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夫子,这个丫头是今年大考的头名,乃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老夫真心劝你三思。”
叶老温和的声音响起,因为劝不动冯春黛,他只能试着从这位夫子下手。
脑子稍微转得快的,都听出了叶老这话里暗含的深意——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男人挠了挠头,坐在他附近的人连忙退避三舍。
“你叫冯,冯什么来着?”
他似乎还没睡醒。
“冯春黛。”
他爽快地点头道:“行啊,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小袋子。”
有人快意有人惋惜,有人连连摇头。
“一个真敢拜,一个真敢收。”一位夫子咋舌感叹。
他们心里倒没甚波动,只是苦了三位大儒。
裴老碎碎念道:“这丫头拜魏峥我都不会说什么,可她硬是拜了这么一个,一个,嗐。”后面的话,他怎么也形容不下去。
冯春黛则是保持怔愣了良久。
尘封的记忆又一次浮现。
在那个积雪未化,几乎要把人冻僵的夜里,他对九岁的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一滴清泪骤然坠落,砸向地面,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异样的情绪。
冯春黛便如此择了师,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魏峥瞥了她一眼,心思杂陈。
他方才还以为他小瞧她了,眼下看来,仍是太过轻率浮躁,天赋是有,但心性不足。
显然,他也更偏向于认为冯春黛是赌气。
裴老叹息:“真是犟得跟头牛一样,迟早有她后悔的。”
魏峥沉默了半晌,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开口道:“人总得学会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这又何尝不是磨炼。”
冯春黛回到座位,徐见微小声道:“他莫非就是你在后山遇到,一直找寻的人?居然是个夫子!真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她笑。
“就算你一直在找他,但这和拜师完全可以划分成两码事,互不干扰。我还是觉得,你有些草率了。”
徐见微认真道,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值。
冯春黛弯了弯唇,未置可否。
“你还笑得出来呢,但愿那个余夫子真能好好教你吧,想来他能成为夫子,总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徐见微期望道。
拜师大典继续。
轮到又一批学子上台,这些人里,包括了药玩、徐见微、唐巳卿三人,这三人也是为数不多冯春黛眼熟的学子。
药玩拜入了叶老门下,徐见微如愿拜入了魏峥门下。
这些普通弟子和亲传弟子又都不尽相同。
每届二年级学子中的前十名,大部分都会顺利拜入大儒门下,但往前数一二十年到如今,被授予亲传弟子符节的人少之又少。
能称得上是亲传弟子,不出意外,便是未来要继承师父衣钵的。
到了唐巳卿那里,夫子们都不愿要他。
教这么一个身份特殊又好吃懒做的学生,在他们看来完全是费力不讨好。
最终还是魏峥惦记镇远侯府英烈,破例收了唐巳卿入自己门下。
小胖感恩戴德,连忙拜谢魏老。
下台时,徐见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想她秉烛达旦彻夜苦读,最后却要和功课一塌糊涂的人同一师门,心里说不膈应是假的。
的确,镇远侯府满门忠烈,可这个唐巳卿也太扶不上墙了,丝毫进取之心也没有。
她若是他的处境,定然只会比旁人更加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而不是自甘堕落,浑浑噩噩,靠祖上的荫庇苟且过活。
小胖察觉到徐见微不加掩饰的目光,冲她讨好地一笑。
徐见微见此更加不喜了,将头扭到一侧不愿看他,语调烦躁道:“你以后不许叫我师姐,听到没有?”
唐巳卿略微有些失落,低下头,弱弱地“哦”了一声。
徐见微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过分,在她看来,身为名门之后,好吃懒做辱没先辈名声才叫过分!
但凡他有努力过,尝试过,她都不会这么瞧不起他。
怀着一肚子的复杂心情,徐见微回到了坐席,嘟嘴道:“阿黛,若我的同门是你就好了。”
冯春黛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有什么关系,小侯爷又不是会主动招惹你不痛快的,你若不喜,自个儿不去留意他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徐见微反驳了一句后便没再说了。
……
后面紧接着被念到名字的一批学子里,有安禄公主萧长妗。
不过她只是走个过场,并未拜师。
结束后,冯春黛远远瞧了一眼,本以为臭老头还会跑,不想他正悠哉悠哉地靠在墙角,看见她,还冲她使了使眼色,显然是在等着她。
但冯春黛还是不放心,嘱托徐见微先过去帮她盯着,自己则是拦住了安禄公主的去路。
公主府非等闲人可以造访的地方,且她能偶遇到她的机会本也不多,所以这一次必须拦住。
眼下的场合是在明德楼,往来都是师生,她也不用担心萧长妗会突然发难。
事实一如她所料。
异域风情的公主冷漠抬眸,未言语,意味已经很明显。
冯春黛连忙垂首躬身一拜,礼节挑不出错处,而后字节清晰地开口道:“草民有一事欲向公主殿下解释,乃是和成王殿下有关的。”
即便听到成王二字,萧长妗仍旧眉眼未动。
不过她也没走。
见此,冯春黛便继续说道:“往日里,殿下以为民女对成王存觊觎之心,所以才有了诸多龃龉。可这本就是误会一场,成王殿下文武全才,民女还在相府时便自愧弗如,眼下更加认得清自己几斤几两,断然不敢有丝毫肖想。”
她这一番话,把萧寻抬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又把自己几乎贬低成了泥土,可以说是照顾足了皇室的骄傲。
同时还讲清楚了自己对萧寻无意。
萧长妗毕竟是公主,还是很受宠的一位,如果矛盾尚存挽回余地,她完全有必要一试。
毕竟自己只是萧长妗向假想敌,之前遭遇那些,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冯春黛说了一大堆,不料萧长妗自始至终神色冷淡。
见此,她终于感到有些摸不透了。
还是不相信吗?
她言辞恳切,语气缓慢但有力量:“如殿下所见,草民腹中已怀骨肉,和夫君乃是情投意合,早已共同许诺了余生。倘若草民爱慕成王殿下,又如何能甘心像现在这样,为他人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