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句显然的暗示。
中堂大路,寻常客人并不会走。
能经常走中堂大路的,都是自家府邸人,怎么可能平平常常就让人走了?
这一句暗示,如果真的是怀着与静海王府结亲之意而来,恐怕就要相信了。
明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绽开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她今日身后带着的那个小厮也俊秀,那帮着引路的人盯了那小厮一会,然后问起来:“您这位小厮,是要带到院子里头去的?若是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先放在外头,咱们也跟这位小兄弟吃吃茶,免得在里头局促。”
他说着,抖了抖腰间挂着的一个锦囊,鼓囊囊沉甸甸的,里头放着的,分明是赏钱。
他是要把这人给支开。
明棠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王妃娘娘的意思如此,那我自然不会坚持当人带进去,也省得惊扰了娘娘这一院子的好花好草。”
那人才终于有了些笑意,然后将小厮先领到一边的耳房去坐着了。
那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小厮,见他倒是文静,不怎么说话,便跟他随便的聊些话题。
“你家主子好运气,王妃娘娘在暗地里挑选女婿这样多年,没选中一个满意的,没想到你家郎君入了王妃娘娘的法眼,这日后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小厮点头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家郎君自然也极为盼望得到王妃娘娘的认可。”
他说话的声音略微的有些小,看起来是个拘谨之人,这样的人一般都实心眼子好糊弄,给他引路的也没再拘束着自己,笑着说道:“这王妃娘娘的认可,其实还不是要咱们郡主的认可?我悄悄同你说,这可是郡主亲自求来的,郡主心里有咱们郎君,日后这样想着,还要喊一句姑爷了。”
“果真如此吗?”
“再真不过啦,那一日周家大娘子上门来好没礼数,只是咱们郡主不同周家大娘子一般计较,笑眯眯的将周家大娘子送了出去,回头就亲自求了王妃娘娘,一定要将您家那位小郎君请上门来商议婚事。
你看今日不就请过来了,王妃娘娘十分重视,否则也不会叫奴才我迎着小郎君走中堂大院的路。”
“王妃娘娘体弱,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开门见过客人,旁人求着上门,想要见咱们王妃娘娘一面,王妃娘娘也不肯见,如今却肯主动召你家小郎君前来,可见心中是着实看中的了。”
这个奴仆口若悬河的说着,说的都是王妃如何看重明棠。
而明棠的这位小厮,其实是垂着眼睛,心不在焉想的是,周时意这法子果然奏效。
如果不这样刺激郡主,想必那位年纪尚轻,还不如他的母亲一般沉得住气的小郡主,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来刺激周时意。
可惜她到底还是年龄尚轻,没想到旁人故意上门来的一场搅闹嘲讽,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算计。
俩人坐在那里安静的说了一会子话,也没有什么多有用的信息,王府派来的侍从顿时觉得好没意思,不知王妃娘娘如临大敌一般,叫他连明棠身边的人都要看着,就这么一个人,看着有什么意思?
此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就不过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磨墨书童,在乎他可没什么意思。
是以那人也懒得陪着演了,随便说了两句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总之坐在这儿说没用的话,还不如回自己的屋里倒腾些自己爱做的,调戏调戏小奴婢,在这浪费时间多没意思。
没人看着他,外头的那些人没有命令,自然也不会多么警惕,于是他也过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说是自己出来的时候还得了郎君其他的命令,要出去替郎君买些东西,郎君好了自然还会出来,有其他的人来接郎君。
那些人都知道,最重要的是已经进了正堂去的明棠,守着一个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童没什么意思,所以他说要出去,那些人看着他像是一风吹就倒的身形,也没人拦着他。
他毫无阻碍地出了王府,甚至还有几个心情好的奴婢笑眯眯的看着他,说是下回再来。
他站在王府的侧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府邸,晚上带了半个笑容,然后便转身而去。
*
那边小厮在院子里头坐着聊闲天儿,明棠也已经由人穿过重重深院,隔着一层屏风和一层沙漠,见到了那一位传说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静海王妃。
她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但是光看那人影,确实可见是一位如何身材曼妙美丽的美人,也难怪这样多年能够在王府之中盛宠不衰。
“见过王妃娘娘。”
明棠站在屏风外头,恭恭敬敬的行礼。
“不必多礼,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何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王妃娘娘的声音之中含着几分笑意,只是听上去好像确实有几分虚弱,与外头传扬的王妃娘娘得了重病不便见人十分一致。
明棠脸上也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就顺着王妃娘娘的那些话,同她往来言谈。
王妃娘娘说了许多客套话,说到后来,果真图穷匕见:“明家三郎君,你也应当知道的,以你如今的身份要求娶本王妃的女儿,实则是有些高攀了。
但是女儿喜欢,本王妃便不能拦着,自然不会阻止你们的婚事。
只是你如今的身份着实是低了些,连世子之位都尚未拿到手中,身份是有些配不上我女儿的。自然,你二人成婚,本王妃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让王爷在这件事上多着力,助你拿到世子之位,只是……”
美人与地位一下子都抛了出来,何等的钩直饵咸。
明棠顺着王妃娘娘想要的心意,在她这一停顿下果然倒抽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控制不住的问起:“只是如何?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只是你也知道,我府邸之中有一不听话的小儿子。如今世子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似乎与我和王爷都十分不亲近,总是与我们作对,我们说东他就要往西,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小世子就故意搅闹。八壹中文網
若是叫他知道你们的婚事,他必然要从中作梗,知道我们要扶你上位,他就一定会插手这件事,叫你的世子之位不得安宁。
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府中的情况,一脉单传的,小世子又颇受王爷宠爱,无法无天的,谁也管不着他,若是不将他先安置好了,恐怕你与我儿的婚事要受阻碍,你的世子之位也恐怕要延后许多。”
王妃娘娘忧心重重地说着这些,好似真是在为他们那八字还找不着一撇的婚事忧心。
说完了这些,她便重重的咳嗽起来,说话说的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是自己有些不大舒适,让明棠先去外堂等候一会。
明棠便先去了外堂,有个低眉顺眼的小奴婢上前来为她斟茶。
但是那个小奴婢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常年做活的奴才,她手上都还染着寇丹,一张脸更是精致无比,细看之下,虽然有妆容所遮掩,却能够看出那个模样,分明就是小郡主本人。
“郡主……”
明棠心想,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来她是谁,这分明就是故意打扮给她看的。
而那小奴婢一下子就凶她:“不许胡言乱语,我可不是。”
她这架势瘪脚的很,哪有奴婢敢在主子的面前自称我。
十分的拙劣,显然不是那小郡主寻常的作风,只为了迷惑一些美色冲了头就忘了一切的男人。
而现在明棠就必须扮演这么一个被美色和权势冲昏了头脑的男人。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然后小郡主就狠狠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外堂之中还没什么人伺候,那小郡主一个人在这边,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当真不会觉得不安全?
如此这般,堪当引狼入室,而他们既然敢引狼入室,就意味着他们想要的,绝对比他们能够失去的更多。
“方才,你们在里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母……王妃娘娘不忍心而已。”
小奴婢很突兀的吸了吸鼻子。
“兴许你不知道,我父王不能生育,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儿子继承王位,确永远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
那世子虽然说是我的哥哥,却并非我的亲生兄长,不过是从别家过继而来的。
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知晓,可是他如今长大了,越来越不听母妃的话,还想霸占家业,将我们这些姐妹都赶出去。你们想要什么,他就一定不让我们做什么,听说他听说了郡主与您的婚事,一直在心中琢磨着如何搅黄这一切。
三郎君恐怕也已经听说了,他前些日子发起疯来,打了家中的妹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是当真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父王和母妃对他疼爱如此,他竟然这样子打他的嫡亲妹妹,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日后如果真的继承王位,做了王爷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姐妹?”
也许是为了叫她这个楚楚可怜的天真无知的少女形象显得更逼真一些。小郡主刚才口中还在强强维持着自己的身份,如今直接就是一口一个我们姐妹,好像恨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就是那一位郡主假扮的奴婢。
明棠想了想,自己到底要做何反应?
然后她适时的露出一分极为惊讶,又恰到好处的愤怒:“这畜牲明明是受了你家的恩才能享受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怎敢如此?”
小郡主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大声说,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传到他的耳朵里去,我也没好日子过了。
也许他知道我父王没有其他的继承人,所以格外的无法无天,整日就是欺负咱们姐妹。传出去的消息是他推倒了我的小妹妹,没传出去的那些消息,他在背地里不知如何苛待我们呢!外头的人都全然不知情!”
之前在人前都一直意气风发的小郡主,如今居然红了眼眶,如同小兔子一样在明棠的面前呜呜咽咽的,这副模样,是个男人看了就我见犹怜。
“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家的家业被一个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窃取。这些日子,你也受了这么多委屈,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明棠闭了闭眼,压下自己心中的那些怪异和恶心,只能这般说道。
“你去杀了他吧,去杀了他吧!你不知道他这个畜牲……他知道自己与府中的姐妹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曾经羞辱过府中的姐妹,甚至连我都曾被他……”
到这里,少女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的哭着,好像恨不得立刻扑到明棠的怀中。
明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想到在离家被害之前都还是一团孩子模样的沈鹤然会怎么去侮辱一些姐妹——那场面压根就想象不出来!
但是话已然说到了这里,也许以一个真的如果被蛊惑的人的角度来看,杀了沈鹤然,这一个没有任何继承人的王府,就成了他唾手可得的掌中之物。
最宠爱的郡主嫁给自己为妻,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整个王府的势力,这是如何一套惊天好棋,谁也不会不心动。
明棠垂下了眼睛,思考了片刻,就说道:“……郡主对我情深意重,我自然不会辜负郡主对我的一片心意。定去取这狗贼首级,不叫郡主受委屈。”
小群主那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个笑容,好像想说些什么,外头就急匆匆的有人跑进来,说是王妃娘娘气顺了一些,要见明棠。
明棠便随着人先去见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依旧是在屏风后,听上去气喘的声音仍然有些浑浊,明棠一进来,便主动开口:“既然咱们也是一家人了,此事我定会为娘娘分忧,那小郡主既不是娘娘的亲生子孙,怎可让他如此欺负府中之人?!”
王妃娘娘大惊:“你是从何得知?!不是你说的那样,那只是外头谣传罢了!”
明棠有些不耐了,不想再与她演这些没戏的内容,所以坚定的说道:“我已知晓此事,我必定替王妃娘娘鞍前马后。娘娘对我如此看重,郡主也对我一片心意,我必将此狗贼之首级当成聘礼,迎娶郡主过门!只是我没有法子。”
王妃娘娘听明棠都如此说了,只觉得此事如此简单,话语之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得意之色:“我自然有法子。”
说着如何如何这般这般,竟是说出一套严密无比的恶毒之法,那方法绝不是一时片刻能够想出来的,必然是她在心中想了许久。
方法一说完,厅中顿时寂静无比。
王妃娘娘有些疑惑,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法子吓着明棠了,却不想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声音:“好!若不是我今日被人绑着,我还听不出来,原来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你那些计划之中所提到的那些药品,果真如旁人所言,皆是一些下三滥的东西,难怪当年对你如此真心义重,原来你竟是用那些药物一直用在本王的身上,叫本王对你死心塌地,好恶毒的人!”
外头的屏风突然被一股大力给掀开了。
王妃娘娘原本还沉浸在自己这一场绝妙表演的欣喜之中,听到这声音,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只见外头是身上的绳子都甚至还没挣脱干净,就已经怒气冲冲一把打掉屏风的静海王。
静海王。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长驱直入,只用了半根手指,就将暴怒的静海王压制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王爷稍安勿躁,今日虽然是多有得罪,将王爷直接给绑了来,但是若不是用这法子,王爷恐怕一辈子也看不穿您的枕边人心中究竟有多么恶毒。”
他一下子往静海王妃身边而去。
那一段距离旁人走着,怎么也要三五步,可是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厮脚下,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静海王妃的身边,一把擒住了她的臂膀,将她的双手扭在背后,直接扯下了她肩口的衣裳。
裸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块雪白的皮肤,但那小厮丝毫没有停止,手点住了不断挣扎的静海王妃身上的几处穴道,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那肩膀上一点一按,就扯下来一块人皮。
那不过是一张像人皮面具一样的遮挡物,一被扯下来,就露出她肩膀上一朵硕大的金色刺青花朵。
明棠一眼看清,瞳孔下意识的一缩。
她没看错,那果然是金宫之花。
“你与金宫勾结。”
明棠道。
静海王妃还没反应过来,明棠是如何认出这刺青是什么的,身上另外一边肩膀上的衣裳也被扒了下来,用同样的方法揭去了她肩膀上贴着的假人皮。
那一边露出来的刺青,是一个纠缠在一起的蛇蝎。
擒着她的小厮一顿,眯了眯眼睛:“伏灵宫。”
明棠一惊,在那么一刻,突然反应过来了。
金宫,真正勾结的应该是伏灵宫。
否则金宫一个那样的江湖组织,怎么会有那么多源源不断的各种各样的奇怪药物?
是伏灵宫在背后,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绕来绕去,竟然是它们连接在一起。
王爷还在那里气的浑身颤抖,痛呼不已,静海王妃识破了身份,顿时露出本来面貌就想逃走。
可她没想到,被乔装打扮成小厮的飞云先生等的就是她,牢牢的擒住了她,她根本就动弹不了一分一毫。
而飞云先生手上一股气力一吸,站在原地的静海王就一下子飞到她跟前,她不由分说的给静海王把了脉,笑了一声:“又是一个和明家二爷一样,被女人绝了育的怨种。不过算起来也没有明家二爷那么冤,至少你还能生女儿,那一位真的是什么也生不出来。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你遇见这农女之后一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当然是因为她给你下了药了,否则好好的正常人怎么可能只生女儿,还生那么多女儿,却生不出一个儿子?伏灵宫以女子为尊,本部教众从小就服下了药,生出来的孩子只有女子,没有男子,她怕你和别的女人生出男孩来,所以就干脆绝了你的育,你和谁也只能生女孩。”
静海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开始哭嚎,对于最看重子嗣的他来说,这恐怕是他人生之中最不能接受的消息。
便在这样的狼狈之中,沈鹤然一身红衣提着剑进来了。
“真是精彩。”沈鹤然长叹。
明棠看着他那一身衣冠不整的样子,身上还一股子酒气,忍不住皱眉:“你在我那头住着那几个月,就学会喝酒了?臭的厉害。”
沈鹤然嬉皮笑脸的摇头:“今日痛快喝些酒,又怎么了?”
痛苦哭嚎着的静海王和静海王妃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一下子就如同被抹了脖子的鸡一般,瞪大了眼睛。
“你们……你们勾结在一起!”
在座的各位,没有谁是蠢人,看到这副架势,就是再笨,也已经想到了因果。
明棠与沈鹤然,根本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针锋相对的关系。
明棠没有再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忙,没有这些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看他们狗咬狗上。
*
这段时间以来,上京城之中的大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静海王府突然被盗贼屠戮,王爷和王妃二人惨死,然后王府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那些姐姐妹妹的也没几个逃出来,就是有逃出来的,也不过是些庶出的女儿。
整个王府留下来的,就只剩下一个当日跑出去喝花酒喝的伶仃大醉不省人事的小世子。
这还没完,镇国公府突然就分了家,那位明家四爷说什么都要分家,谁也拦不住。
只不过也没人拦他,他自己要分家,那就相当于放弃了他这一房,对于世子之位的竞争,他闹着要分家,也只有老太太万分不舍得分了些东西出去。
然后就是明二爷。
其实这段时间因着自己的女儿在宫中做着宠妃,他的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安抚,也没有闹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可谁能想到,当初他想要人杀掉的那一对双生女,早就被明棠悄悄的养了起来。
他们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直接就告了状,说是明二爷明明有官职在身,却公然狎妓,不仅如此,还时常甚至是在祠堂这等大不敬之所,而有了她们在前,后头冒出来的妓女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有一人甚至举报明二爷在先帝驾崩之时,时值国丧,如此最需要守孝之时,他竟然还在花天酒地。
这不仅仅是隔职查办的大罪,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明二爷的国丈梦还没做热乎,就被一刀拉出去砍了头。
然后明棠一状告到应天府,状告祖母侵吞自己亡母的嫁妆,在众人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带着应天府的官兵抄了高老夫人和二夫人的私库,对着当年沈氏嫁过来的时候带着的礼单一样一样的验,对发现其中侵吞的数额超过几十万两白银之巨。
不仅如此,她还早就在暗中收集好了证据,包括父母之死的蹊跷,妹妹死的蹊跷,桩桩件件全部都指向高老夫人和她的手下叶氏所为。
叶氏主动投案,然后被关在囚牢之中上吊而死——当然了,真正的叶氏自然不可能自己送死,明棠许诺,叶氏只要愿意去指认高老夫人,就给她一条生路,一定会救她出去,她还真的信了,结果进去之后就发现自己此生绝无希望,然后就这样死在了牢房之中。
有财产人命之仇,明棠发了狠,说是若不惩治此等毒妇,一头撞死在应天府门口。
京城之中鲜少有这样撕破脸面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明棠一改自己往日里沉稳作风,这件事情做的又急又快又狠,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之地,也没有留任何后手,狠绝至极。
再加上她背后有西厂为她撑腰,案子审的非常快——而有了此事在前,明家在老家的那些族老立即表示,此等妇人不堪为妇,是以开了族谱,直接将高老夫人开除族籍。
高老夫人风光了半生,却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惨烈的出局。
而她如此重的罪名,等待她的,只有秋后问斩。
高老夫人没有办法,当然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宫中那一位是自己嫡亲孙女的宠妃娘娘身上。
但是高老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宠妃娘娘还没来得及救她,就先传出了乔氏因她而死的消息。
死了丈夫的乔氏很蹊跷地死在了镇国公府中。
有明棠在,西厂的能人异士自然直接介入此案之中,查明乔氏暴毙原因,桩桩件件查的十分清楚,关于高老夫人如何在暗中偷偷下毒,又如何这样害了乔氏。
而宠妃娘娘甚至还来不及伤怀,忽然又出了大事,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佑,谈何去救那还在牢狱之灾,享受着的高老夫人?
五月初,应太后娘娘之召,选了一批样貌较好的道童进宫念经,其中有一位容貌胜雪的道童十分得太后娘娘宠爱,他能说会道熟读各种经书,在所有人之中脱颖而出,一下子就被太后娘娘所注意到。
而后她便直接一状告到太后娘娘的面前,说是自己被人占了身份,那位如今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的宠妃,实则是顶替自己名姓进宫的明宜筱。
柳霜雪,状告明宜筱欺君之罪。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小皇帝已经爱到疯了头了,要将她封为皇后之时。
事发的时候,正是封后大典,将要开始之时。
文武百官齐聚,太后娘娘原本想叫人悄悄将她押送而来,却没想到推搡之间无意扯烂了她的衣裳,发现她那白皙的背上赫然不知何时被人刺青上了“通奸淫荡妇人,与太后同类败坏礼制,当暴毙”。
众目睽睽之下,文武百官不知多少双眼之下,那些刺青赫然刻在她的后背,而她却毫无所知。
她当然没有知觉。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和自己的侍卫逍遥快活,什么事情都让她的侍卫伺候,穿衣洗漱,事事都由男人所做,她根本不知在她熟睡时,被人在背上刺青下了这些,也没有旁人提醒。
惊慌失措的新任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前来本要将她带走的侍卫头子,也是那在趁乱之中扯烂了她衣裳的侍卫,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日子与她一直厮混,那心心念念的小少年。
皇后与人通奸,本是奇耻大辱的大事,这还完全不曾安抚下来,文武百官惊骇的不知该如何自处,那头又出了大事。
太极宫中,那些被关着的,太后娘娘往日宠幸的道童,不知何时全跑了出来,昔日太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宠臣,紫衣侯刘体,当着皇上的面告太后娘娘骄奢淫逸,早在多少年前便在暗中豢养男宠面首,淫乱后宫,甚至在先帝刚死之时,就迫不及待的召了三五个少年入册侍奉。
太后一把年纪,却没有想到自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将最不堪的一面翻了出来。
小皇帝先是为自己最宠爱的女人,自己亲手扶上去的皇后娘娘与人通奸背叛所震慑,然后又乍然听闻自己的母后竟然如此的荒淫无道,当庭之下受了刺激,竟疯了,提了一把侍卫的剑,先是一剑斩了就在自己身边的明宜筱,随后冲到太后的慈安宫中,一剑将太后砍死。
而他自己也没再活多久。
明宜筱在他的身边,给他吃的可不是什么好药,他这么一个永远只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女人,又怎么会去在乎皇上的身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甚至在自己的权利欲望彻底被鼓动起来之后,明宜筱还想过不如趁早将皇帝杀了,自己腹中这个孩子虽然生不下来,却可以狸猫换太子,像当初的太后娘娘一样,她也可以携子上位,成为这个王朝真正的统治者。
所以小皇帝的身子早已经坏的差不多了。
他今日受到如此刺激,先是丢失了神志,疯疯癫癫,接连杀了两人,随后浑身气血倒流,暴毙而亡。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在同一时间突然全部蹦了出来。
整个皇家颜面无存,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暗中安排这些消息瞬间就流传到了整个上京城,将整个京城都搅得一团乱糟。
这些消息如同一把搅浑水的利刃,将整个上京城原本平和稳定的秩序扰得一团乱糟,原本彼此对峙着,僵持着,兴许还能维持些稳定,如今谁也没办法再在这样的情形下平和下来。
皇室失去了所有的颜面,自然也失去了民心,早就有那些按耐不住的想在暗中造反;
没有谢不倾在京城坐镇,那些各方势力自然谁也不服谁都想赶在这位京城之中最大的权势集成者回来之前,抢占最大的一杯羹。
谁也没有注意到,好像一直都处在这些所有事情中心的明棠,悄悄的消失了,不见了。
她离开了京城。
她去找她那位久久未归的心上人。
城门口离去的车马鼓起阵阵烟尘,南下的道路自然并不平静。
明棠前往那些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竟好似归心似箭——也许在将自己所有的血仇都了结了之后,她已经无家可归,有心上人所在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家,所以去投奔去寻她心上人的路,才是真正的归心归途。
明棠找到谢不倾,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功夫,这其中还多亏了她那位姑姑的相助,当初趁乱之中,其实有很多人想要拿捏住明棠——毕竟有些事情不是能瞒的那样紧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这样权力动乱的之际,明眼人都能看出,西厂能够这样帮着明棠,那必然是她与西厂的头子关系匪浅。
所以很多人都想在谢不倾回来之前,先把这个唯一一个能用来威胁谢不倾的人握到自己的手中。
是姑姑帮了明棠顺利离开京城。
明棠走的紧,马车离开之际,忽然听见身后姑姑的声音。
“你一个小小的女郎啊,能有这样大的勇气,也是姑姑我所佩服的,你去吧,姑姑的人会一直跟着你的。”
马车走出去了,回不了头。
明棠听了这话,几乎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自己的身份从来没被人识破,却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姑所看破?
鸣琴随行,却在这一刻,看透了一切:“其实也十分正常,姑姑当年也是女扮男装之人,自然知道什么要隐藏什么,要展现什么。也许姑姑在见你的第一面,就已经看穿这一切。”
明棠心有感慨,会想起许多过往,只觉得好像自己努力了多年,累积了许久,分明是想着一步一步而来,却在最后为自己的心意所震动,一下子被她如同点燃的火药一般,窜上天空,成了炸得所有人都能看清的焰火。
就像是当初明棠跟着谢不倾看到的那一场烟火一样。
也像是她从那以后就一直停留在谢不倾身上的心意一样。
过往凡尘种种,其实皆不如身边人。
明棠一路南下,历经千辛万苦,正如当初谢不倾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进入西南腹地,去寻找一味能够为她绵延性命的灵药时那样毫不犹豫,她追随而来的脚步也同样毫不犹豫。
这一路上十分困苦,也有西厂的人跟随护送,都知道这位小主子身子不好,可这样长途跋涉之苦,她也咬着牙不肯吭一声,都是只为了他们的主子。
也许当初确实会心有轻视,但是见过这一切之后,没有人再敢对她轻视。
众人一入而下,明棠忧心忡忡,终于寻到正好出来的谢不倾。
他多了许多伤不错,也折损了许多人手,但是他居然当真在遗址之中取到一味能解九阴绝脉的圣药。
明棠与他相见,一个灰头土脸,风尘仆仆,满是长途跋涉之苦;一个几乎是浑身浴血,脸上瞧不出半块好肉。
也正是那么一刻,明棠头一回明白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该是何等情形。
她一头撞进谢不倾怀里。
有人如此,她已不再奢求别的。
天命如此,性命如此,她只求月满情满,有谢不倾,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
〈番外〉
明棠要与谢不倾成婚这件事,原并没有任何人知晓。
她其实已经随心所欲惯了,而且前世里困在明棠这个身份里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的本性,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两辈子都好像永远困在复仇之中,抬头闭眼似乎一生都只困在复仇里。
直到仙人与她暗示,谢不倾兴许会出意外。
好在他没有死,而在那一刻开始,明棠就已经不再想永远都困在复仇里。
在明棠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不顾一切地要南下去寻谢不倾的那一刻里,在她知道谢不倾是去了伏灵宫的旧地,重游那曾让他伤痛万分的旧地只为了给她寻求一线生机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也许世间的一切都不如眼前人重要。
索性从前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再多的她也并不在意。
爵位一事,她本就可有可无,也许因为一辈子拘在权势之中太久,当将那些仇人都解决之后,她便无意再踏入权势的漩涡。
她不想再继承镇国公府的爵位。
于是世间再无明棠,她跟着谢不倾,同看他此后往后二三十余年的战火枭雄。
当年寻来的那味药,明棠被谢不倾哄着服下,谢不倾之毒,却很是无解。
其实他们身边的人都在想,天命相隔,又如何舍得。
只是有一桩事有趣。
谢不倾身上的毒,实则解开了。
那解药从何而来呢?
原来是拉泽圣女,呕心沥血写了一本那位仙人爱看的话本,从她那里换了一颗续命的金丹。
谢不倾百病全消。
“后来呀……后来战火纷纷,他们二人始终相伴,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拉泽如此落笔,阖上纸稿。
风吹动纸页,赫然三个大字。
《谋千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