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曲折,两侧开满了野花。
其实阿善的房间距离前厅不远,但容羡每一步都觉得漫长,在老太太敲开阿善的房门进入后,容羡在房门外停顿片刻,那片刻间他在想,他该如何面对阿善。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病了呢。”容羡进屋时看到容老太太坐在榻旁,刚好挡住阿善的身影。
他缓步走近时,容老太太感觉阿善的身体轻微一颤,她只当阿善是冷,心疼的帮她裹好被子。
轻轻把人揽在怀中,老太太见阿善面颊上还覆着一层面纱,不由皱着眉头询问:“做什么要遮面纱?”
白色的面纱遮住阿善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双眸。容羡也是在站到老太太身旁时,才发现她脸上遮着东西。
阿善轻轻‘啊’了一声,她好似看不到容羡般,抬着手又往上拉了拉面纱,对容老太不好意思解释道:“善善突然过敏了,脸上起了好多红疹不方便见人。”
她是不方便见人,还是不想见他?
容羡漆黑的眸扫过阿善戴着面纱的脸,见阿善始终不看他,他淡淡插话:“什么样的红疹,严重吗?”
“是呀,脸上起疹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容老太太不放心,想要掀开阿善的面纱看看。
“不不不,不用了。”其实阿善脸上根本就没红疹,要是被老太太看到就说不清了。她赶紧按住老太太的手,摇着头左右躲着道;“不多也不严重,就是脸上有些疹子总归不好看,老夫人您就别看了!”
她按住自己的面纱不撒手,声音软软的开始对老太太撒娇。老太太架不住她这娇滴滴的样子,想到容羡也在这里姑娘家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她也没再强求。
“你自己会医,要多上些心。”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嘱咐。
她是真的在关心阿善,也正因为如此,阿善才会生出欺骗老人家的罪恶感。
主要是她太慌了,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在遇到容羡。他们已经两清了,这些日子以来阿善独自过的很好,在这种轻松的生活下她也没想过隐姓埋名,所以这突兀的见面让她心生无措。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又不欠他了,如今阿善掩面不过是不愿见他罢了。
“老夫人,善善想求您一件事。”
容老太并不知二人的关系,阿善见容羡也没在老太太面前说破两人关系的意思,她乐的装互不认识,于是就倚靠在老太太身上,贴在她耳畔小声道:“您让他离开好不好?”
阿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她贴在老太太身上跟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的扶都扶不起来。
都多大人了,还对长辈这样娇滴滴的撒娇成何体统?
容羡喉咙轻动,看到她这副样子眸色暗沉的厉害。他并没有听到阿善同老太太的耳语,只看到阿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她终于往他这儿看了一眼,只一眼,然后就抱住老太太的胳膊继续说悄悄话。
容羡因她这一眼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原本的酸痛感被酥麻感代替,还不待他回味,老太太就扭头看向他道:“羡儿,你先出去吧。”
“……”
容羡离开时,阿善没有抬头看他,所以她并不知道容羡是何种表情。
不过想来他的情绪肯定高不了,阿善想到这里不由想笑。等到房门闭阖,屋内只剩她与老太太两人时,老太太有些好笑道:“为何要让我那孙儿出去?”
阿善随意编了个理由,“他太好看啦,善善看到他紧张。”
老太太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她被阿善逗笑了,笑着摇着头道:“对,我这孙儿相貌是不错。”
她这几个孙儿里,就数容羡相貌最出众。
老太太又陪阿善聊了会儿,就被李管家喊回房休息了。虽说老太太现在能出来活动了,但体内的余毒并未清除干净,还需好好的休养。
阿善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和容羡面对面,晚上的时候,李老爷设宴请所有人过去,阿善作为老太太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推脱。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自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扫了所有人的兴致,所以哪怕戴着面纱不方便进食,阿善还是随着老太太出去了。
李家人这次到场的人很全,就连已经嫁人的李大小姐都回来了。
在搀扶着容老太太往里走时,她们在门外与一名俊秀少年遇上,少年见到容老太太恭敬喊了声祖母,容老太太点头,接着悄悄对阿善解释:“这孩子是李家的小少爷,前些日子随表哥出去做生意了,今儿上午才赶回来,你们还没见过。”
阿善点了点头,听到老太太又道:“他叫德悦,虽然小你半岁,但稳重性子也好,而且五官端正彬彬有礼,人孝顺自然也会疼人……”
阿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总算是听出老太太话中的意思了。
“老夫人!”赶紧出声打断,阿善想要转移话题。
容老太见她不愿意听也没再继续说,她拉着人坐到自己身边,末了就补充了一句:“都是好孩子,有时间你们可以互相了解下。”
阿善不太敢吱声了,因为容羡坐到了她的身旁。
如果不提这人的话,其实李府的这场家宴办的很顺利,阿善也自认表现的不错。只不过在宴席到中途,容老太见阿善夹了次稍远的菜,而那道菜又刚好在李德悦的右手前,所以老太太自作主张,拿过阿善的碗碟让李德悦夹了一筷箸。
“这、祖母……”李德悦还挺不好意思的,但周围长辈都笑眯眯的不阻止,聪明的他快想通长辈们的用意。
阿善因这事儿觉得尴尬,暗戳戳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她在接回自己的碗后开始闷头吃,都不敢抬头夹菜了。
容羡面无表情看着阿善吃碗里的菜,他越看越是刺眼,所以在气氛最热闹时,他轻微勾唇主动和阿善搭话:“顾姑娘戴着面纱吃饭方便么?”
他这一话题很快引来众人的关注,长辈们见阿善每吃一口东西都要撩面纱,就想劝她把面纱摘下来。
阿善捂着自己的面纱摇头,宁可不吃东西了也不肯摘,明亮的烛火下她一双眼睛清澈无辜,从容羡的角度看过去她纤长的睫毛小小颤着,乖乖巧巧的样子十分惹人喜欢。
“既然顾姑娘不想摘,那就不要强求了。”
容羡本来是想让阿善摘下面纱的,直到他注意到李德悦看阿善的目光,于是又改了主意。
他怎能看不出,他这位好祖母是想趁机给阿善说亲事,然而她又哪里知道,眼前这位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婚,而且夫君正是她的孙儿。
说起来,阿善还是她的小孙媳。
家宴结束的时候,阿善想搀扶着老太太回房休息,而老太太想借机让她和李德悦拉近关系,所以摆了摆手让李管家扶着她回去了。
就是在老太太不在身旁的情况下,阿善只能硬着头皮和一众不熟悉的李家人在花园中散步。
李德悦虽知道了长辈们的意思,但因为此时人多他面皮又薄,不好意思主动同阿善说话。
“去啊,你这么大人还怕人姑娘吃了你?”李小姐推了推自家弟弟,小声劝说着他。
李德悦觉得自家姐姐说得对,见阿善孤零零走在人群中,他鼓起勇气刚要迈步过去,就看到阿善背后跟着一个人。
“算了。”李德悦蔫儿了。
因为容老太的身份特殊,所以李家人都知道这位从皇城赶来看她的孙儿是什么身份。
李大小姐刚要骂自己弟弟不争气,在看到阿善背后跟着的人后,也闭嘴不言了。
皇城来的这位爷,他们还是少接触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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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善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走着走着有些累了。
她心神恍惚,走的慢慢悠悠也没注意身后跟着谁,直到她越走越慢最后都与前面的人落了大段距离,而后方那位还在随着她的速度走,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
阿善脚步一停,随后背就抵在了温凉的胸.膛中。
跑,还是不跑呢。
花园中绿植有人高,阿善所在的位置偏僻灯光又暗,此时的她还吃不准容羡跟着她想做什么,想到这人阴晴不定的性子,她觉得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还是跑到人堆中去吧。
脚才往前迈了半步,阿善腰上一紧忽然被人圈住了,她往前倾的半步因这变故顺势回弹,背重新抵在身后人怀中,容羡感受到她的动作环抱着她问:“还想往哪儿去?”
阿善被他抱住,哪也去不了了。
她身上依旧是软绵绵的,容羡抱住她忍不住想收紧手臂,呼吸中都是她香香甜甜的气息,容羡不由低头多吸了几下,阿善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就感觉他像只狗。
“让我看看你。”嗓音又沉了分,容羡翻转阿善的身体与她面对面,轻撩她的头发想要掀开她脸上的面纱。
阿善遮面纱的举动就是头脑一热,清醒后她已经开始后悔了。明明刚才还想着找个理由揭下面纱,这会儿容羡想看她偏就不让他看了。
“不要。”阿善总算对他说了两个字。
她语气不算多好,左扭又扭着头不肯让容羡碰,容羡单手环抱着她怕她会疼,所以并没使多大力道控制她。也正因如此,阿善灵活的从他怀中钻出,边跑边喊前面的李老爷。
“怎么了这是。”李老爷和身侧的人聊得高兴,才发现阿善落了这么远。
他一停下脚步众人也都跟着停了,阿善没往后看飞快跑到他面前,装作慌张道:“刚才我背后有白影跑过去啦,好像是只狗!”
“白狗?”李老爷摸了摸胡子笑,“李府是养了几条狗,不过都是黑狗可没白狗。”
“善善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会儿容羡也踱步过来了,他面无表情轻理自己的白袍袖子,阿善歪头往他那儿扫了一眼轻轻道:“那可能真是善善看错了,不过不管是黑狗还是白狗,反正我身后都是有只狗。”
众人跟着笑,就连容羡听到也跟着笑了,只是弯起唇来笑意凉飕飕的几近没有。
她这是骂谁呢。
容羡怎能听不出阿善的意思,一段时间不见,他发现这姑娘不仅脾气长了胆子也跟着大了。
阿善骂完容羡后紧跟着人群走,回房时都是抱着李管家的胳膊让她送自己回房的。她还是不确定容羡要做什么,但经过两次的接触,她倒是没看出他身上有杀意。
成大事的男主,哪有那么小心眼?
回到自己房间后,阿善窝在榻上想对策。她觉得像容羡这样的权势型男主,不会小心眼到在两清后还大老远跑来杀她,若是他真想动手,阿善早就死了数次了,所以这次他并不是特意为她来。
既然不是特意为她来,就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不把她放在心上,那自然不在意她的死活。
想到这些,阿善舒服些了。总之容羡都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她现在若是说离开不一定能走,既然如此,她也懒得在同容羡玩你追我跑的游戏。
阿善现在只想快些解了容老太太的毒去别处转转,想到容羡对容老太太很是恭敬,她心里更加踏实了。
想着想着,阿善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就又回到自己坠落的梦境,高高的悬崖深不见底,她一直落一直落,如刀的风刮入她的眼睛刮出了一串串的眼泪。心中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忽然有一双手拉住了她。
黑暗中那人的手很凉,他轻轻帮她擦了擦眼泪,哄孩子似笑问:“哭什么?”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又浅又短的一场梦,因为阿善是抱膝坐在榻上意外睡着,所以她很容易惊醒。
几乎是床榻陷下的瞬间,她人就睁开了眼睛,酸涩难言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梦醒而消退,尤其是看到进来的人是谁后,她又平添愤怒。
“谁让你进来的?”阿善明明插好了门。
容羡此时已经斜坐到榻上,见阿善眼睛发红,他想要把人揽到身边,轻皱着眉头询问:“你怎么了?”
阿善揉了揉眼睛没有搭理他,她脸上的面纱还没摘下来,不过因为睡了一觉掉落了大半。
又往上拉了拉面纱,阿善心烦气躁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容羡。
“你出去。”
她想把人推下榻,而她的力气又怎么推的动容羡。容羡拽住她的手就把人拉入怀中,他顺势躺下来用下巴蹭了蹭阿善的发顶,嗓音懒洋洋像在哄小孩子:“不要闹。”
为了能尽快见到阿善,他日夜赶路都没好好休息过。
阿善因为被他抱住也被带倒,她扑倒在他怀中被他搂的很紧,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体温互相交融,阿善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容羡身上的凉意。
“放开我。”阿善不停地挣扎,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亲.密了。
以前的阿善顾虑太多,她为了活着过的实在太卑微了。现在的阿善早就没了那些顾虑,她不喜欢容羡自然不肯在让他抱,容羡被她折腾的衣服都皱了,他不仅不放人反而还把人抱得更紧,淡声警告:“老实点。”
低眸去看怀中的人,容羡这才发现阿善一通挣扎下衣衫都散了,她一头长长的墨发凌乱披散在肩头,遮着面纱她只露出一双清澈眼眸,里面像是含了水光,正瞪着他看。八壹中文網
就连瞪人都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仍旧是柔柔弱弱的小美人模样。
容羡曾经不怎么在意阿善,如今他越看阿善越觉得她哪哪儿都可爱好看,哪怕她现在只露出一双眼睛都特别的吸引他。
呼吸沉了些,容羡心念一起翻身将人压住,他想要去亲阿善的眼睛,而阿善却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起来,别碰我——”沧海城的那晚一幕幕浮现,阿善在被容羡压倒时惊的头皮发麻。
她是真的害怕了,拒绝挣扎时不分轻重,指甲险些刮到容羡的脸。容羡见她这样很快也想到了什么,他翻身坐起,刚想拉阿善起来哄,阿善就推开他朝着大门跑去。
因为跑得太快,她半披的外衫掉落在地上,衣裙单薄纤腰显.露,鞋子都没有穿。
她怎么敢穿成这样出去?!
“顾善善,你给回来!”容羡呼吸一窒,捡起她的衣服就要追。
阿善生怕容羡追上,她光着脚跑起来没有阻碍,这个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远离容羡。凑巧夜深后长廊上没有人,阿善跑到老夫人门前开始疯狂敲门:“老夫人救我!”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容老太太睡没睡了,只有她才救得了她。
“怎么了这是?”好在容老太太浅眠,人年纪大了,晚上休息身边总会有一个守夜丫鬟。
在丫鬟开门的时候,容老太太听到阿善的呼救也赶紧下榻出来查看,见阿善披头散发光着脚站在门外,她吓了一跳:“丫头这是怎么了?”
在阿善咬着唇瓣被老太太领进屋的时候,容羡也拎着阿善的衣服追到了这里。
他脸色特别的不好,要不是阿善聪明的躲到老太太这儿了,他抓住她绝对不会轻饶。
冷着脸轻脚走到容老太太的房门前,容羡听到房内阿善在抽鼻子,到这份儿上了她都没有把他招出来,只是软着嗓子对老太太道:“我做了噩梦,梦到有只狗要吃了我。”
“呜呜呜老夫人,我好怕。”
夜风清凉,容羡手中捏着阿善的外衫差点生撕了,他站在暗影里,等到老太太房间中的灯再次熄灭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