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号,报道日,艳阳高照,晒得人昏昏沉沉的。
小姑娘背着与身材比例极度不协调的书包站在早餐摊前排着队,不时看着手表。秋老虎来袭,燥热得丝毫不见秋高气爽。才七点就开始升温的太阳,射得人心烦意乱。
七点半要到校。郁小夏看了看前面长长的队伍,白嫩的小脸急出了两抹红晕。
“不喝豆浆了好不好?我们快要迟到了。”
郁小夏转过头问排在她后面的男生,商量的语气棉花糖一样,甜得人心都快炸了,惹得周遭好几个男生一起向这边看,跟着一阵油腔滑调的窃窃私语。
傅盛本来在全神贯注玩手游,棉花糖一样的声音坐着空气小飞机传到他周身血管里,像中了麻醉枪一样,酥得他,手有点抖。
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眼前面长如龙的队伍,傅盛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不说不买,也没说继续排队。
可是这一声哦之后,所有人都看见漂亮小姑娘身后站着的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微微蹙眉,然后轻轻地撩了下女孩子额角被吹乱的碎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摸一件国宝。
周遭的议论声夏然而止,刚才落在郁小夏身上七荤八素的眼神也全都尽数收回。
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小姑娘是跟着谁的。
用脚丫想都能看出来,真打起来,他们的下场肯定不太好看。毕竟小姑娘身后的那个男人,他贴合紧实、质地上好的白衬衫下隐匿的肌肉力量显而易见。
还有那男人身上与生俱来的高傲贵气、不可侵犯,即便是淡淡地站在这么俗闹的地方一言不发,脸上写着的也是不好惹三个字。
郁小夏鼻尖沁着豌豆大的汗珠,额头上的碎发也被汗濡湿了发根。
她是急的。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步行路程,再看了下手表,七点五分。
可是傅盛这几天胃口不好,连着吐了几天米水不沾,靠着打吊针维持,可怜兮兮的,勉强今天早晨说想喝豆浆。
郁小夏又看了一眼手表,分针又向下摆搭了一个格子。听说高三他们这个文科尖子班,换了一个从祖国心脏城市下调的厉害角色当班主任,格外严格,不留情面。
要不要迟到一次呢?郁小夏犹豫着。
咕噜一声,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明明早晨吃过两个鸡蛋才来的。郁小夏遮掩地四处游历了一遍眼神,又快速地收回来。
估计是这几天快开学了紧张,还有傅盛突然闹这么大一场病,也怪吓人的。害得她也跟着担惊受怕,好像就是饿得快。
“你在这里排豆浆,我去对面排个早饭。”
“不要了,”情急之下郁小夏扯住傅盛的袖口:“你先去学校,我买完豆浆给你带回去。”
话音听着不对劲了。
意识到头顶上压迫感极强的两道目不转睛的目光耐人寻味的深意,郁小夏淡定地抬起眼眸望了他一眼,补充道:“你这几天都没吃饭,我怕你饿得没劲,走不快。”
咕噜~咕噜~
肚子像是为了特别提醒一下,是谁饿了。
连逞强的劲都没有了,郁小夏恹恹地耷拉下脑袋。傅盛脑补了两只兔耳朵,一左一右趴在她脑袋边的样子。
“吃什么。”
“饭团吧,小份的。”
“嗯。”傅盛撤出队伍,准备过马路去对面。
“傅盛!”
身后忽然传来小姑娘浸了蜜一样的声音穿透嘈杂声传来:“你自己也买一份啊,中午食堂的饭菜太油腻了,你现在不合适吃。”
倍感舒适,心旷神怡,傅盛忽然感觉四肢百骸都充满神奇的力量。微点了下头,沉着脸转身,郁小夏只看见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长腿宽肩的修身背影。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小姑娘顾自嘀咕了一声。
豆浆老板似乎也知道快到上课时间了,手上动作加快,队伍迅速缩短,很快就排到郁小夏。
“老板,一杯红豆豆浆,不加糖,多放两粒红枣行不行?我可以加两块钱。还有要温的,不要太烫的。另外一杯普通原味就行了。”
一口气说完要求,郁小夏脸烧得滚烫。
没想到老板很快打包好了两份递过来:“不用小姑娘,这是你要的两份。”
郁小夏狐疑地接过塑料袋,红着脸硬着头皮问:“老板,不好意思,我要多加两粒红枣的,我朋友口味比较特殊。”
“知道的,傅总家小少爷是吧。”老板笑眯眯地道:“没错的,他的那份我每天都早就给他留好了。”
“啊。”
老板擦了擦手,示意他媳妇接手,拉着郁小夏到一边,满脸笑容压着嗓子道:“我能加盟这个早餐车,全靠我儿子跟着傅少爷赚的第一桶金。能报答你男朋友的,就这一杯豆浆,你们以后开学了,每天到我这里拿就可以了。”
郁小夏一愣,怔怔地问:“请问叔叔您儿子是?”
“犬子不才,周义龙。”
懂了。
“谢谢叔叔,”郁小夏接过豆浆,还是把钱放在早餐车收银盒里面:“不过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的。”
“叔叔知道,现在你们就是兄妹关系。没关系,再努力一年,就上大学了。叔叔告诉你,上了大学,没人管你们谈恋爱的。”
早餐叔叔热情倍增,生怕郁小夏不信:“我儿子说的,我们准儿媳妇就是他上大二时候给带回家的。那小姑娘长得……”
“老周肉包子蒸好了,快揭笼,我打豆浆呢!”老板娘的声音传过来。
郁小夏感觉礼貌地点头:“叔叔快去忙吧,我也去上学了。”
“好好好,下次要小龙喊你们来家里吃饭。”
“好。”
“在我们家,也没人管你们谈恋爱的。”
“……”
拎着豆浆挤出人群,郁小夏有逃离虎口的感觉。马路对面,傅盛正过到一半,长腿大步流星地向她走过来,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刚刚大病一场的样子。
“吃吧。”傅盛递过来一个滚热的大卷团,然后从郁小夏怀里随意抽了一杯豆浆吸起来。
“拿错了,这杯才是加了红枣的。”
“喔,”傅盛叼着习惯,睨了一眼剩下那个画着红豆纹理的纸杯:“我喝原味的。”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和不加糖的红豆红枣吗?”
“改了。”
他边回答,边咬着吸管,三两下就解决掉一杯。掌心微微收紧,纸杯被挤成了一团废纸,伴着弧线,飞进路边垃圾箱里。
郁小夏路过垃圾桶,望着仅仅十几秒钟就从光鲜亮丽的豆浆纸杯变成躺尸的废纸团,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改的?”
“刚刚。”
*
郁小夏抱着饭团,拉着散步一样漫不经心地傅盛,一路憋着气,掐着秒针跑进教室,才开始狠狠地大喘气。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让一个严重缺乏锻炼的人,在五分钟之内长袍五百米,再上个五层楼,堪比被赐了三尺白绫。
郁小夏喘得像得了哮喘重症,她捂着心口,好压着心脏别从嗓子眼蹦跶出来。跑得太慌,太急,饭团里面夹的海带丝和油条都被她捏得溢出了一部分。
郁小夏这才注意到不对劲,好不容易喘匀气才来得及问:“怎么……怎么就买一份,这么大的。”
“嗯。小份被买完了。”傅盛倚在门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呼吸平稳,脸上一丝疲累都看不出,更没有一滴汗水,整个人干干爽爽地站在那里,光洁亮丽。
傅盛看着旁边乱糟糟的,喘着粗气的女孩子,他有点忍不住怀疑人生。光看她现在这副站在他身边凌乱的样子,浑身大汗淋漓,容易让人误会她刚刚经历过什么。
“大份的我吃不掉。”
郁小夏看着这么一大份饭团犯愁,忽然灵机一动,小手一掰,成了两半。
“一人一半,这样不浪费了。”
半块露着菜的饭团向傅盛的方向推过去,一大块沾着豆瓣酱的生菜叶子在接近傅盛的时候,准确掉落,跟算计好了一样,落在他前胸靠近心脏的地方,白色衬衫瞬间开了花。
“糟了,快点擦看还能不能擦的掉。”
郁小夏从包里撕出一张湿面巾,按在傅盛胸口处,动作快得像按了电影快门键,力道惊人得像吃了颗大力水手丸,推得傅盛微微后退一步,单脚抵在墙根。
与此同时,教室门口传来三五成群同学的说笑声,看到郁小夏的诡异动作都很吃惊:“小夏,你怎么满脸大汗的?”
“刚刚做完激烈运动。”郁小夏回想刚才那一阵疯跑,仍然心有余悸。
下次就算是迟到,也不能那样不要命地跑了。
同学们:“……”
傅盛好脾气地保持着被按住的姿势,安安静静,任由郁小夏发言。
郁小夏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同学们的手上拿的东西吸引,他们人人都捧了一个饭团,小份的那种。
“你们的饭团在哪买的?”
“学校门口啊。”
几个同学来回捕捉郁小夏和傅盛脸上的神情,完全把郁小夏的提问理解成转移话题,回答得心不在焉。
“学校门口,哪里?”
“还没正式开学,今天学校门口不就一辆早晨车卖饭团的?对面卖豆浆的那个。”
“那家还有小份的饭团吗?”
“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有。”同学已经对郁小夏拙劣转移话题的功力深感佩服。
“哦。”郁小夏意味深长地看了傅盛一眼。
傅盛避开了那道视线,略微低沉着头,胸前白嫩的小爪子,十指纤纤映入眼帘,心跳得他妈的跟不是人一样。
意味深长的一眼在同学们眼中自觉地被翻译成暗送秋波。
都知道傅盛是什么人,同学们迅速撤退。
通常大佬撒狗粮的时候,适时出现是可以起到渲染气氛的效果,但绝对不能过度出现。
坐到座位上,郁小夏才意识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
七点二十五?
怎么同学才来了这么一点?
“哦,你的手表快了一个小时。”傅盛拉开座位,委屈地把长腿塞进去,很不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楼上的教室好像比楼下小了一号似的,座位更挤。
郁小夏瞥了一眼身边与座位型号严重不匹配的身形,心里默叹,为什么就一个暑假,那个人好像变得更高挺了,尤其是那双腿,委屈在那张掉了油漆的黄木椅子上,违和感太强烈。
反应过来真正该纠结的问题,郁小夏猝然停住胡思乱想:“我的手表为什么会突然快那么多?”
“昨天下午的时候无聊,玩了一会你的手表。”
昨天下午的时候……郁小夏脑中闪过昨天那时候的画面,傅盛躺在家里床上,打着吊水,不能吃一点东西,惨兮兮的,也的确是挺无聊。
傅伯父和江姨都在国外,没有一个人能回来。傅盛这个暑假从开始就断断续续地肠胃不良,却从不在意,也半点不关心自己,一直到快开学的时候才积攒着爆发。当时还是他们一起从工作室回来,郁小夏发现他脸色不对劲,去了医院才知道胃出血。
“快喝吧,离真正的七点半还早。”傅盛双手抱头,垫在后面,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地道:“趁热,红豆加红枣好像能治肚子痛。”
郁小夏捂住隐隐作动的小腹,那里是毫不温柔的大姨妈在里面翻江倒海。
傅盛闭上眼睛,脑中想起昨天小姑娘坐在床边替他收拾东西时候,床沿边上留下的那团暗红。
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傻子。
“那你也吃点早饭吧。”郁小夏缓缓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胸前那团油泽上,虽然淡了很多,但是在那么白的衬衫上依旧扎眼。
这会儿看清楚才发现,油渍的地方好像靠近心口。
回忆了下刚才手上的感觉,掌心中开始很平静,到了后来好像有打鼓似的起伏感。
郁小夏瞬间浑身紧绷,感觉刚才按过傅盛胸口的右手开始发麻。
深吸一口气,郁小夏看了一眼旁边的傅盛。毕竟是病过一场,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得白得有点透明。
心里面好像有小针扎了一下似的,郁小夏忍不住小声提醒:“你以后别再空腹喝冰水了。”
傅盛轻咳一声,没接她的话,大口地狠狠咬在饭团上。
十二岁的时候因为赌气,为了引起江曼丽的注意,他在大雪天喝下几大瓶冰水,折腾得死去活来,却仍然没有把那个女强人从会议室里面拉回家看他一眼。
没有到六年以后,会有人对他说以后不要空腹喝冰水了。
柔柔弱弱的声音,算一算也在他耳畔叨叨了快三年了,却感觉,怎么都听不够。
“给。”
雪白的餐巾纸被郁小夏撕开,分了一半递过来。
节约淳朴的小女孩。
傅盛接过那半块纸巾,目光掠过那双樱桃小唇。此刻浸了一层薄薄的油光,显得透亮圆润,色泽艳丽。
傅盛错开那撩人心乱的小鹿眼,把剩下的饭团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生生地咀嚼出一股暴戾感。
郁小夏缩回手,眼见着身边的人眉眼间的凶光愈来愈重,忍不住心里叹息。
脾气还是这么差,跟谁惹了他一样。
傅盛狠狠两下重重咀嚼,很正常地咬到自己舌头。吮着嘴角边的一股腥甜,不敢想刚才近在眼前的那张樱桃小口。
天知道他用尽多大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咬上一口,就他妈跟估计跟犯毒瘾没大烟一样。
喜欢一个纯情的小傻子,宛若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