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露入口口感微涩,酒味倒不重,明棠喝来润嗓,口中还有点心的味道,没察觉到那点涩意,三两口就饮尽一杯。
谢不倾便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坐。
明棠不知他怎么坐到自己身边来,略有些生疑地看他一眼,见谢不倾没有挪开的意思,微微撇了撇嘴角,也没多说。
小兔崽子头发还披散着,一张脸儿愈发显得盈盈一捧。
谢不倾专注地看她。
明棠吃东西的模样斯文秀气,一个水晶虾饺,她咬五口才吃完,一举一动皆规矩,脊背笔直,行动风雅,赏心悦目。
她的指尖比玉箸还白几分,瞧不见一点儿茧子,削葱根一般莹白。
若她是个女郎,又是镇国公府大房留下的唯一一个嫡女,孤女在府,群狼环伺,又有这倾城容颜,觊觎她的恐怕不止镇国公府这些人,必然比如今情势更加糟糕。
这也许便是她扮做郎君的原因?
谢不倾勾弄她的发丝儿,漫不经心地问出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何故要扮成郎君的模样?”
明棠咽下了口中的点心,就了一口清华露,这才答话:“父母不曾言明。自记事起,父母便叮嘱我,日后我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出郎君,定要捂住自己的身份。我猜,大抵是要个郎君袭爵罢。”
谢不倾微微一凝,想起来曾听闻的镇国公世子夫妇的消息。
相传明棠的生母沈氏,在怀着长子明棠的时候为流民所惊,伤了身子,难产血崩,虽所幸保住一条命,诞育的长子明棠却体弱不堪,后来诞下的次女明婉亦是自小就缠绵病榻,之后便再无孕育子嗣。
偏生二人鹣鲽情深,并未纳妾,彼时的镇国公继夫人高氏几度想为世子张罗纳妾一事,却始终未能成功,故而大房子嗣凋敝。
大抵是因为子嗣无望,这才让明棠自小女扮男装,用以袭爵,免得镇国公府的爵位流到继夫人高氏一脉去。
谢不倾的目光软和了些。
分明是女郎身,自小身份尊贵,本应同这上京城之中骄傲肆意的大族贵女一样松快活泼,却从小戴了枷锁,成了这假凤虚凰。
若他夫妻二人尚在人世,还能为明棠庇佑一二;
谁曾想他二人接连去世,只留下这一个孤女独自人世徘徊。
谢不倾没多说什么,抚了抚她的发顶。
明棠的耳根已然有些红了,想是酒意熏然。
她大抵是想了什么心事,食不知味地又连饮了两杯清华露。
日月池是帝后曾用的浴池,净室的墙壁上镶嵌着宫灯照明,角落里甚至有一金蟾吐珠的流水塑像,金蟾的口中衔着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给满室洒下莹莹光辉。
光下明棠的唇上沾的酒水越发明亮,映着她的唇娇软丰盈。
谢不倾方才一直以内力压制着药性,如今这时,倒也到了能松开的时候。
明棠在一边嘟囔,大抵是嫌清华露太苦涩,只皱着眉头要漱口。
谢不倾便给她端来痰盂水碗,伺候这娇气小狐狸漱了口,免得口中苦涩。
而他自己却伸手将另一壶清华露拿来,为自己斟酒半盏。
明棠察觉到他就贴在自己身边的呼吸渐热。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谢不倾那一侧而去。
从酒壶之中倒出的酒液清凉澄澈,在白瓷酒盏之中如同弯曲的河流汇聚,倒映灯火成一弯银河。
而谢不倾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上头,指腹的那一点朱砂痣明艳如昨。
他的手,在灯火下毫无瑕疵。
明棠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那手上,只觉得谢不倾那一双手,着实比那塑像巨匠手下精雕细琢的巧夺天工之物还要精致无双。
谢不倾分明察觉到明棠的视线,却仍旧好似恍然未觉似的,端起那酒盏,仰头一干。
溢出的酒水顺着他殷红的唇角滑落,有些沾在他的指尖,有些则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过他的脖颈喉结,一路隐入衣襟。
明棠这时候才发觉,谢不倾也不过是刚刚出浴。
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中衣,松松垮垮地系着衣带,未擦干的水珠打湿了衣裳,绸缎便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地显出他上半身的肌骨轮廓。
宽肩窄腰,腰腹精瘦,平素里穿着衣裳瞧不出什么,如今这般才知他瘦削颀长的身形下藏着多少隐而不发的力量。
明棠有些看得痴了。
她酒意熏熏然上了脸,从脖颈下漫上淡淡的绯色霞光。
而谢不倾咽下了口中的酒水,又抬起手指,以舌尖卷去自己指尖沾着的几点酒液。
眼角眉梢几分邪气,药性翻涌而上的冲动化作他较平日里不知邪肆多少倍的神情,一点点舌尖从自己的指尖舔过,明棠好似都瞧见那几滴酒水是如何被他卷入口中。
就好似他压着她深吻的时候,带着她也卷入舌的漩涡。
随浪而来,一层一层的情浓。
夜明珠盈盈润光下,谢不倾半垂着眼,懒洋洋地看着瞪着迷糊眼儿看他的明棠。
明棠被他眼眸之中从未见过的风流色所摄。
只觉得勾魂夺魄,举世无双。
他好似志怪话本之中,那月色为衣,妖气横生,爬墙而来的妖邪。
松松垮垮地着着衣裳,半趴在女郎的窗口,慵懒迷人,成为她一到夜里就又爱又恨的梦魇。
明棠忽然觉得这净室之中太过温暖,朦胧的水汽将她的思绪理智一同卷得天翻地覆,眼前天地间唯独只剩下一个谢不倾。
她有些口干舌燥。
分明才尝过那清华露并不是什么好喝东西,可瞧见它沾在谢不倾的唇上,淌在他的指尖,再缠绵悱恻地亲吻他的脖颈,一路依依不舍地隐入洇湿他的领口,明棠又觉得口渴,想再饮一盏。
“看痴了?”
谢不倾不知何时,已然将明棠半楼在自己怀中。
明棠竟也点点头。
她面上一片绯红,已然是醉了。
谢不倾便复又倒酒,明棠的视线几乎一直粘在他的手上。
故技重施。
但这一回,谢不倾没舔去自己指尖沾着的那些酒水,见明棠的视线几乎一直粘在上头,便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尝尝?”
明棠微微皱起了幼瘦的眉。
她默然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能吃?”
她每回醉了酒,说话便有些含混不清,口齿软糯,像是一团粉白的糍粑米糕。
香软可口,沾了手就脱不开的软玉温香。
谢不倾诱哄似的说道:“你也舔舔,不就知道能不能吃了。”八壹中文網
明棠便没犹豫。
她试探性地在谢不倾的指尖微微咬了咬,尝到了清华露的味道,又迟疑地仿佛含吮糖糕似的轻轻吮吸了两口,便抬起了头。
谢不倾深为那温热柔软至极的触感所摄,经不住吸了一口气,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而明棠毫无所查。
她一团浆糊似的思维浑然没察觉,方才谢不倾便是在她含吻的位置舔过的,只抬着头,看着谢不倾,神情有些控诉:“苦的。”
明棠如此纯粹地嫌弃清华露的味道是苦涩的,引得谢不倾微微一笑。
他蛊惑似的将她压倒在软垫上,两人的发都缠绕在一起。
彼此带着酒香的呼吸交缠,谢不倾的眸色一片炽热。
“本督才吃过糖糕,你尝尝?”
明棠自小就是怕苦贪甜的,才觉得那清华露引得口中一片苦涩,如今听谢不倾说起他吃了糖糕,迟钝而无辜地看着他:
“可还有糖糕?”
“没有。”谢不倾捧着她的脸,微微地笑。
明棠便苦恼地皱起眉头:“没有糖糕,我去哪儿吃。”
谢不倾便已然俯身在她面前,轻轻地咬了咬她的鼻尖,低声呢喃:“明世子,棠棠儿,你这般聪慧,可想一想?”
明棠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才觉得灵光一闪,顿觉自己想到个好法子。
她伸出了手,攀附住谢不倾的脖颈,将他再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一口便毫无章法地亲在他脸上。
只可惜她生来头一回主动,没那经验找准位置,一口便亲在了谢不倾的下巴上。
谢不倾分明是要逗她,半点不如她的愿。
明棠骨子里很有些倔强坚持,见自己一亲不成,便再来一次。
谢不倾便逗弄猫儿似的,微微仰头,明棠又一次亲在他的喉结。
兔子急了也咬人。
何况明棠是只会亮爪子的兔子。
她生了气,捧住谢不倾的脸,终于看准那唇角挂着半点戏谑笑意的薄唇,急急吻上。
明棠于此道实在不是无师自通的良才,愣愣地亲了,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谢不倾想起自己小年夜的时候分明教过她一回,她却仍旧半点不会,便微微松开她的唇,如同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一般喘着气教她,于唇舌之战,究竟应该如何徐徐图之。
明棠为着那一口糖糕的甜味,很是兢兢业业地按着谢先生的指引步步而来。
生涩的动作断断续续,丁点儿不娴熟。
可尝到她的主动,谢不倾却仍旧比往常还更有几分兴致。
勾得她尝了个遍,又一点点地含吻回去。
不同于从前步步紧逼的吻,亦不同于方才花树下安抚轻柔的亲。
他一遍一遍,如同要尝遍她的甘美,又要教会她的回应,不知不觉地撞倒了桌案,没饮完的清华露被撞倒落地,洒了一地,连两人的衣裳都沾了半怀的酒香。
那清华露的成本可不低。
谢不倾今日才觉得,何为酒之真意。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但酒再贵重,不及如今他怀中一抱。
及到终于松开之时,明棠早已晕红了双眼。
她有些晕乎乎的,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喘匀乎,迷迷糊糊地说:“……没有甜味……”
见她到这会儿还在挂念着糖糕,谢不倾不禁莞尔。
“没有甜味,却还喜欢?”
明棠酒醉,反应却总是直白的。
她睁着眼睛看谢不倾,当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尚可吧。”
谢不倾知道她别扭,鲜少直言,一句尚可便已然大是肯定。
于是他抿唇而笑,细碎地吻她的唇角:“那再尝尝?”
明棠没犹豫。
虽仍旧生涩,却也算得上是学会了谢不倾方才身体力行的教导。
她的动作倒是随心所欲,谢不倾察觉到她有翻身在上的意思,便也顺从地拖住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腰腹之上。
明棠鸦青长睫微垂,脸上已是醉意盎然。
而谢不倾更觉得如坠火场,唇齿之中的呼吸更是深重几分。
不知怎的又想起来在回京路上,马车上看的风月话本。
“雨打铃铛湿竹叶,情使女郎主上前。”
纵使现下暂时没那雨打铃铛的机会,如今能叫她主动一回,即便废了这许多功夫步步诱哄,谢不倾亦觉得不亏。
他耐心地同她周旋,又教会她如何撩拨,两人皆只觉得净室之中一片滚烫,连衣裳都好似着了连着心上的火。
明棠性子娇气,平素里清醒时不显,如今酒醉,倒都显露出来。
不知她是嫌热了还是不舒服,谢不倾只察觉到她愈发不安分,抖了抖身子,喉中也溢出不耐的轻哼,最后甚至不愿同谢不倾再腻在一处,径直就从他怀中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就要再去喝凉水。
谢不倾也任由她去了。
因他察觉到几分不对,目光微垂,落在自己腰腹处的衣襟下摆。
那一块儿布料诚然因为汗湿与温泉的水汽早就粘在身上,却显然亮着一分与周遭浑然不同的莹润光泽。
谢不倾想起某一回明棠被迫坐在他腿上的事儿,伸出指腹捻了捻。
同上回一样,沾手微润,暗香氤氲。
谢不倾眼角的飞红愈发明显。
明棠还在一侧寻水喝,身后却贴来一具滚烫的身躯。
他几乎是将她整个搂在怀中,按在了净室的墙壁上,问道:“当真只是要喝水,不要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