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青云书院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个冯春黛整日跟着她不靠谱的师父在深山老林里打坐,有毛病吧?”
“我听说那个姓余的夫子还美其名曰,这是感受天地万物,叫做格物。”
“要不是我听过他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解释成‘活着只会受罪,死了才能安乐’,我真就信了他的邪!”
……
所有人都认为冯春黛算是废了。
在这座书院里,伤仲永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可能今天还出尽风头的人,明天就开始走向了泯然,再频繁不过。
小院里。
徐见微午睡起来,看到坐于院落里的冯春黛,木然道:“你今天不去格竹子了?”
冯春黛摇头,手里拿着一沓书信,“老师给我放了一天假。”
徐见微已经从最初听到她在学什么时的震惊,到了现在渐渐麻木。
反正她说什么这家伙也不会听。
“你在看纪音尘写给你的信?有那么好看吗?”
冯春黛道:“我总觉得怪怪的。”
“你不要杞人忧天,我告诉你,你这呢就叫做怀孕后期综合征,主要表现为心慌、胡思乱想诸如此类。纪音尘不是说了他生意忙走不开吗?书信更是每日一封,从不遗漏,够安心了。”
徐见微劝了几句,便起身去水池边洗漱了。
冯春黛看着手中那十几封书信,沉眉未语。
纪音尘离开至今已有半月,两人之间的往来书信不曾断过,只是他一直抽不出空来看她。
她揉了揉太阳穴,提笔开始写今天的信。
写至某一处时,笔尖微顿,片刻后继续行笔。
冯春黛今天下午很闲,因为老余非要闹着去吃酒。
这半个月里,她格过风、格过云、格过花、格过草……
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
徐见微出门上课了,她收好信回到里屋,不惭剑不知何时被她悬挂在了漆黑鸡翅木镂空兰锜上,因着日日擦拭,剑鞘流转暗光,摆着倒也漂亮。
冯春黛像往常那样,将不惭剑的每处都细致地擦过一遍后,合上剑归置于原位。
她拎起角落里的一只竹篓,那里面是她上午去跟着老余“格物”时,顺手摘的一些草药。
青云峰人杰地灵,一些珍稀野生的草药在这里倒是很好找,不过一般人认不出来。
但是对她来说,还不太够。
将草药清洗后,铺在竹篾上晾晒,她提着空竹篓便锁上门离开。
经过书院内的驿站时,将写好的信交给驿使,转而去了书院后山。
她记得自己上次是在后山的一处峭壁上发现了距尾草,当时因着还没开花,便没有采摘,估摸着今日已经开了。
越深入后山越僻静,草木葱茏,处处都透露着野蛮生长的姿态,冯春黛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远离居住区了,方圆一二里可能都不会有人烟。
她顺着记忆中的道路,找到了那片熟悉的野杏树,因为是野生,所以植株矮小,结出的果子也又小又酸。
她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沿着野杏林不远处的那条斗折蛇行地小道一路往上。
距尾草是蓝色的五瓣花,花蕊是黄色,没有花香。
视线里隐约能瞧见那片蓝色的距尾花时,她从竹篓里拿出准备好的面巾,迅速蒙住了口鼻,而后继续缓缓靠近。
顺着这条环绕山壁,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直走到尽头,花了冯春黛半个时辰的时间。
但凡恐高的人走到一半绝对就已经被吓回去了。
那片距尾花就在悬崖最顶上。
她终于走上来,到了平地,目之所及视线开阔下来,发现这里的草药居然还不少。
距尾草种在最最边边上,所以从下面看,能隐约瞧见一小片迎风飘舞的,但其实这上面距尾花的数量远超过她的想象。
冯春黛当即便反应过来这一片药田应该是有人种的。
不对。
她很快又发现,除了草药,这里更多种的更具有观赏性的花,像是玫瑰,不知怎么养的,这个还尚有春寒的时节,居然能漫山遍野地开满红玫瑰。
她从悬崖边一直往里走,发现和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海相比,那些距尾草简直少得只能做点缀。
除了距尾草,还有一些别的药草,但是都挺常见。
所以那些距尾草更像是伴生的,而非特意种植。
说不定是种玫瑰的主人瞧着那些蓝色的花好看,便没有移去?
她正想着,花海尽头便走来了一名穿着缟素白衣的年轻男子,她下意识便连忙藏进了身旁的一株玫瑰树后。
男子径直朝这边走来,她只能看到侧影,花叶掩映,看不真切,只觉得举手投足的气质,都颇为不俗。
她脑海中莫名浮现那句,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这是夫子吗?似乎太年轻了。
冯春黛呼吸放缓,那人并未发觉她,走到那片蓝得发艳的距尾花丛边,拎起随身携带的木锄,开始专心除草。
她见此有些意外,张了张嘴,略微犹豫过后,从那株玫瑰花树下走出来,“这些草的叶子有毒,花粉可以致幻,你最好不要用手触碰。”
男子动作微顿,转身站起后看向突然出现的女子,“你是?”
冯春黛脸上还蒙着面巾,但她眼睛没遮住。
看到那男子的面容后,额头忽然隐隐作痛,而后才是因为他外貌而产生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