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淡淡的,说话时甚至未曾正眼瞧过那一众学子,着实欠揍的很。
少年嗓音清冽,俯腰拾起那一张绢布,挺直了腰杆念出自己所做的诗。
许是有音色加成的缘故在,众人听完都不由沉寂了。
半晌,才有人低声喃喃道:“他的字写成那样,方才我也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根本没看全乎,没想到写的这么好。”
“是啊,尤其是那一句‘天凉有月怕登楼’,写得真好,怎么写得这样好了,我怎么就写不出这么好的句子呢!”
“你说的这句是好,但是我更喜欢‘年事花空烟水流’这句。”
一女子垂首默默吟诵道:“‘惆怅幽阶夜苔生,腻水花腥染春愁。’去年我不曾来这里,倒不知这少年瞧着如此不讨人喜欢,作出的诗却是如此格调,竟颇有六朝遗风。”
说罢,抬眼间,看向那番邦少年的目光都染上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徐见微一口气彻底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又紧张地看向冯春黛,十分替她担心。
似乎老天也不看好冯春黛,艳阳天,竟然落起了雨。
一群人也不由避到了洞湖石壁下躲雨,顿时显得拥挤了起来。
冯春黛站定后,抬头看了一眼这晴空万里下的雨,勾唇轻笑。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有人不解。
安禄公主身旁,唐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原因?破罐子破摔了呗。”
虽然她同样讨厌那位明明是破落户还嚣张挑衅的的番邦王子,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诗作得确实好。
恐怕只有上一届的千师兄来了,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至于冯春黛?做梦呢吧。
冯月满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心里确乎感到一阵快意,现在只有她能救冯春黛,但是就算冯春黛跪下来求求她,她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诗送给她。
冯春黛自始至终镇定自若,人言而已,何惧之有?
她转眸看向番邦少年,“今日这景美,但人不是。”
她从那首诗里捡了一句出来,道:“‘客尚淹迟燕辞归’,天气回暖,燕子都离开南方回往北方了,但是世子还在南方。世子这是,想家了啊。”
她语气很是轻佻,少年微微拧眉,转瞬间扬眉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白净的小虎牙,眸光轻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说这么一大堆,是因为想不出好的诗作所以拖延时间吗?我倒是可以等你,只不过你的这一群同窗恐怕没什么时间。”
他说的不错,他们考试是有时间限制的,从领到考题那一刻便已经开始计时了,半个时辰,多拖一分钟成绩都算作废。
众人被提醒到,唐湘作为出头鸟,最先对冯春黛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快点,别磨磨蹭蹭耽误大家时间了。”
冯月满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冯春黛旁边,一副蹙眉担忧的模样道:“阿黛妹妹,我知道你其实已经被世子的诗折服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这不丢人的,总归爹爹也不赞成你考女官,你给世子,给大家道个歉,我们也不会非要逼你做出一首诗来的。”
徐见微气得不轻,“你少在那里假惺惺!”
冯春黛拦住了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冯月满,视线扫过叫嚣得最厉害的唐湘,最终落到那番邦少年身上。
语气温和:“我刚好想到一首诗,衬这景,也衬世子这人。”
番邦少年双手抱臂,挑眉未语。
其他人也安静了下来,都等着在冯春黛念完诗之后狠狠嘲笑她,并且将她赶出书院。
周围空气安静下来,只剩雨点滴滴答答。
抱着对先人的崇敬之意,冯春黛郑重地清了清嗓子,而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得罪了,这才朱唇轻启。
“我要念的这首,名叫竹枝词。”
女子的声音清冷中又夹杂着几分温柔,许是将为人母的缘故。
周围的柳树枝条青翠,泛着刚发的嫩芽,洞湖水面如镜子,雨点打在水面时,激起层层涟漪,仿佛女子被风吹得轻皱的裙裾。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
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那桀骜不驯的番邦少年听到第二句时已经愣住了,当听到“纥那”二字时,眸光松动。
这是他家乡的歌……如果不是冯春黛突然提起,他快连歌名都忘了。
徐见微兴奋地睁大了眼睛,“道是无晴却有晴,这双关之字用得简直妙极。”
古往今来,有不少诗因为其中一联妙极,而传唱古今,成为千古名句,冯春黛这联显然也将会如此。
少年抬眸微微看向她,“我输了。”
他输得很彻底。
和这样的诗相比,他那些诗,简直近乎雕廊画栋的空中楼阁,华丽但空虚。
他不禁有些被打击到,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作一辈子诗,也作不出超过冯春黛这句的,那根本不是他能望其项背的地步。
冯月满是其中受惊最大的,甚至于她十分少见地表情失控了。
她之前是有听说过冯春黛在青云书院成绩名列前茅,但只知道她的策论极好,没想到诗作也如此惊为天人。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的那首比冯春黛的好。
冯月满的手心攥了捏,捏了攥,短短半炷香,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内心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念出来,把自己准备的那首诗也念出来,狠狠灭了冯春黛的威风!”八壹中文網
另一道声音却是在让她别冲动。
对,她不能冲动,等到考试放榜后,她那首诗自然会被夫子们公之于众。届时,书院的学子和老师们不仅会觉得她诗作得好,还会觉得为人低调,比冯春黛强上百倍。
事实上冯月满算计得不错。
其他人虽然承认冯春黛这首诗好,但也不免觉得她过于高调了些,对此还是嗤之以鼻的。
眼见着雨停了,众人讨了没趣都想散开,而这时冯春黛再度开口了。
虽然是对着番邦少年说的,但她声音不轻不重,刚刚好其他人也能听见,众人都不由猛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少年诧异到竟至于失了态。
冯春黛面色平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念的这首诗,并非我本人所作,所以,你不必感到太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