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虽然恨不得啃他几口,但是眼下也知道这交易对她来说全是好处,对他来说却没有半点好处,他跟她做这交易,为何?
小狐狸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半点儿不相信。
青年人已经爱上了手下毛茸茸的狐耳的手感,忍不住蹂躏着,一边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何的,更何况我杀他,我心里面就觉得快活,咱们双赢,有何不可?”
明棠狐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连他还揉着自己的耳朵都忘了。
“小帝姬,小狐狸崽子,可要早些做决定。若如今做不下这个决定,过了这个村,怕是没有这个店了。”
青年人笑眯眯的眼睛中全是诱哄。
明棠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指尖,最终还是耐不住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不能食言而肥,一言为定。”
青年人险些笑出来。
当真是……好骗的很。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笑,若是一笑,这小狐狸崽子恐怕又要恼羞成怒了。
青年人伸手又去捏她的耳朵,道:“好。”
明棠很是不喜欢对面的封无霁,她未必没有那个亲手杀封无霁的实力,却也知道这是一个偌大的宗门,封无霁手底下里的人繁杂的很,若是真对自己群起而攻之,自己也未必有那全身而退的本事。
但是若是有一个实力比自己强大过不知多少的人做自己的同伙,那便很有可能了。
既然如此,小帝姬自然能屈能伸。
这耳朵暂且借给他揉一揉也不算大事,他又不知道他们青丘狐族的习性,兴许只是喜欢狐耳罢了。
小帝姬自暴自弃地想,想通了,又觉得自己也不用出什么大力气。
反正认识,叫他揉一揉耳朵,也算是他的报酬了。
青年人垂眼看着明棠那大眼睛之中几乎可称是被他一眼看透的种种情绪,一时之间尽是笑意——原来他这心上人,他这在手心里头捧着的白月光,若当真是个年龄尚小的女郎,无忧无虑地长大,原来是这般模样,
他算是知道了,这催眠术虽然不大厚道,却叫他这心上人丢去了前世的那些枷锁与仇恨,叫他也能看一看,在没有那些痛楚与血仇之间,她也该是他最怜惜的娇娇儿。
她也该是这样模样。
天真娇憨,聪敏机灵,而他一辈子在她身侧,为她遮掩所有风雨,叫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
青年人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宠溺之中,又慢慢漫上许多怜惜。
可怜她,经历过那样多,才成为后来那般小心翼翼,机关算尽的模样。
若他能早一些,再早一些……青年人长叹了口气。
明棠见他似乎有些出神,禁不住推了推他,大抵是示意他,交易已成,耳朵也给他揉了这许久了,是不是该动手了。
青年人顿时回过神来,却不着急动手,只说:“你要同他和离,这话得你先说。”
明棠顿时觉得上当受骗,一下子收了妖力,将自己的狐耳收了回去。
没了掌心里头那毛茸茸的手感,青年人还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于是只好揉了揉明棠的发顶,聊以慰藉。
而对面的封无霁与姜思绵,一个面色深沉晦暗,一个却搞不太清楚情况,目光只是深深地凝结在封无霁的身上。
封无霁却有些恍然未觉。
他还是这般看着对面的明棠,眉头紧锁着。
他这样爱他的阿棠,在未进入这催眠术之中的时候,他亦曾想过,若是阿棠愿意看他一眼,他都只觉得是自己的大幸.
可是如今不知为何,阿棠这样百依百顺的在他身侧,是他从前何等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见了对面二人如此亲昵无间,他的心神却好似全然被对面给吸引过去。
连阿棠站在他的身侧,轻轻握着他的手,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他不知自己心中的那些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封无霁究其根本,百思不得其解,便也只能觉得自己是被这催眠术之中原有的设定影响。
总归一个是自己这身份的夫人,尚未与自己和离,怎能与旁人这样勾搭拉扯?
故而,他生气,也是应当。
封无霁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甚至再不因此而觉得别扭。
他冷眼看着对面,语气却不知何时早已经软化下来,只道:“我想,是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叫你心中觉得委屈了。但是你可忘了,当年你执意要做我的夫人,叫我宗门上下为你蒙羞多少?如今你要合理,是否太过冷血了些?”
明棠被青年人出尔反尔已然是勾得有些羞恼了,封无霁正好撞到她的气头上。
虽然知道自己记忆中的那一切都不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但不知为何如今自己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便也不能看着她眼睁睁受了这样多的委屈,还要被人泼脏水。
于是明棠故意往青年人的怀中一靠,一副亲密恩爱的模样,用眼角斜瞥着封无霁,神情极其不屑:“封无霁,你如何敢提起那些往事?”
她脸上的鄙夷太过明显,与封无霁记忆之中的小帝姬截然不同。
他看着明棠眼底明晃晃的厌恶,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口一痛,如同针扎一般:“你……”
“你对‘我’所做一切,敢说自己哪个字对得起‘我’?”明棠都不想听他那张能够颠倒黑白的嘴里能够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冷眼看着封无霁那模样,只觉得可笑。
纵使是有这样一副绝妙的皮囊,内里却是个烂透了的渣滓。
明棠又在自己这被强行塞入脑海的记忆之中翻了又翻,想起来当初的事情,嗤笑了一声:“若真要说你曾有哪里对得起‘我’,那也不过就是当初长街初见的时候——当初你对‘我’着实有恩,可这样多年,你那一点儿恩情,‘我’也早已经还尽了!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叫你蒙羞!”
闻言,封无霁脑海之中有些“嗡嗡”的,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阵跳的疼,甚至有几分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
而催眠术外的小院中,一直维持着密法的密宗大法师,口鼻中已经有血蜿蜒而下。
但他却丝毫不顾,甚至咧出一个有几分狰狞的微笑。
太好了。
密宗的催眠秘术其实十分错综复杂,便是当年的金顶佛子也未必能够全数施展,更何况是他一个层次不够的大法师。
要维持一个人的意识已然困难,却不提这其中有三个,明棠与谢不倾的意识相互依存尚且能保,但后来强行要入催眠术的“他”却无人可依。
整个催眠术崩坏,原本应该在姜思绵身躯里的明棠却进了另外一人的意识里;
而“封无霁”却不知,他只会把以明棠为模子,量身打造的姜思绵当成他的阿棠——
他最初想要的,便是明棠对他情根深种,忘却前尘。
但如今他连人都认不出来,恐怕根本做不成这一切。
更不提如今,这催眠术之中已经不只三个意识。
他不过也是凡人,寻常从前为金主构筑这样的催眠术,回回都极为伤神,想不出那样多栩栩如生的情形,每一回都极为耗费心力。
后来无意之中在拉则的书房之中瞧见她偷偷看的那些话本,虽都是些不入流的志怪故事,有些是与现实相同的,有些却与现实截然不同。
这些故事或多或少十分完整,便是一个极为栩栩如生的情景,正好可作为构建催眠术之蓝本。
于是他不再自己思索,每一回世界都依照着那些话本之中的世界而做。
此法确实轻松,但是使用的次数越多,他便越发现,此法大有弊端。
多年前学习密法之时,传授其法的法师曾告诫过他,绝不能够以已有故事构建催眠术,需得自己重新构思,不求尽善尽美,却要是他亲自所想,甚至限定时间,不能思考太多。
他也曾问过法师,为何不能用世事来构筑,毕竟取材简单。若是要限定时辰而作,他想出来的催眠术瞧着还算尚可,实则漏洞百出,难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法师并未告诉他。
他从前兢兢业业,也不敢私自违反戒律,唯恐受神责罚;
但如今他已经叛出密宗,不再信仰当初之神,更不怕戒律惩罚。所以为了省时省力,多开法事积攒钱财为拉则救命,他用那些已有的话本故事大行其道。
此后他便渐渐知晓,为何当初的法师警告他绝不可使用已有的故事构筑催眠术。
以那些话本为基础构筑催眠术之中的幻境固然省时省力,但因话本原本写得太过详尽,其中的人物也实在栩栩如生,于是在催眠术之下,催眠的时间越长,便越有可能叫那些本就在话本之中有种种深深纠缠的角色生出自己的意识——
那样的意识,是容易嗜主的。
换而言之,若此等意识与他放进去的人之意识相冲突,便有可能将人的意识逼疯,甚至磨灭。
那他的肉身即便活着,他也成了一具疯癫的行尸走肉。
但是从前他从未施过这样大的催眠术,这样的弊端并不曾造成什么大影响。
如今却不同,催眠术越发崩坏,他几乎失去了对催眠术的控制能力。
但越是如此,封无霁的意识便越有可能毁在这一场催眠术之中。
他会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疯子,会死。
想到这里,他便热血沸腾。
只要能叫这白眼狼去死,那他为维持这秘术而死,也算是保护好了阿妹拉则!
大法师擦了一口自己口鼻之中溢出的血,手捧起金铃,继续往其中加迷神香,围着小院而行,让越来越多的迷神香裹挟众人。
*
封无霁脑海之中的疼痛终于停了下来,眼前的黑也终于消减了些。
他脑海之中还还有些隐隐作痛,耳畔却好似仍旧回想着明棠那一句嘲弄。
她道:“若真要说你曾有哪里对得起‘我’,那也不过就是当初第一回,长街初见的时候——当初你对‘我’着实有恩,可这样多年,你那一点儿恩情,‘我’也早已经还尽了!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叫你蒙羞!”
长街初见?
第一次相见?
封无霁原以为自己早忘了自己第一回见到明棠是什么模样,可如今回想,倒觉得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也像往常一样给弟子们上完了早课,正从奉祝宫殿门前经过,天边就听闻青鸾鸣叫之声——有青鸾为她引路,她乘着青云而来,欢欣无比地落在他的面前,一双灵动的碧瞳瞬间映入他的眼眸。
她说:“我寻了你数年,如今终于找到了你了,他们说你叫封无霁,无霁哥哥,你可愿娶我为妻?”
明棠的美貌天下难寻,封无霁不敢说自己从未有过丝毫动心,但即便有动心,那也不过只是微微一动,是人之常情。
但她的热情从未变化,即使他浑然不记得自己少年之时什么时候去过她口中说过的那样一场花灯会,她却将那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她说她那时候就想嫁给他,如今终于求得父母应允,带了泼天的财富而来,一定要嫁给他为妻。
封无霁从前对她何等不耐烦,从未听完过她絮絮叨叨说起的那些故事,也不知道二人当年是否当真有什么一面之缘的缘分,只恨她不知从哪儿弄出这样一件由头,来攀扯他的注意。
但那时候他正逢巨难,门中雪上加霜,群狼环伺,他太缺那些财富,更缺青丘这样强硬的后台为他撑住摇摇欲坠的门庭,于是看着那双耀眼的碧瞳,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那时候她是极为快活的,似乎从未这样快乐过——可他自知自己的心上人是姜思绵,不能给明棠一丝希望,故而成了婚就将她关在祖祠里。
所幸她天真懵懂,又痴恋于自己,自己说什么都听,一直呆在祖祠之中,哪儿也不曾去,任他予取予求。
那便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长街?
长街究竟是什么?
封无霁被裹挟进汹涌的情绪之中,竟意识不到,自己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我。
他反复地想,他与明棠从未有什么长街初见。
当初他以为那不过是明棠的编造,可到如今她这样提起,却仿佛又煞有其事。
封无霁开始思索当初明棠絮絮叨叨多次的那些初见,可他着实对此不上心,什么也没记住,半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而这时候,那青年人才一笑:“你自然被他骗了。当年的恩不是他,当年的初见,自然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