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简纯粹为了刁难人，但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真能杜撰一个答案出来，而且还挺合情合理。
他年纪大了，最见不得糟践天赋的年轻人，而冯春黛在他看来就是这类人。
既然有了旁人无法比拟的天赋，好好地把心思全部放在读书上不好吗？偏要碰那些害人的歪门邪道，糊涂啊。
冯春黛看不透裴老目光里的复杂之色，在他抬手按下之后，便听话地落座了。
评讲继续。
众人的考卷都已分发，裴老从讲坛上走下来，手执书本厚的考卷，从头开始一题一题讲，事无巨细。
即便没有人做错的题目，被他重讲一遍，又能给学子们新的感悟。
“凿壁偷光，西汉时期的匡衡，字稚圭，关于这件事给后人与时俱进的启发……”
讲到这一题时，有学子迫不及待地举手道：“老裴，这道题你怎么扣了我零点五分啊，我哪答得不好了？”
有人先开了口，同样在这一题上被扣分的学子便纷纷附和：“对啊，这不就是说明了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要刻苦读书的道理吗？”
甚至于当他们在考试时看到这道题目，都愣住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出送分题。
谁知道，这根本就是失分题！
裴老哼了一声，懒得亲自跟这群糊涂蛋解释，嫌弃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随后便伸手点了点冯春黛旁边站着的人，“药玩，你来替同窗们解惑。”
徐见微强忍笑意，肩膀抖动得很厉害。
那位年级第二姓药名玩，天知道她当时在揭榜仪式上听到这两个字有多震惊。
除了她，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裴老说完，还不忘补充道：“你们啊，都要向药玩学习，一年时间，从默默无闻到年级大考的榜眼，这就是刻苦努力的结果。来，老夫记得你这道题没有扣分，说说吧。”
众学子将视线投了过去，只见大名鼎鼎的年级第二，生着一张过于平庸的脸，身高鹤立鸡群，清瘦的手指捏着考卷，略显出几分紧张道：
“外部条件制约着许多人的进步，但是有心人会为自己创造前进的机会。”
“嗯，还有呢，我记得你还写了别的。”
青年便犹豫着继续开口，声音颤巍巍的：“小时偷光，大时偷金。”
众学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更甚者直接掏起耳朵。
“啥？”
裴老却毫不吝啬地抚掌大笑道：“好，说得好！”
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对身旁懵懂的同窗解释道：“匡衡小时刻苦读书，做官后却敛财无度，可见一个人的品性是从小时便能窥见端倪的。”
“可是……”有人呐呐出声，“可是这和我们自幼所学的完全相悖啊。”
和说话之人一样怀疑人生的学子不在少数。
裴老道：“死读书只会读成书呆子，你们以为这道题要教会你们什么？教会你们以后答这种问题又多了一个模板吗？”
“不，它是为了教会你们思考的重要性。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们念了一千遍，知道孔夫子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吗？”
“保存在文化遗产里的智慧让人尊敬，但活人头脑里的智慧，更让人抱有无限的期待。”
……
学堂内不知何时没了噪音，一直到话音落下良久，满堂仍然保持着寂静。
窗外树枝上传来鸟儿啁啾声，众学子才仿佛从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看向裴老的目光充满了向往和豁然开朗。
冯春黛也微微怔神。
或许这座久负盛名的书院里，有大部分的学子都是水货，但这几位久立山头的大儒绝对不是。
英雄迟暮，却依然还在拖着年轻人前行。
良久，有人弱弱举手，“夫子，我现在看小胖就充满了智慧。”
突然被提到的学子名叫唐巳卿，因为两百斤的体形，在书院外号小胖。
冯春黛看过去，只觉得一座浓眉大眼的小山丘横亘在近前。
裴老也“哦？”了一声，示意那名学子继续说。
唐巳卿白胖胖的脸被闹得通红，却低下头一声也不吭，似乎对同窗们时不时的戏弄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听那名学子继续道：“夫子，我是认真的。经您刚才那一番话，我现在看巳卿的答卷，只觉得充满了思索和智慧的闪光。”
裴老听进去了这番话，饶有兴味地看向唐巳卿，“是吗，刚好我们讲到了这一题，‘圣人无常师’，你就来给我们解释这句话是何意吧。”
小胖墩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手执试卷，脑袋低得几乎要埋在试卷里，一言未发。
他身旁的同桌见状，直接抢过试卷，起身朗声念道：“小胖写的是，圣人无常师，意思就是，咳咳，圣贤的人都没有正常的老师！哈哈哈哈，夫子，这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思啊！”
周围顿时响起了哄笑声。
就连裴老也皱了皱眉，亲自拿过唐巳卿的试卷，将那一页扫了一遍后，几乎要气笑了。
答成这样也能留在书院，想必是那些特收生了。
青云书院除了有正常考试进来的学生，还有因为各种原因和关系被塞进来学生。
后者一般不会参加科考，每年的考试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约束，比如像五皇子萧寻、林家小将军……这名学子想必也是如此。
正好下课钟声响起，裴老摇着头叹了口气，将试卷摊在唐巳卿书桌上，哼声道：“解义题每个抄五十遍，抄完送到夫子楼，老夫亲自检查！”
说完，便出了学堂。
学子们见老师走了，都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围观那份卷子，一边看还一边高声念。
“知书达礼：只知道书上的知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送礼。牛哇小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度日如年：日子过得太好，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噗嗤～”
“你那算什么，这个更离谱。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心想，我特么一定要得到钟子期。什么世说‘新’语！”
“噗！他这解释，世说新语也要甘拜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