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单这一顿饭的花费,就无比奢华,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十六铺码头一个抗包小工一年能挣6到8块大洋,而这一顿饭就抵得上100名抗包小工一年所挣的钱。
饭吃的差不多时,宴会厅外来了一个人,对着福叔汇报了几句,福叔听完后,来到了何琪身边,一如往日的平淡,小声道:“姑爷,事情好了。”
卢公子放下了筷子,一脸的好奇。
下方的几個人也齐齐放下了筷子。
何琪笑道:“明天初八,是个好日子,宜破土动工,我让人连夜送了一批材料到工地上,听说晚上闸北有人闹事,我怕材料又被烧了,就让福叔找几个人盯着,索性没事了,明日正常动工。”
卢公子霎时明白了,报仇不隔夜,闸北的事平了。
.....
吃完了饭,众人往舞厅里走,何琪招来了张经理,小声嘱咐了几句,张经理似乎是不可置信,之后一脸兴奋的朝着前头跑去。
待众人踏入舞厅时,音乐刚好停止,舞台上的舞女站作一行,舞池里,跳华尔兹的男男女女皆眉头不解,卡座上的众多身份高贵的客人大感不满,灯光全部聚焦在了入口处的卢公子身上。
张经理站在台上,对着麦克风激动的喊道:“今天,全场的消费由卢公子买单,贵客们,只管吃好喝好玩好。”
包场最著名的娱乐场所“百乐门”,全上海滩有实力的大有人在,但这么做的却是头一个,卢公子一惊,扭头望向了何琪,就见何琪笑着点点头。
身后的几个徽州商会成员也被何琪的出手,震的一愣一愣的。
“让我们欢迎卢公子。”张经理大着声音,带头鼓掌。
于是,偌大的“百乐门”舞厅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全是为卢公子的大手笔而鼓掌。
舞厅里待了一会儿,何琪就走了,卢公子知道何琪晚上有事,也就不留了,喝了一会儿酒,搂着妖娆的曼丽小姐,上了三楼酒店。
......
闸北沪宁铁路沿线,林立着数不清的窝棚,是不折不扣的难民营,这里面九曲十八弯,若没有认识的带路,寻常人进了里面一准迷路。
夜色遮盖下,这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极少数窝棚里的煤油灯发出不明显的光,将烂泥地的路照的忽明忽暗,福叔平静的走在里头,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明亮的住处,进了屋里。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大梁上系着三根麻绳,吊着三个人,老疤赫然在其中,腿上、肚子上有几个血洞,然而这都不是致命伤,致命的是全身上下的几十处刀伤。
王力面目狰狞的站在老疤的面前,缠着手和砍刀的绷带在往下滴着红色,其余两个也都被砍得不成样了。
福叔进了屋子后,瞥了一眼吊着的三个人,面无表情,从容的在身上取出了一张票据,递给了正在包扎伤口的林耀东、林耀华两兄弟:“其他的事摆平了,这是何先生另外给的,按着老规矩办就行。”
林耀东接下后,看了一眼数目,十分满意,紧接着林耀华便问道:“福叔,你办事,兄弟们都放心,不过我们晚上踩了他们十七个场子,按照老规矩,谁打的就是谁的,不过大发、大刘晚上也是出了力的,巡捕房要来闸北,被他们带人堵住了,现在还没回来。”
福叔道:“巡捕房在法租界才叫巡捕房,在华界便不叫巡捕房。”
林耀东思虑道:“您老看看,是不是让何先生打个招呼?”
福叔道:“明天没消息,我亲自去领人。”
耿直的林耀华又问:“福叔,趁着您老在,这十七个场子,你说怎么分吧,免得大发、大刘说闲话。”
林耀东瞅着一眼弟弟,心里直叹气,总想着滚刀尖混饭吃,没有一点眼力劲,接过话道:“福叔,场子都给大刘、大发,何先生给的足够了。”
林耀华眉眼一挤,顿时不乐意了,这可是他拼死得来了,却见大哥一直在使眼色,只好生生忍住了,但脸上不悦很明显。
“啊东,这些事,我就不管了,你选一个场子给王力吧,其余的你自己决定。”福叔瞥了一眼王力,说话耐人寻味。
林耀东道:“王力,大东路的那个赌场,明天你带人去管。”
王力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马仔,一天就升级成了小头头,顿时激动的不行,羡煞了一屋子的小马仔,连忙朝着两位老大与福叔磕头道谢。
......
似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何琪是不会出面的,这会儿已经回了“李公馆”了,老爷子与小淑儿都睡着了,大厅里却灯光明亮,李绾独坐着。
门口的车子刚停,李绾就迫不及待迎出门去,见着何琪安全回家,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的捉弄人,李绾明明不想走母亲走过的老路,却无奈的重蹈覆辙了。
车子没有熄火,何琪也没进屋,反而一把将妻子拉上了车,车子一直开了苏州河边,夜风有些冷,何琪将风衣脱下,披在了李绾的身上。
这一年来,何琪很忙,李绾怀孕了,又生了小淑儿,夫妻俩很少有独处的时间。
晚上,何琪喝了些酒,忽然没了睡觉的念头,便想着出来走走。
夫妻俩手牵着手,漫步在苏州河边,不远处有一座钢铁大桥,叫“外白渡桥”,桥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像是一条明亮的彩带,横跨苏州河两岸。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桥上,何琪背靠着护栏,李绾伏在何琪胸口,两人就像是一对小情侣一样,相拥在人潮中。
“怎么了?”李绾抬着头,怯生生的问道,何琪的反常,让其感到担忧。
“没怎么,喝了酒,不想睡觉,出来逛逛。”何琪望着桥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又道:“我们已经很久没出来了,上一次,应该是你带着我去外滩买衣服。”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明明就不喜欢铺张浪费,那天,怎么就给我买那么名贵的衣服?是不是早就对我有所图谋?”
窝在怀里的李绾娇嗔道:“才没有呢!我就是想看看,你与他们是不是一样的人?娶的是我,又不是我们家。”
“那现在,看出来了吗?”
“你既娶了我,又娶了我们家。”
说来何琪也是无可奈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当初何琪没想着帮蔡将军的忙,就没了李礼出事,那么此刻何琪应该是在北平,下下棋,带带孩子,空了骂骂老顽固,神仙过得日子。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新选过了。
时间就像是这条河里的水,一去不复返,而这条弯弯曲曲的河,始终刻在城市的中央,它养活了无数人,也埋葬了无数人,一年接着一年,当两旁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时,苏州河却始终还是那条苏州河。
只是,站在这座桥上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批人了,何琪搂紧了妻子,讲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叫牡丹的女孩子,从这座桥上跳下了,之后一个叫马达的男人一直在寻找她.......
寻找一个叫爱情的东西,可他错了,爱情也像苏州河的流水,一去不复返,没了,就没了。
所以,何琪很庆幸,自己不是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