难受呢?”

“唉,我也不知道,”老太太说,“现在的年头变了,什么事都变了,我也不知道这种事现在是不是还会让人难受了。”

她叹着气说:“我只知道,在我们做小姑娘的时候,如果遇到这种事,不但会难受,而且还会偷偷地去哭上个十天半个月。”

牛大小姐开始有点着急了:“老太太,这种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老太太不回答,却反问:“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已经到了黄石镇?”

“我刚听说。”

“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去的?”

“他是为了去找陆小凤。”牛大小姐说,“因为他毕竟还是把陆小凤当作他的朋友。”

“你错了。”老太太说,“他不是去找陆小凤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找到陆小凤了。”

“为什么?”牛大小姐更着急,“为什么?”

“因为一个活人,是永远不会去找一个死人的。”老太太说,“一个活人如果要去找一个死人,只有自己先去死。”

她说:“西门吹雪不是去死的,他是去替陆小凤报仇的。”

——陆小凤已经死在黄石镇,这个消息无疑很快就会传遍江湖。

这位老先生和老太太显然绝不是说谎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吓跑牛肉汤?

牛大小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下那个酒楼的,更不知道她听了那句话之后当时有什么反应。

她只知道现在她已经在一棵大树的树杈子里,而且已经哭得像一个泪人儿一样。

——这个年头和那个年头都是一样的,不管在哪个年头,一个有情感的正常女孩,都会为一个她喜欢的男人伤心的。

牛大小姐做的事在某一方面看来,也许有一点不太正常,可是她的情感却决不会比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少一点。

她哭出来的眼泪,当然也不会比任何人少。

03

依旧是高原黄土风沙。

黄石镇似乎是一个被时间遗忘了的地方,也或许是黄石镇的人故意把时间给遗忘了。

不管是被时间遗忘,抑或是遗忘了时间,两者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不变。

黄石镇一点也没有变。

西门吹雪走入黄石镇的时候,也跟陆小凤一样,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条贫穷的街道和一个穷得要死的人。

这个穷得要死的人当然就是那个自称是丐帮第二十三代弟子的黄小虫。

黄小虫看到西门吹雪,眼睛居然也亮得一如看见陆小凤时一个模样。

只可惜西门吹雪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会向他打听客栈在哪里,西门吹雪则冷冷地盯着他看。

冷冷的眼神仿佛一双利箭,穿透了黄小虫的心坎。他畏畏缩缩地问:“你要找客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不过,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起码对黄小虫这种时常看惯别人脸色的人来说,西门吹雪的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大眼”杂货店后院的小木屋也没有改变,还是一张木板床,木板床上依旧铺着一张白床单。唯一不同的是,这张白床单却是崭新亮丽的,干净得一如西门吹雪身上的衣服。

黄小虫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的双目,西门吹雪的目光则盯着木板床上的红纸,就是那张上面写着住宿和食膳费用的红纸。

黄小虫很想从西门吹雪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然而,西门吹雪的表情仿佛千年寒冰一样,既冷又硬,好像用剑都穿不透,何况是一双人眼?

所以黄小虫只好自己堆起笑容,说:“这是黄石镇唯一可以住宿的地方,公子还满意吧?”

“当然满意,这里管吃管住之外,什么事都可以把你伺候得好好的,怎么会不满意?”

答话的人当然不是西门吹雪,因为答话的声音既清且脆,明显地表示是女人的声音。

随着答话的声音,“大眼”杂货店的老板娘,一直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她脸上堆着风骚之至的笑容,款摆着身躯走到西门吹雪的面前,说:“公子……”

老板娘的话不但没有说下去,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雪,遇到温暖的阳光,当然会融化,然而,一块千年寒冰却不会融化,不但不融化,反而会使阳光变冷,变得黯然失色。

西门吹雪冰冷的脸容,已经够令老板娘难受的了,他连正眼也没看一看老板娘,便转身走了开去,老板娘的话,怎么能接得下去?她的笑容怎么能不消失?

“公子……公子……”

黄小虫跟在西门吹雪身后,不停地呼叫。

西门吹雪像一个聋子似的,只是直直地往杂货店门前走出去。

对黄小虫来说,这无异也是一种回答。

黄小虫失望极了,他对着王大眼和老板娘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张嘴正想大骂西门吹雪一顿。

他的嘴张开,整个人就愣住,两眼瞪大地看着门口。

王大眼和老板娘禁不住也往门口看过去。

——西门吹雪。

走出门口的西门吹雪,忽然来了个大转身,又跨了进来。

老板娘的脸,马上又如春花般绽开了。

可惜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他还是连正眼也没瞧老板娘一眼。他的眼光,看的不是人,是东西。

他的手,同时也伸向他看到的东西那里。

那是一个火折子和一支烟火。

他左手拿起火折子和烟火,右手一弹,一个元宝就落在柜台上。

西门吹雪的举动,自然吸引了老板娘他们的好奇心。他们情不自禁地跟出门口。

西门吹雪买烟火和火折子干什么?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

因为西门吹雪的脚一踏在黄石镇的泥沙路上,手上的烟火便“咻”的一声,飞上了黄石镇的上空。

烟火在天空爆出了刹那间明亮的火花,就被风吹得不知去向了。

不过,西门吹雪的去向,却是老板娘他们知道的。因为他并没有离开黄石镇。

他不但没有离开黄石镇,而且还在街道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又像一块终年不见日光的寒冰那样,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天抹起了一片红霞。红霞映着西门吹雪身上的白衣,仿佛也披上了霞光。

风吹得更大了。但是,大风的声响却掩盖不住急驰的马蹄声响。

随着急骤的蹄声,二十四骑快马的形象马上便出现在黄石镇外的黄土路上。

快马奔驰得快,停得也快。

一到了黄石镇外二十丈的地方,二十四匹快马一起停了下来。

马上人一声不响便跳下马,二十四匹马围成一个长方形。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来做什么?

这是浮现在老板娘他们脑中的问题。

那二十四个从马上下来的人,以非常纯熟快速的动作来进行他们的工作,其纯熟的程度,就好像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做这件工作似的。

因此,老板娘心中的问题,在一盏茶还不到的时间,就有了答案。

答案并不复杂。

——他们是来搭一座帐篷的。

帐篷布其白如雪,比西门吹雪身上的衣服还白。因为西门吹雪的衣服,已经在黄石镇上吹了好几个时辰的风沙了。

帐篷一搭好,又传来了马蹄声。

这次的马蹄声,只是一匹马的嘀嘀嗒嗒而已。

那二十四个人,把帐篷搭好,一声不响地飞身上马,奔驰而去。

在二十四匹马扬起的飞扬尘沙中,一辆马车缓缓驰近。驾驶马车的人,身上所穿的衣服,和搭帐篷的人一模一样,是一身纯黑劲装。

马车驰至帐篷前停下,马车后马上跳下四个也是身穿黑衣劲装的汉子,四个汉子落地的步伐非常一致,因为他们身上挑着两根担挑。

担挑上是一个大木桶,木桶上面冒着热气的白烟。

他们就挑着大木桶走进帐篷里面。

四个大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只剩下两根担挑。他们也是一言不发进入马车,马车夫一提马头,马就滴溜溜地转身,往来路回去。

就在这时,怪现象产生了。

明明是一辆马车往回走的声音,却忽然变成了两辆马车的声音。

“他们在变什么戏法?”黄小虫这个小叫花实在憋不住心里的疑问了。

“你问我?”老板娘看着小叫花,道,“那我问谁去?”

老板娘谁也不必问,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两辆马车交驰而来。

所谓怪现象,只不过是又有一辆马车往黄石镇的方向奔来而已。

来车的车夫装束,和离去的车夫一样,显然仍然是同一拨人马。

这辆马车停的位置,也正好就是刚走那辆马车停的位置。

“你猜这次下来的是什么?”小叫花看了看老板娘,问道。他的表情,好像他知道了车里面载着什么东西似的。

“你以为还是木桶吗?你以为你是千里眼还是诸葛再生?”老板娘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猜里面还是木桶?”小叫花道。

“因为我跟你一样笨。”老板娘说。

老板娘说自己笨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什么人。

不是黑衣人,是白衣人。不是劲装大汉,是婀娜多姿的少女。

四个少女。两个双手各拿一根火把,一个双手捧着一套纯白的衣衫,另一个双手捧的却是一条大浴巾。

四个少女一进帐篷,马车就离去了。

而帐篷马上明亮起来。

——任何一个帐篷,只要插上四根火把,都会明亮起来的,何况是洁白得近乎透明的帐篷?

“我知道这批人是来干什么的。”小叫花用很得意的口气说。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老板娘说。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是来送洗澡水的。”

老板娘举起了手,挥向小叫花的头,但是她的手并没有打到小叫花的头,不是小叫花躲了过去,而是老板娘忽然想通了。

她想通了小叫花不是消遣她。这批人真的是送洗澡水来的。于是,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道:“他真的就是西门吹雪?”

“废话,除了西门吹雪,还有人一言不发地进入黄石镇吗?”小叫花道。

“对,除了西门吹雪,还有人会那么爱干净,不住在黄石镇唯一的豪华旅馆——我的杂货店吗?”杂货店的老板娘一下子,似乎又变得聪明起来了。

“来到黄石镇,吹了一天的黄沙,除了西门吹雪,谁还会想到要洗澡,要换衣服?”小叫花的表情更得意了。

老板娘的双眉忽然皱了起来。

“你怎么啦?”小叫花问。

“怎么啦!你没有看到西门吹雪带了多少人马来黄石镇吗?”

小叫花笑了,他道:“你放心,西门吹雪假如靠人多取胜,他早就不是西门吹雪了。西门吹雪之所以是西门吹雪,就是因为他一向都是独自行事的。”

“可是这些黑衣人你怎么解释?”

“这只是侍候他的佣人而已。在这方面,西门吹雪的表现,一如豪门公子,而不是剑侠。”

于是,老板娘的双眉又舒展起来了。

那批黑衣人果然是替西门吹雪送洗澡水来的,因为等一切都准备好之后,西门吹雪便从石上站起,走向了帐篷。

“我们走吧。”杂货店老板看到西门吹雪进入帐篷,便转身欲返店里。

“走?要走你们先走。”老板娘道。

“为什么?难道你想看西门吹雪洗澡?”小叫花瞪大了眼睛道。

“你真聪明,”老板娘娇笑道,“一猜就中了。”

“洗澡也好看吗?”杂货店老板说。

“别人洗澡不好看,一代剑客西门吹雪洗澡,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戏。”

杂货店老板皱了皱眉,转身离去。

“慢着!”小叫花忽然叫了起来。

“干什么?难道你也想看西门吹雪洗澡?”

“嘘,你听。”小叫花道。

马蹄声。一匹马的马蹄声。

杂货店老板看着小叫花,小叫花看老板娘,老板娘看着杂货店老板。

也难怪他们面面相觑的,帐篷搭好了,洗澡水抬来了,更换的衣服也送来了,四个侍浴的女子也来了,这匹马是来干什么的?

很快地,就看到了马,也看到了马上人。

马上的人,这次不是穿着黑衣的大汉,而是身穿碎花布衣的女子。

这个女子策马奔近帐篷,飞身下马,人就往帐篷里面冲。

她只进入帐篷里一下子,人就退了出来。退出之后,她并没有上马,反而牵着马向着老板娘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的生意上门了。”小叫花对着杂货店老板说。

“什么生意?”

“你后面的破房子,今天晚上有人来投宿了。”

“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到这个女子只进去一下就出来了吗?她一定想跟西门吹雪借宿在帐篷一角,却被赶了出来。西门吹雪一定对她推荐黄石镇独一无二的豪华旅馆——你的杂货店。”

“从你看到西门吹雪起,他一共跟你说过几句话?”杂货店老板问。

“一句也没有。”

“那你以为西门吹雪会大费唇舌,对这个女子推荐我的豪华旅馆吗?”

小叫花搔了搔头,道:“不推荐也无所谓,反正黄石镇只有你那里可以投宿,她只要想过夜,你的生意一定上门的。”

杂货店老板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个女子已经走近他们身边了。

“要投宿吗?”小叫花一看到这个美貌的女人,眼睛就亮了起来。

“是要投宿,不过这是第二件事。”

“我知道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小叫花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

“你真的知道?”

“当然,投宿的人通常都是赶了很久的路,肚子一定饿了,他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想吃东西,所以你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想知道哪里有东西吃,对不对?”

“错了。”

“哦?”

“第一,假如我要吃东西,我也只吃我自己做的东西;第二,我来这里以前,已经吃得饱饱的。”

“那你……”

“我是来传话的。”

“传话?传什么话?”

“传西门吹雪的话。”

“……”小叫花说不出话了,他只是张大了嘴巴。

“他要你传什么话?”老板娘开口道。

“我刚才一进帐篷,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小叫花道。

“他说:走开。”

“那你就走来这里了?他并没有要你传话呀!”小叫花说。

“有。”

“有?我不懂。”小叫花搔着头说。

“你马上就懂的。因为他说走开,不是叫我走开,而是要你们走开。”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要你走开?他怎么可能叫我们走开?是你走进他的帐篷的呀!”

“不错,可是,走进帐篷并没犯错,犯错的是偷看人家洗澡的人。”这个女子看着老板娘,道,“他要我传的话,虽然只是走开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要我来叫你们走开,别偷看一个大男人洗澡。”

“你是他什么人?”老板娘道,“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不然,你怎么知道他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我是他的朋友,西门吹雪从来不会叫他的朋友走开的。”

老板娘不说话了,小叫花和老板也不说话了。

看了看杂货店里小木屋内墙上的红纸之后,这个女子对着老板娘说:“我决定住了,要先付钱吗?”

“当然。”小叫花道。

“我不是问你,这里到底谁是老板?”

小叫花不说话了。

老板娘接过五十钱以后,向小叫花递了递眼色,转身往房门外走。

“慢着。”这个女子道。

“怎么啦?难道又要传西门吹雪的话吗?”小叫花道。

“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真的传西门吹雪的话?

小叫花不禁搔起头来,道:“你不是说你进了帐篷,他只对你说了走开两个字吗?”

“不错,可是这两个字包含有多少意思,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发现你真是无理到极点。”

“你现在才知道呀!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的名字叫牛肉汤,名字就已经够无理了吧!”

小叫花又不说话了。

“你听着,西门吹雪说,你们镇上的人,明天从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开始,一个一个地,轮流到他帐篷里去,他有话要问你们。”

“他以为他是谁?他是皇帝吗?”小叫花道。

“是的,他现在就是黄石镇上的土皇帝。”牛肉汤说。

“假如我们不去呢?”老板娘道。

“不去?不去也可以,不过,不去的话,恐怕以后就走不了啰。”

“为什么?”

“没有脚的人,能走吗?”

04

阳光,使飞扬的尘沙更加显眼了。阳光,也使黄石镇外的白帐篷,被照射得更加突出。

帐篷的前面敞开了一块,可以看到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容冷峻的西门吹雪,一个是满脸灿然娇笑的牛肉汤。

桌上有菜,小菜。桌上也有酒,烈酒。

牛肉汤指着黄石镇上一个踽踽而行的人影,道:“来了!来了!”

西门吹雪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

牛肉汤似乎毫不介意那副冷峻的表情,仍然用她铜铃似的娇声,道:“我昨晚自作主张,要黄石镇上所有的人,一个一个来这里。你看,现在第一个人来了。”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开口。他唯一动的是手,举起杯,缓缓地喝着杯中酒。

“他们来了之后,我就代表你,向他们问话,向他们打听陆小凤的下落,你说好不好?”

还是没开口。

“不过我先说明,我讲的话,全部都是你的意见,如果一言不合,他们想大打出手,这交手嘛,一定要你才成啊。”

西门吹雪还是没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走近帐篷的人。

“来者何人?”牛肉汤道。

这个人看了看西门吹雪,一接触到那双其冷如箭的眼睛,连忙转移视线,看着牛肉汤。

“我姓赵,叫赵瞎子。”

“你眼睛也不瞎,为什么叫赵瞎子?”

“这叫无理嘛,就跟姑娘身上一样,既没有牛骚味,也不是湿淋淋得跟碗肉汤一样,为什么叫牛肉汤?”

“唔,你的嘴巴很厉害,我也不跟你斗嘴,我现在要问你,你给我听清楚了,我问的话,不是我的话,是代表这位西门吹雪大侠的话,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不然的话,哼哼,到时你如果真是人如其名,就不太好玩了。”

“姑娘想知道什么消息?”

“不是我想知道,是这位西门大侠想知道。”

“是。”

“好,我问你,你见过陆小凤没有?”

“见过。”

“在哪里?”

“这里,黄石镇。”

“好,那他的人呢?”

“死了。”

“死了?”牛肉汤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西门吹雪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没有骗我?”牛肉汤的声音略颤抖。

“你如果不信,你可以问后面来的人。”

“我当然不信,”牛肉汤道,“谁会相信陆小凤会死?你信吗?”

牛肉汤望着西门吹雪,用微颤的声音又问一遍:“你相信吗?”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的双目,只是一味注视着黄石镇上又来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小叫花。

然后是杂货店的老板,然后是老板娘。

他们都异口同声说:“陆小凤死了。”

牛肉汤相信了吗?

“我不相信,还有一个人,如果他也说陆小凤死了,我也许会相信。”

“谁?”老板娘临走前问。

“沙大户。”

沙大户没有来,来的是沙大户家里的一个家僮。

这个家僮带了一张帖子上面写着的,无外是仰慕西门吹雪的大名,要请他去共进晚餐。

牛肉汤看完了帖子上的字,又气又急,她忽然从身上掏出了三个沙漏。

她把三个沙漏放在桌上,对那个家僮说:“你看到这三个沙漏吗?”

家僮点头。

“这第一个倒过来的时候,沙就会漏到底部,漏完了,也就是你回到沙大户那里的时候,你懂吗?”

家僮点头。

“这第二个,我会在第一个完了的时候倒过来,沙漏光以后,也就是沙大户要到这里的时候,你懂了吗?”

家僮点头。

“这第三个嘛,假如沙大户来了,就没有用了,如果他不来,那第三个的沙子还没倒光,沙大户的头就不见了,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

“那你就赶快回去吧,我现在可要把第一个沙漏倒过来了。”

家僮吓得脸无人色,像一只狗般飞奔而去。

05

第一个沙漏的沙已快将全部漏到底部了,牛肉汤看了西门吹雪,道:“那个家僮,该已到了吧?”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眼睛也没有看沙漏一眼。

牛肉汤却又已把第二个沙漏倒过来了。她倒沙漏的手竟然有点发抖。

是否她在惧怕沙大户的来临?是否她在惧怕沙大户也会说出陆小凤已死的话?

不管她惧怕还是不惧怕,要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其实,就像沙漏中的沙一样,一点一滴地逐渐积聚起形状来。

而第二个沙漏的沙也快将漏完了。

远远地,沙大户的人影正在急急行来。

牛肉汤整个人也微微地抖了起来。

西门吹雪这次居然发觉到牛肉汤在颤抖,他居然开口说话了:“镇静!”

冷冷的两个字,却有温暖的效果,牛肉汤不抖了。

牛肉汤真的镇静下来了。她以镇静的语气,对着行近帐篷的沙大户说:“你就是沙大户?”

“不错,镇里的人都叫我沙大户。”

“不错,你确实很像个大户人家。”

“牛姑娘夸奖了。”

“我没夸奖你,做大户人家,一定要识时务,不识时务的人,能在地方上成为大户吗?”

沙大户笑了,他只是一味笑着。

牛肉汤又说:“不过,你以后能不能再继续做大户,那就不一定了!”

“哦?为什么?”

“因为这要看你现在是不是也识时务。”

“不识时务,我现在会站在这儿吗?”

“那就好,那我现在就代表这西门大侠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就是你今天问镇里其他人的问题吗?”

“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你就直接回答吧。”

“我应该怎么回答?”沙大户说。

“照实说就对了。”

“照实说?照实说你们不相信呀!”

牛肉汤的脸色已经大变了,变成了一片苍白。她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一滴泪珠,在她眼角愈聚愈大,终于缓缓滚下她的脸颊。她又张嘴,声音哽咽:“你是说他……他已经……已经死了吗?”

沙大户的声音忽然显得冰冷,他说:“是的,已经死了!”

牛肉汤说不出话了,她的双手,把脸遮掩起来。

西门吹雪却又说了一句话。

“你有证据?”

“有。”

06

最好的证据,当然是看到陆小凤的尸体。

要看陆小凤的尸体,当然要去棺材铺。

这是沙大户说的。

一般人的尸体,都是葬在坟墓里的,为什么陆小凤的尸体,却要到棺材铺里看?

因为没有人来收的尸,黄石镇的人是不会去埋葬的。

这也是沙大户说的。

沙大户话说完了,棺材铺也到了,就好像他的话,早已算好了一样,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句,刚好说到棺材铺门前为止。

赵瞎子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他冷哼一声,说:“我的话你们不信,沙大户的话你们才信。唉!这叫真理也要靠权势呀!”

他的话很有道理,可惜他的话说了等于白说,因为所有的人,根本都没在意他的存在,只是跨着脚步,走进棺材铺。

牛肉汤这回真的哭了,不但哭,还哭得很大声。

事实上,看到了棺材,又看了棺材前的灵牌,谁不伤心?

连西门吹雪一向冷峻的面容,也似乎微微地变了一下。

因为灵牌上写的,正是:“故友陆小凤。”

西门吹雪又开口了,他说的,还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打开。”

“我早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看他,”赵瞎子说,“所以棺材一直没钉上。”

“打开。”西门吹雪说的,还是这两个字。

赵瞎子看了沙大户一眼,两个人连忙把棺材盖拿到地上。

牛肉汤哭得更大声了。

赵瞎子忽然看着牛肉汤,道:“你一味在哭,你知道棺材里躺的,一定就是你说的陆小凤吗?”

牛肉汤不哭了,她瞪着大眼看着赵瞎子。良久,她才缓缓地走至棺材旁。

牛肉汤很仔细地看着棺材里的人,她看他的脸,也看他胸膛上致命的伤口。

然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她仰头大笑,伸手指着赵瞎子:“你真有意思,居然说他不是陆小凤……”

她的笑声,忽然变得很凄厉。

西门吹雪凝视了陆小凤的尸身很久,脸上表情却一直没变。

他凝视着,直到牛肉汤那凄厉的笑声变成号哭,由号哭而变成啜泣,他才开口,说了两个字:“阖上。”

棺材盖盖回原状之后,牛肉汤不哭了,西门吹雪却忽然又说了两个字:“下来。”

西门吹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头并没有抬,抬头的是牛肉汤、沙大户和赵瞎子。

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倒吊在屋檐,脸向窗内的人头。

这个人头马上变成一条人影,用一种几近连爬带滚的方式跳了下来。

“小叫花子,”赵瞎子开口说,“你躲在窗外干什么?想偷棺材呀?”

“去你的乌鸦嘴。我偷棺材干什么?假如要偷,还不是为了你。”

“那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是来送帖子的。”

“送帖子?给谁?”

“当然不是给你,你这副阴阳怪气的仪容,谁会送这帖子给你?是送给这位西门大侠的。”

帖子内容很简单,只有三十五个字:

闻大侠远来,不胜仰慕,妾虽被贬天涯,亦不能不略表敬意,明日午时,仅以粗茶,为君洗尘。

凭这三十五个字,西门吹雪会赴约吗?

当然不会。他是来找陆小凤的,陆小凤死了,他就要追查陆小凤的死因,怎么有心情去喝粗茶?

可是,他还是去了。

因为,帖子旁边还有一行字:

又及:陆大侠死因,妾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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