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他心甘情愿。
冯春黛对上那样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甩得掉他了。
但稀罕的是,她并不反感。
她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何德何能让纪音尘这样对待?
“那你什么时候后悔了,再和我说。”她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明日还要早起,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后便各自上榻睡觉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冯春黛怀里多了个小婴儿。
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天性就乖,小家伙一晚上没吵没闹,冯春黛睡得特别踏实。
次日天明。
冯春黛和纪音尘一同进城,接连去了棺材铺和寿衣店,那一锭金子她直接花完了,全买的最贵的。
店铺的老板都快乐开花了,嘴上还要说着“节哀”。
之后冯春黛又去了一趟药材铺,早上出门时收的山茱萸,她简单炮制了一下装在背箩里。
纪音尘背上也背了个大号背箩,里面装的小婴儿,铺了厚厚的被子,上面只是露出了一点透气的缝隙。
出城时,遇见了刑部的官吏押着一名人犯游街示众。
游街并不常见,起码也要是犯了杀人的罪行。
因此一道长街上聚集了不少闻讯后特意赶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有人见到那囚犯的真面目,不禁唏嘘道:“怎么是个孩子啊?”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这小混蛋今儿早药死了林氏武馆全家九口人!小小年纪心可真黑!”
另一人道:“你说错了,不是药死,是先下了蒙汗药,然后一刀一刀全部割脖子断气的。所以才这么小就判流放三千里,三千里,这不得直接死路上?”
“这林家也不是什么好鸟,福汇巷哪家不知道!”
“就是,这小子在林家做工,有一回他姐姐去找他,偏被林家公子看上了,那姐弟俩人的爹娘也是见钱眼开的,五十两银子直接把闺女卖了。”
“他姐嫁过去三年一直怀不上,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怀了,临产时稳婆把出来是个丫头,然后这好端端一个孕妇,就凭空失踪了。嗐,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
……
听完这些议论声,冯春黛和纪音尘不由对视了一眼。
囚车经过,两人抬头瞥过去,那囚车中的少年约莫只有十一岁,五官稚嫩还未长开,但是眼神凶狠如兽,长相和昨晚乱葬岗横死的那名女子足有六分相像。
冯春黛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杀人的少年和死去的女子就是姐弟关系。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强烈,那少年还特别看了她一眼,皱着眉。
冯春黛内心复杂地移开了目光,待囚车驶离后,问向身旁的路人,“请问那少年姓什么?”
“姓卫,叫卫青稞。”路人随口就道。
冯春黛道过谢后,没再继续停留,和纪音尘一起出了城。
回到家后已是中午,纪音尘先将买来的羊奶热了热,给冯春黛喂婴儿用,之后便又忙着做午饭了。
小家伙喝饱了之后便要睡觉,特别省事,冯春黛忍不住笑了笑,抱她进屋去睡了。
吃饭时,她想了想,“总该给孩子起个名字,姓卫的话,女孩叫什么好呢?”
纪音尘少时也和那个秀才爹学过几个字,但这还并不足以支撑他取出一个好名字。
他憋了半天,“黛字、就、极好。”
冯春黛不禁乐出声,“真有那么好?那你还每次都冯小姐冯小姐的叫我?”
纪音尘被她逗得轻易便红了耳根,“我……”
她没有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的意思,很快便又继续认真想名字了。
昨日后半夜落了一场雨,院子背光处的角落里,长了一片青苔,开着褐色的苔花。
她忽然福至心灵,声音轻快:“就叫卫青苔吧,她舅舅不是刚好也叫卫青稞吗。”
“青苔?”
冯春黛点了点头,给他指了指角落里的苔花:“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就算没有阳光,也要开花;就算开出的花只有米粒般大小,也还是要开花。
纪音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耳畔响起的刚好是她的这两句心声。
他微微怔了片刻,情不自禁弯起唇,“好听。”
于是,小青苔的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两人吃过饭后便将侍卫的尸体下葬了,就葬在后山的一片野竹林里,还立了块碑。
冯春黛字写的好,篆刻自然也擅长,“伴侣言画之墓”几个字被她刻得极为潇洒恣意。
之所以刻这几个字,是万小郎君在纸条中特意写清楚了的。
下午时纪音尘还要出去做工,冯春黛留在家中照看孩子,顺带拾掇她的药田。
本以为一下午应该就这么过去了,谁成想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徐府二小姐。
想起自己昨日在王府假山听到的谈话,她从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神色淡然:“徐二小姐,别来无恙。”
徐府二小姐闺名唤见微,取自见微知著的意思,她也确实在读书上很有天赋。此刻徐见微上下打量着不远处那宛如山野农妇般的女子,一脸的震惊怀疑。
天爷,这是冯春黛?
徐见微身后跟了五六个丫鬟婆子,还有十几个侍从远远跟在后面。她梳着复杂的双环望仙髻,穿着樱桃红色的窄裉上衫,系一条牙白色堆纱裙,外罩宽袖对襟直领褙子,双臂挽着丝质披帛,脚踩暗纹云履。
满身珠翠环绕,高贵又华丽。
反观冯春黛,简单得没什么花样的素色衣裙,头发没挽,只是随意扎起,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一个洞,露出白净的左脚大拇指。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冯春黛嘛,几天不见,怎么就这么拉了?”徐见微呵了一声,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
冯春黛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人各有命,自是比不得徐二小姐的。”
她这人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看得清形势,往好了说叫能屈能伸,往不好了说那就是厚脸皮。
所以她并不打算和徐见微逞口舌之快,不轻不重地应和了一句后,便继续蹲下身处理田里的杂草。
徐见微神色难看。
不知为何,她来时明明打定了主意要狠狠嘲讽冯春黛、狠狠地落井下石,但是真看到了这一幕后,反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