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府出来后,周管家直接带着江小梅去了留安山。山顶上,徐琬已经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江小梅兴奋地说:“已经找到密室的机关了!但是夜明珠在不在里面,还不得而知!”
徐琬也兴奋极了,“那我们就夜探侯府!”
周管家拉着她俩坐下来:“咱们好好聚聚,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话里透着凄怆的伤感,让徐琬和江小梅都惊讶不已。
“最后一次,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今晚从侯府里找到夜明珠,证实侯爷就是杀害我家人的仇人,我就要亲手宰了他!”
“宰了他?这怎么可以!”徐琬率先叫起来。
“是啊!杀人是要偿命的!”江小梅也这样说道。
“不手刃仇人,我的仇就报不了!”
“为什么?朱侯爷犯下累累罪行,难道朝廷还会包庇他吗?”徐琬不解地问,“况且,我们还有肖大人撑腰呀!”
“不!这么大的案子,不是肖大人可以左右的!要处决一个侯爷,必须经过皇帝御笔亲批才行。只要朝廷里有人帮侯爷说话,侯爷就死不了,甚至会死灰复燃!”
他这样一解释,徐琬和江小梅就听懂了。的确,朱侯爷是皇亲国戚,势力庞大,根深蒂固,哪怕是罪证确凿,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好,我支持你!”徐琬说,“不过,咱们事先要跟肖大人商量一下,等你杀了侯爷,就掩护你逃走!你有令牌在手,肖大人是不会拒绝的!”
“不!”周管家说,“杀了侯爷,我就去自首!”
“那你性命不要了?”徐琬和江小梅吃惊地问。
“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把生命置之度外了!”周管家说,“来,我让你们看看我的身体!”
他边说着边解开上衣钮扣,徐琬和江小梅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周管家注意到了她俩的表情,停下手问:“假如有一个女孩,她从十二岁起就把胸部勒紧,不让它隆起,限制它发育,你猜,她的乳房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试问,哪个少女不爱美丽?哪个少女会这样傻?
但周管家说出这样的话,令徐琬和江小梅顿有所悟,难道眼前这个胡须浓密、胸膛宽阔、说话瓮声瓮气的男人,竟然是个女儿身?
这时候,周管家已经解开了钮扣,将上衣慢慢褪下来。两个女孩看到,他的胸脯上绑着一条硬梆梆的带子,它深深地嵌在肉中,可见绑在身上已经年月已久。她们不禁惊呆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摧残自己?”
“为了复仇,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周管家凄凉地一笑,“我以前身体单薄,为了让它像男人一样魁梧,我猛吃东西,吃到呕吐!”
徐琬和冯小梅都惊呆了。这种意志力,确实非常人可比。
……
我的名字叫祝清娥,父亲是个富有的商人。在我八岁那年,我们举家搬往安徽安庆府去。船行驶到途中,有一天夜里,一群强盗摸黑上了船,见钱就抢,见人就杀,货船顿时血腥一片,惨不忍睹。
我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我料想出了变故,急忙穿好衣服跑到甲板上。在那里,我亲眼看见父母和兄妹被强盗杀死,倒在血泊中。只可惜强盗个个蒙着脸,我没能看到这群魔鬼的容貌。
因为害怕,我惊叫了一声,因此很快就被强盗发现了。有人举着大刀向我追过来,我出于本能转身逃跑,不料脚下一滑,竟从甲板上摔了下去,掉进了奔腾汹涌的大江里。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艘渔船上。救我的人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热情好客,但家庭却一贫如洗,食不果腹。我不敢再给他们增添负担,于是千恩万谢后就离开了。
我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那样四处漂泊。想到亲人的惨死,我悲痛欲绝;想到目前的处境,我万念俱灰。我每到一处,就向当地官府鸣冤求助。但是官府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一番,就让我离开了。
有一天,我饥寒交迫,心力交瘁,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座寺庙。寺庙里住着一个年老的师太,她见我可怜,就把我留了下来。
我就这样在寺庙里过了六年,虽然为亲人的死感到悲痛,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有一天傍晚,庙里的香客都走空了。我正要关闭庙门,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道:“等一下!”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正朝这边跑来。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显然是刚上山来的。
“在下赴京赶考,不意想在山脚下迷了路,”书生一脸窘迫地说,“如今天色已晚,可否借寺中宝地,容在下借住一宿?”
“迷路?”我感到难以置信,“往京城去走的是官道,既宽敞又笔直,如何会迷路?”
“在下也感到奇怪!”书生说,“只因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拦住了去路。他不让我走大道,非要我走小路不可。我醒后不以为意,谁料想,刚才我还真来到了梦里那个地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与梦境一般无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路,结果就鬼使神差地跑到这里来了!”
听完他这番话,我也觉得万分惊诧,但我对他说:“此处皆是女流之辈,先生留宿于此,多有不便。离此不远有座猎人搭的草棚,足可遮风挡雨,不怕野兽侵扰。先生若不嫌简陋,可在那里将就过一夜,您意下如何?”
书生求之不得,赶紧答应了。我转身从寺庙里拿了些便食给他,又给他指引了方向,他充满感激地走了。
第二天,我迟迟未见他来辞行,就去草棚看个究竟。我到那里时,书生竟然还在睡觉。
“我感觉有点不舒服,”书生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像是着凉了!”
我这才想到,山顶的夜晚寒气逼人,加之草棚四面透风,他身上又没有御寒的棉被,如何不着凉?
我急忙跑下山去找郎中,郎中不愿上山,只是开了几剂药让我带回来。
我让他喝了药后,发现他的额头很烫,但是手脚却冰冰凉凉,急忙跑回寺庙打来一盆热水让他泡脚。我还帮他搓手背,搓脚掌,一直搓到他的手脚透出温暖为止。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他的病终于好了。
在这期间,我给他讲了自己的身世。他问我:“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我当然想!可我是个弱女子……”
“弱女子怎么啦?武媚娘也是女人,可最后做了皇帝!”
这一下子激起了我复仇的欲望和做人的信心,“可是,我虽然依稀记得凶手的样貌,却不知道他是谁,人海茫茫,能够找得着吗?”
“没关系!有我呢!我陪你去找!”
“这怎么可以!”我拒绝了,“您是一个读书人,前程无量……”
“前程并不重要!”他打断我的话说,“上天让我迷路,肯定是有道理的,那就是让我遇上你。如果我错失了你,才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因为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女孩了!”
我再次拒绝,拜别了师太,自顾自下山走了。
我来到一个小镇上,请人按我记忆中那人的模样绘制了一张画像,然后就拿着画像四处打听。但是问了不知多少人,也没人认识。
眼看天色将晚,我只好找了间最简陋的客栈歇息。我无意中一回头,几乎吓了一跳,因为我发现,书生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傻傻地笑着看着我。
我知道他跟我住的是同一家客栈,于是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半夜里悄悄地离开了。
我离开书生后,来到了另一个小镇。在这里,我用身上仅有的一些碎银添置了一套男装,剪短了头发,束紧了胸脯,第一次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可我的身板过于纤薄,此后我就刻意地每顿饭多吃一点,尽量把自己吃胖,吃壮。
我的亲人是在九江府一带遇害的,我就辗转回到那个地方,一边替人帮佣打杂,一边打探凶手的消息。因为我做事勤快,机灵伶俐,深得雇主喜欢,因此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很快找到活儿。
这期间我跟过多少个主人,数都数不过来,其中有江上跑船的船主,有贩卖私盐的商贾,还有经营客栈的老板。我还跟过一个堪舆大师,但我发现,他每到一户人家,总是先危言耸听吓唬主人,然后再趁机骗取钱财。有一次他竟想诓骗一对孤儿寡母,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把其中玄机告诉了主人。没想到此举被他发现了,抓住我就是一顿毒打,直到把我打昏过去,扔在路旁。
幸运的是,我被人救活了,而且,救我的人还是一位老王爷。你见过的那块令牌,就是他给我的。
……
徐琬从肖坚嘴里,已经知道了令牌的来历,因此并不感到惊讶。她关心的是那位书生,“你离开他之后,他是不是赴京赶考了?最后考上了吗?”
“不!”周管家说,“他没有去京城,而是不断地在寻找我。九年了,他依旧没有放弃!”
真是个痴情的人!徐琬暗暗吃惊。
“你怎么知道他在找你?”徐琬问,“你们相逢了?”
“对!去年的冬天,我和他在街上偶遇上了!他得知了我的情况,执意不肯离开,就在岳州城里,找了一家私塾教书。”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徐琬暗暗替他们感叹。
“不久前我跟你提过,我有一位朋友,才华横溢,英俊潇洒,指的就是他。我不能给予他幸福,所以……”
“所以你想把我介绍给他?”
“对!他真的是一位很不错的人!”
“没有人能给他幸福,只有你!所以,你必须活着!”
周管家凄凉地一笑:“我能吗?这可能吗?”
……
“既然我们有缘在此相聚,”江小梅提议说,“我们何不结义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梅的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徐琬和周管家的赞同。
“如果我们拧成一条绳,就不怕风吹雨打了!”
“我们从此同甘共苦,永不背弃!”
三个少女,三个家庭,都是从极度的幸福走向极度的不幸。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此言果然不假。
命运,将她们推上了风尖浪口。她们要么顺从,要么抗争。顺从尽管窝囊,但至少有一条活路可走;抗争,却势必要碰个头破血流!
这是因为,她们作为女子,特别是普通女子,无疑是这个社会的弱者。在力量强大的对手看来,她们不过就如同地上爬的蚂蚁那般渺小!
但是,可别小看了蚂蚁的力量,蚂蚁虽轻,却能举起超过自身体重四百倍的东西;蚂蚁虽小,却能把一头大象分解开来搬进洞穴。所以,蚂蚁虽微不足道,但蚂蚁的力量绝不容小觑!
于是,她们决定结义金兰,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我是徐琬,来湖广寻找我的母亲;
“我是祝清娥,前来为我家人报仇;
“我是江小梅,为了一个薄情郎而来到此地;
“苍天作证,今日我们在此结为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结拜完毕,她们意气风发地下山了。等待她们的,是重大的使命和艰巨的任务。
她们勇气可嘉,只是不知苍天是否会给她们机会。前途,既有希望,又有荆棘,那就看她们怎么闯,如何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