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经晚了。
冯春黛敲门无人应，略微迟疑过后，缓缓推门而入。
“魏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室内光线极好，有阳光从正对面的大窗子里透进来，长短不一的宽幅卷轴悬挂在房梁上，垂落下来，微风掠过，白纸黑字、泛着墨香味的卷轴飘荡摇晃。
一男子身长八尺有余，朱红衣衫半袒，仰卧在正中间的蒲席之上，墨发松散地垂落于矮桌，面如敷粉，口如丹砂，艳若桃李，粗喘不止。
金尊玉器的酒爵滚落在地，酒液湿哒哒地弄脏了地毯，矮桌上，有折痕的宣纸颤巍巍伸展着，风将其上残留的白色粉末吹得飘散，宛如灰尘一般湮灭。
冯春黛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前世见过不少瘾君子，但没有一个药瘾发作时还能美得这般惊心动魄，就好像是一幅艳丽的画儿。
她走上前去捡起酒杯，又伸手用指尖捻了一点那种白色粉末。
五石散加酒，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她扭头看向那因为发散而遍体通红，呼吸加速的昳丽青年，脑中记忆重合，轻声笃定开口：“魏扶光。”
如果说此前她一直没想明白魏老的软肋是什么，那现在，这个软肋可以说是送到她面前了。
“救救我……”
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清瘦的手骨没什么力气地攥上她的衣摆，面色酡红，剑眉低垂，喘息声急促。
一般的发散只需要大步走，通过剧烈运动便能渐渐平复，但他明显喝多了，浑浑噩噩连站都站不起来，还如何能疾步行走？
不过好在，至少还保留有一丝清醒，知道求救。
“放心，我会救你。”
冯春黛面色未变地淡声开口，将自己的裙角从他手里拽出，起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没找到可以放血的东西，最后目光不由落在他耳垂两枚打秋千似的碧玉坠子上。
“别动。”她话落，扶着肚子缓缓弯腰，将他散乱在鬓边的发丝拨开了些许，手上动作轻快地取下了其中一枚耳坠。
“不，不要…”他下意识想阻拦。
冯春黛轻飘飘就将他的手拍开了，“再晚一会你就得死。”
耳坠末端有尖勾，她取下后将尖勾置于烛火上消了一下毒，而后分别刺入魏扶光的曲泽、委中、太阳等穴。
她刚一下针，青年便轻嘶出声，似是忍受不了痛，再加上神志不清，带着喘气的嗯嗯啊啊声发出了遍……
这种场面，冯春黛下针之前也着实没料到。
还好几位大儒们的书房隔音都不错，要不然这场面她真解释不了。
可能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终于给魏扶光扎完了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就看见，不知何时起出现在门口的两人。
“魏，魏，魏老。”
冯春黛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目光却是自始至终停留在魏老身旁，胡子拉碴的青年身上。
因为刘海过长遮住了眼睛，她辨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只能看到他唇瓣紧抿着，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冯春黛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纪音尘怎么会和魏峥同框出现？
她带着疑惑走上前，主动拉住了纪音尘的手示好，“你怎么来了？你别误会，这家伙，啊不对…”
她讪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魏峥，连忙改口，“魏老，学生本来是找您的，不曾想遇上令公子突发顽疾，便自作主张多管闲事了，还望您勿怪。”
魏峥尚未开口，那厢魏扶光已经恢复了清明，在他之前道：“纪夫人心善，多亏了她，否则爹您再想见儿子，就得在黄泉路上了。”
他除了脸色苍白些没什么别的毛病，开口的声音懒散，明晃晃带着刺儿，眸光潋滟若有若无地扫了眼纪音尘。
冯春黛心思全在魏峥上。
原文中对他们父子关系不合是一笔带过的，没想到真实情况这么夹枪带棒。
她难免有些担心自己被怒火牵连，然而魏峥听罢，反应平淡至极，转眸看向她，语气沉稳内敛，“你找我何事？”
冯春黛回过神，连忙正色答道：“我来是想问清楚，魏老不愿收我为徒的原因。”
“你心里应当清楚。”
冯春黛：“？？？”
迟疑半晌，她不可置信地小声道：“难道真是因为我失贞了？”
此话一出，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魏峥向来冷肃的表情有些崩掉，纪音尘脸色微沉，魏扶光玩味地挑眉。
纪音尘扭头看向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妻子，唇瓣微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失贞这个词来形容。
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和他发生关系是可耻的么？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莫名酸涩。
魏峥缓了片刻，沉声开口，“告诉你也无妨……”
半炷香后，冯春黛听完，神色微怔。
“这件事，你可认？”
“我不认。”
魏峥皱眉，似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否认。
冯春黛眼神清澈，他也没想到一直让魏峥心存芥蒂的，居然是给冯月满下药这件事。
若是别的事她都有挽回的余地，可这件事，是“她”真真切切做了的。
只不过现在为了活命，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她记得在原书中，有主角光环的冯月满都只是怀疑她，并未找出证据，她不觉得魏峥会有证据。
即便最后证据甩在她脸上了，大不了她就说自己鬼迷心窍了。
冯春黛现在确乎是抱着一种赌的心态。
于是乎，她正色问道：“魏老，您如此笃定，是有证据能证明我给冯月满下药了吗？”
魏峥没说话。
冯春黛更加笃定了他没有证据，或者说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她脑子转的很快，事发突然，魏峥总不会亲自盯在暗处看见了，也应该不至于在此之前就安排了人跟踪观察她。
若有，现在就直接叫人出来了，更不会拿不出证据。
所以……是有人告诉他的。
告诉他的那个人，必然是他很信任，让他顾虑，并且敌视她的。
魏峥基本上不出青云书院，所以那个人大概率在书院内部。
冯春黛觉得自己大概率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