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这是外面的大雨声。
隔着几步的距离,滂沱的大雨,打在花上,打在草上,打在树上,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但这各种各样也只是细微差别下的各种各样,总体来说,却都是哗啦哗啦,都是雨声,都神奇地明明是声响却可以归之于某种意义上的安静。
怦怦怦怦。
这是眼前小辈的心跳声。
在安静的雨声背景下,这心跳之声是那么的明显。
别说面对面地近在咫尺,就是这小辈此刻还站在先前的那座桥上,石通若想听的话,也一样能听得这么清楚。
小家伙,你说你老师很多东西都没有和你讲。
那你老师有没有和你讲过,一个小修士,在一个大修士面前,千万不能说谎?
知道么,千万不能说谎!
因为你的心跳骗不了大修士,你身体里气血的流动骗不了大修士,你念头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带着你的气血带着你的心跳,出现波动,出现异常,像黑暗里的火把那么明显地,呈现在大修士的感应之中!
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说谎。
但凡有任何一点的谎言,接下来,你都将是必死的结果!
而假如事情不是像老夫所想的那样,那么,恭喜你,你将获得老夫的青睐!
怦!怦!怦!怦!
那速度不快也不慢,标准的养气境阶段的小修士的心跳声,不过这心跳这么平稳,又足以说明,眼前这小辈,基础打得非常之牢,修为相当扎实!
不虚,不浮,不飘,不躁。
年轻人能做到这样,相当相当的难得了!
石通看着,听着,也等待着。
等待着眼前这小辈的回应,身心上的回应,而不止是言语上的回答。
不过,在这等待中,眼前这小辈的心没乱,石通自己的心倒是稍稍有点乱了。
苍天在上,垂怜一下老朽吧!
老朽今夕,真的不想杀人!
“石老,您说笑了,您心里想什么,晚辈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听得石通的话,叶怀清一愣之后这般说道,然后他又轻笑道:“不瞒石老您,晚辈以前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也想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
“哦?此言何解?”
石通不动声色地问道。
“晚辈老家那里有一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当遇到老师之后,晚辈便在想,要是能知道老师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必胡思乱想,想一些有的没的,进一步地,更可以投其所好,从而获得老师的欢心。”
叶怀清认真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石通有点出神,近乎于喃喃地这么说着,接着便问道:“后来呢?”
“后来晚辈想通了,老师如何待我,和老师自己有关,也和晚辈自身的表现有关。”
“晚辈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尽量做到自己应该做的,而不管知不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晚辈身为弟子,也不可能去左右老师的想法和行为。”
“若真知道老师心里时刻所想,反而会难过欢乐,全不由己,一颗心如风中飘絮,整日里只会随风摇摆,进退失据。”
“那又如何安静,如何入定,如何修行?”
“当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晚辈便知道,所谓修行,是既修身,也修心,而修心的起始,是正视自己,做好自己,然后坦然地面对他人,不管这个他人是长辈是同辈是晚辈,也不管这个他人是亲友是敌对还是陌生人。”
说到这里,叶怀清略顿了顿,然后复又抱拳一躬:
“所以刚才石老问,晚辈知不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晚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应该知道!晚辈只知道,今夕得前辈开示,受益良多,也初步知道,世间之开窍境大修士,到底何等威仪。”
“那是控水火在指掌之中,执生灭于念动之间。”
“是人,亦非人。”
“身处人间,其身其心,却又高蹈云端,如秉雷霆,如执风雨。”
“多谢石老开示,晚辈不尽感激!”
听了这席话,石通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对叶怀清道:“怀清,不错,不错,你这个小子,很好!对了,来来来,还有这许多酒,老夫还等着你为老夫一一点评一二呢?”
“晚辈见识浅薄,哪里敢言点评,晚辈单纯只是品尝,这些酒,如果不是前辈大方邀请,晚辈在外间可品尝不到,而且可能是哪里都找不到的!”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有的酒,在外面还是能找到的,哈哈。”石通说着,“不过也有几样,你小子在外间确实找不着,算你这小子识货!”
说着这话,石通大手一招,这次是在叶怀清眼前,大展神威地又从院中也是药园的地下新启了几坛酒出来,一字排开在刚才那些酒的后面。
然后叶怀清继续着之前中断的品尝。
又一种酒。
紫色。
暗紫,类似于红色血液凝固后的那种紫。
品尝到这里,叶怀清觉得石通是选错行当了,他不应该是一个兼职的酿酒师,而应该是一个画家!
这些酒的那些浓墨重彩的颜色,可不就是画家的信手拈来么。(bushi
在画家这行当好好钻研的话,其人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这个世界上响当当了不起的地狱派画家呢。
而一味一味酒品尝过后,叶怀清确实也开了不少的见识,特别是石通刚启出来的那几坛酒,用料大都多达十数种,最后的一坛用料更是达到二十几种之多,其搭配水平上,也远不是前面的那些酒可比。
可能是其酿酒生涯的最高水平。
只是,不看酿酒水平,不看酒之功效,站在叶怀清的视角高度综合来看,后面这些所有的酒,却都没有先前的那青罗酒最为让他惊艳。
是的,惊艳。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五种材料,但却是一体而出,其彼此药性,既有相生,又有相克相杀,竟似是一个天作之合的小五行循环。
某种意义上,颇合李青莲的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也因此,一样一样地品尝完了,叶怀清还是来到了之前那坛青罗酒的面前。
“前辈,晚辈还是觉得,所有之中,此酒最佳。”
“只是,此酒亦稍有遗憾。”
他的语气,他的神态,可不是稍有遗憾的样子,分明是大为惋惜。
“什么遗憾?”
石通紧张问道。
虽然这只是一个养气境的小辈,但刚才一路品尝过来,其见识水平,早已彻底征服了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