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江奕奕仔细思考了下他方才提出的问题,跟对方确认:“解释你为什么读不懂我?还是解释我为什么如此特殊?还是……”
“还是两者都有?”
江奕奕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分辨,但李一河分辨这些靠的也不仅仅是语气,他的逻辑运算和思维运转都处于高速运转,几乎瞬间解构出对方话语间的漫不经心。
李一河坐得端正,目光在江奕奕身上转悠,大脑飞速运转,综合着所有细节,包括常人无法发现,但在他眼里却一清二楚的东西。
现场沉默几秒。
李一河得出了结论:“你也不知道答案。”
对江奕奕来说,这绝对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话——因为对话的另一方,根本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沟通对象。
就算是失控的能力者,起码也残留着属于人类的基本反应,但李一河……
不知道是他的能力原因,还是失控状态导致的特殊,让他在对话时,省略过程,直接得出答案——而他的答案从刚才到现在,一次都没错过。
这种对话会让人产生被窥视了内心的错觉——就恍若某个老套的超能力,读心一般。
但江奕奕可以确定,这跟读心无关。
人类往往会因自己的渺小而将某些超越想象的事定义为不可能。
但事实上,对方如今展现的,恰恰是所谓的超越人类极限的能力。
超越人类极限的思维运转,超越人类极限的细节分析,超越人类极限的大脑。
人类无法抵达的彼岸,在他们手中绽放,才是能力者之所以被如此定义的原因。
江奕奕和白沧的能力因为作用在人类无法观察的领域,而无法直观的向世界展现他们的能力是如何超越人类极限的。
但李一河不同,他的能力作用在直观的领域——属于人类的判断、观察、分析,但与人类不同的是,在人们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得出了最终答案。
江奕奕再度调整态度,将多余的存在收起,平静注视对方:“事实上,我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这是江奕奕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正面确认这个消息。
小个子沉默的记录着这一切。
李一河的目光在江奕奕身上徘徊,无法跟对方对视这一点,极大的限制了他的判断——毕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但对江奕奕来说,这个窗户也有可能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这个记忆,跟你之所以这么特殊的原因有关。”
李一河并没有停顿太久,几乎是江奕奕话音刚落,就接上了话茬:“这里有人类,有进化不完全的人类,然后有一个你。”
“你既不属于人类,也不是进化不完全的人类,你是……”李一河停顿了下,眉梢紧皱:“你是这两者之外的存在。”
他没提问,事实上,他也压根没在跟江奕奕对话,他只是在解题,解一道无法解开的题。
“但这跟记忆缺失没有关系,世界上有无数的人在丧失记忆,但他们依旧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李一河倒推道:“所以,现在我们有一个答案了。”
啥?你是不是跳了无数步解题步骤?
小个子和白狼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怎么就有答案了,上一句话不是还在说失忆吗?
“你是外星人。”
李一河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明显错误的答案:“不对,以星盟对宇宙的探索程度来说,如果存在能悄无声息潜入星盟的外星人——却不急着侵.略星盟,反而在星狱耗费这么多时间,目的和行为冲突。”
江奕奕有种自己成为了旁观者的错觉,或者说不是错觉。
李一河盯着江奕奕看了两秒,在极其细微的沉默过后,紧接着道:“高纬度生物。”
江奕奕眨了下眼,将所有反应抑制在最深处。
李一河错过了这个极其细微的眨眼——因为他避开了江奕奕的目光。
倒是白狼对此的反应比江奕奕大许多,他提问,或者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高纬度生物?”
“这个概念在科幻小说里出现的比较多,从科学角度来说,尚未得到有力的数据证实它的存在。”
李一河简单的解释了一遍这个词道:“对我们来说,小说、游戏、影像等一切虚拟存在的世界,都属于低纬度生物。”
“而在高纬度生物的眼中,我们所在的世界也只是他们世界里某个虚拟存在。”
江奕奕忍不住再度眨了下眼。
小个子:“那按照你说的,高纬度生物要怎么才能去往低纬度生物的世界?”
李一河露出了一个忍耐的表情:“你觉得我知道?”
小个子继续发问:“一个连科学界都尚未定论的名词,一个没有任何依据的科幻小说式结论,你觉得这是答案?”
李一河忍耐的表情愈发克制:“这个世界已知的,能用科学解释的一切理由,都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能力者。”
“那么,只有超越科学限制的理由,才能解释这一切。”
“所以你的解释是,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李一河停顿了两秒,目光在江奕奕身上徘徊:“我需要更多信息。”
小个子梳理了下方才的对话,整合思绪,询问李一河:“就好像能力者的出现一样,在第一个能力者被确认之前,我们也不相信人类能超越极限。”
“但事实是,人类具有不断进化的潜能,而你们就是走在最前方的那一小撮。”小个子不理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出现一个完全进化的能力者呢?”
李一河露出显而易见的暴躁情绪,他伸手抓着头发,反复重复嘴里的话:“因为时间不够!不够!”
“李一河!”白狼看了眼小个子,提高音量喝止李一河:“你冷静点。”
“时间太短了。”
李一河陷入了癫狂状态——当然以他的武力值来说,即使癫狂也无法对人造成威胁,所以他只是肉眼可见的焦躁了起来。
“从人类到能力者,这一步,跨越了成千上万年。”江奕奕平静的声音响起,李一河蓦然安静,看向江奕奕。
“我们不知道进化的开端源于什么时候,但这甚至可以从人类已知文明的起源开始追溯,一直到百年前,第一位星狱长确认了能力者的存在,建立起了星狱,到如今,也不过百余年。”
“人类的进化不会如此跳跃,从人类到进化未完全的能力者再到进化完全的能力者,这之间的时间就算按熵态进行运算,也不可能在短短百年内完成。”
江奕奕落下最后的结论:“所以,时间不够。”
李一河收回手。
“没错,所以,他不可能是进化完全的能力者。”李一河完全冷静了下来,方才的模样像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只有超乎想象的结论。”
小个子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江奕奕:“医生,你怎么看?关于李一河方才的判断?”
“我只能说,很有意思。”江奕奕看向李一河:“非常有新意的结论。”
李一河并不会被他人的语言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落在江奕奕身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解释:“我知道这个答案不具有说服力。”
“但我没有其他的答案。”
李一河的目光突兀上移,跟江奕奕对视了一眼,又瞬间挪开了视线,这惊鸿一瞥中所看到的黑暗和光点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是他未曾看到过的风景。
或者准确来说,是能力涌动之后留下的绮丽景象。
一道最璀璨的光,在无边黑暗中点亮,指印着人们前进的方向。
李一河垂下眼,盯着江奕奕修长的手指看。
“当我们无法找到答案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本身就超出了想象——贫瘠的见识限制了我们找到答案的可能。”
“我需要更多信息,才能确定,为什么医生能成为唯一的例外。”
“一定有什么在决定着这一切,决定着医生的强大,决定着医生的与众不同,决定着……”李一河看向江奕奕,他们对视了一眼:“决定着医生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所追寻的答案并不仅仅是江奕奕到底是什么,而是某些更深刻的东西。
江奕奕眨了眨眼,主动中断了对视。
“我想,我差不多知道,导师为什么要让我来见他了。”
江奕奕侧头看向小个子他们:“我有点好奇,正常状态下的他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正常状态下的李一河……”白狼停顿了下,寻找了下措辞:“逻辑行为会更像正常人,不再执着于解开无法解开的谜题,但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比较大。”
此刻的江奕奕并没有意识到白狼这句话究竟有多委婉,他获知了答案,然后一点头,有些漫不经心的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小个子反应过来:“医生不是来缓解他的失控状态的吗?”谈话时间没持续多久,就准备结束了?
“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正规的医生吗?”江奕奕有些疑惑:“还得给他开个药,才算我对他进行了治疗?”
“医生的意思是……”白狼眉梢微皱:“你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事?”
“他没有。”在江奕奕做出反应前,李一河先回答了白狼的问题:“他不清楚自己的能力。”‘
江奕奕刚准备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一不留神很容易遗忘对方还有近乎“读心”的能力这一点,这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能力。
一般情况下,李一河做出的判断没有可怀疑的地方——当然,除去方才那个匪夷所思的所谓的“高纬度生物”的判断。
“但白沧确实恢复了正常。”白狼若有所思:“医生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江奕奕不得不客观强调一点:“李一河跟白沧之间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起码江奕奕不担心“心理学”会弄死白沧,但如果是李一河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李一河点头,接过话茬:“从刚才的接触来看,医生的“能力”应该倾向于精神方面——鉴于这个“能力”和能力者所拥有的能力之间的相似度,我觉得这一点暂且将它称之为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停顿了下,跟江奕奕短暂对视了一眼,又迅速挪开了:“或许不仅仅是精神方面,我怀疑它对心理状态也有所影响和干涉。”
“而根据之前的结论,能力者所拥有的能力跟人类的大脑、精神以及心理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所以,如果说你们确定医生对能力者失控有一定的影响的话,那足以顺理成章的得出结论。”
小个子和白狼集中了注意力。
江奕奕身体前倾,对对方所谓“顺理成章的结论”有些好奇。
李一河对这种充满求知欲的氛围十分习惯,他稍稍停顿,理顺思绪,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径直道:“医生所拥有的能力跟影响能力者的深层因素有重合。”
“换句话说……”李一河看向白狼:“空越泽跟他合作是个正确的选择。”
有些陌生的名字让江奕奕反应了几秒,从记忆里回溯出熟悉感的来源——导师的真名,在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曾自我介绍过。
李一河显然并不关心在那些合作之下复杂的部分,他只是平静的点出了这一点:“医生的能力太过强大,又如此巧合的和影响能力者的几个因素有所重叠,他的价值远高于进化完全的能力者。”
“因为……”李一河看了眼江奕奕,突兀的停下了话。
小个子他们等了几秒,没等到对方接下来的话,才反应过来李一河这是不准备往下说了。
“李一河?”
李一河的视线在江奕奕手间徘徊,那里什么都没有,既无锋芒,也无杀机。
但他眼里的世界本就跟常人不同,他的世界更辽阔,也更复杂,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各种细节,勾勒出无数模型,构成一个复杂但简单的世界。
白狼看了眼江奕奕,疑心对方做了什么——或者说不是疑心,而是确定对方一定做了什么,李一河才会突然闭上了嘴。
日常背锅·真·什么都没做·江奕奕撩起眼跟白狼对视了几秒。
白狼戴着的墨镜有效隔绝了对方的视线,但白狼依旧下意识的按了按头上的帽子,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他挪开视线,问李一河:“怎么不说下去了?”
李一河平静道:“我有之所以不能说的理由,如果你们真想知道,让空越泽自己来问我。”
江奕奕的视线在李一河和白狼之间来回了一遍,更正了自己一个错误的观点——武力值低并不能代表“绝对”的弱小,李一河的大脑,足以让他跟弱小绝缘。
虽然还是一戳就会死……
江奕奕想了想,更正了这个念头,准确来说,他怀疑只要他一个眼神,对方就会瞬间暴毙。
李一河的这句话,让白狼陷入了沉默。
在沉默中,江奕奕问道:“他的房间号是多少?”
“1-004.”李一河回答了他。
这是完全靠自己的智慧进入前五名的选手啊——江奕奕扫了他一眼,试图找出对方的危险性高于死神的证据。
“我是特例。”李一河解释道:“能力者中的“大脑”,靠重要性拿下了1-004的序号。”
开关,保险栓,大脑。
江奕奕品了品1-001,1-003,1-004这三个能力者的定位,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星狱如今的克制,不仅仅只是因为曾经的挫折。
大脑,是能力者的大脑,而不是星狱的大脑。
开关,是能力者的开关,而不是星狱的开关。
保险栓,是能力者的保险栓,而不是星狱的保险栓。
每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思维的角度,虽然能力者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虽然他们追求着不正常的东西,但归根到底,他们仍属于同一个群体。
所以,星狱的克制,一半是因为曾经惨痛的教训,另一半却是因为……他们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白沧会关心导师的生死。
就如同白沧在能力者中的重要性一般,导师在星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们两人中任何一方的死亡,都可能导致这个来之不易的一致开始动摇。
李一河短暂的注视了江奕奕几秒,忽而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你知道,在你之前,1-002,住的是谁吗?”
江奕奕扬眉。
“你不知道,但你没问。”李一河得出结论,继而提出新的疑问:“为什么?”
江奕奕收起表情,收起方才飘远的思绪,平静的注视着他。
李一河在下一秒再度自问自答:“因为你觉得不重要?”
他自己否定了这个答案:“不,是出于另一个原因,让你在即使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没发问。”
缺乏必要的信息,让李一河的推论陷入困境。
他抛出了些已知信息,来换取江奕奕对此的反馈:“1-002一开始就是空着的——至少在几年前,上一任1-002死掉之后,就一直是空着的。”
江奕奕知晓了答案,就如同他没问的原因一般——如果教授一直在等他,那么1-002为什么会空着,并不是一件会让他好奇的事。
“是教授要求的。”李一河在抛出已知信息之后,从江奕奕身上收获了些细微的反馈,然后得出了答案:“而你清楚这一点。”
“你跟教授认识。教授一直在等的人是你。”
李一河突然扭头看向白狼:“教授死了?”
白狼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自杀。”
李一河没在意他补充的后半句话,喃喃自语般道:“你是他的疯狂,你是他的克制,你是他在星狱耐心等待的理由……”
李一河再度停顿,看向江奕奕。
“你是他至高的成就,完美的艺术品,以及下一任的接替者。”
他用有些奇怪的词汇形容完江奕奕跟教授之间的关系,才平静道:“所以,你不止拥有那个精神方面的能力,你还拥有教授所擅长的……解剖和重组。”
教授,死前你一个字都没提李一河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种级别的bug难道不值得你说上两句?
江奕奕平静的与对方对视,没有回应对方的话。
白狼和小个子悚然一惊,白狼再度发问:“你的意思是,他不仅擅长心理和精神,还擅长逻辑和思维?”
“这很奇怪?”李一河对他们的反应感到疑惑:“你们的资料上没有这一点?”
白狼险些被他带偏,所幸及时反应了过来:“我是说,超越人类极限的擅长,属于能力的一种。”
“我问的就是这个意思。”李一河重新问了一遍:“你们资料上没有吗?”
白狼沉默了两秒:“我们以为,医生只是特别,特别,特别,聪明。”他用了三个特别来表示医生在他们眼里的聪明程度,虽然非常特别,但依旧属于人类极限之内。
但李一河方才的结论,否定了这一点,他暗示,江奕奕有着跟教授一模一样的能力。
也就是说,江奕奕不止具有操纵、控制思维和情绪的能力,还具有另一个他们从未发现的,思维逻辑上的能力。
李一河动了动嘴唇,显然想说些什么,又提不起兴趣,索性挪开了视线,重新盯着江奕奕的手指看,继续自己没推完的结论:“教授为什么要等你?”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对他来说很特殊。”
李一河依旧没有等江奕奕的回答,自问自答道:“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来说,都很特殊。”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江奕奕,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完成了这场个人秀。
“他需要你来做一些,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江奕奕想起了教授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诚挚的期待着你结束这一切,离开桎梏你的囚牢,去往新世界。”】
“教授这个人很简单,”李一河平静道:“撇去那些神秘和狂热的部分,他也只是一个坚守原则的普通人。”
恐怕除了对方之外,没有人会给予教授这个评价。
但这句话从对方嘴里说出口,莫名的十分可信——或许在第一眼见到李一河时,人们会对他不以为然,但只需一场短暂的对话,所有的不以为然都会变更成信任,对他所拥有的智慧的信任。
“他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而我们跟空越泽的目标有部分重叠,那么……”李一河做出了最后的判断:“你的立场出来了。”
说真的,被旁人当面抽丝剥茧,分析自己,是一个十分新奇的体验。
江奕奕回想起了这场对话开始前,李一河拒绝为他进一步解析其他人的理由,也是他在第一眼见面时,给予江奕奕的评价【“善恶难辨,立场不明,强大且毫无约束。”】
而现在,李一河更新了他对江奕奕的判断:“偏向于善的中立者,站在能力者的立场上,强大且被自我约束的不明存在。”
李一河侧头看向旁听至此的白狼,结束了这场对话:“告诉空越泽,可以进一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