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逐鹿围场的封禁才解开。周显恩刚刚出门了,谢宁本还躺在榻上休息,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混着忽远忽近的哭喊声和怒斥声。
她耐不住好奇地下了床,行到营帐门口,撩开门帘往外偷偷瞧了瞧。隔得太远也看不清,她眯了眯眼,才勉强看到是一队银甲侍卫扣押着好几个衣衫凌乱的男人往外走着。
那几个男人被扒下了外袍,只留白色的里衣。头发随意地扎起,脸上全是血污,狼狈至极。脖子上带着枷锁,脚上蹬的却是官靴。有的人还在扭着身子挣扎,要么是垂头大哭,要么就是嘴里骂骂咧咧的。谢宁凝神听了好久,才听到反反复复的“齐参军……冤枉”这几个字。
那些人一闹,身后的侍卫便扬起长鞭打在他们的脊背上,有的甚至直接提刀架上了他们的脖子。好一阵闹腾,才将那群人押走,却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不好好休息,在外面瞎晃什么?”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将谢宁的思绪给带了回来。她偏过头,就瞧见了周显恩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单手端着一方托盘,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谢宁还有些好奇,没忍住指了指被扣押的那群人问道:“将军,那些人是犯了什么事么?”
周显恩瞥了一眼那群犯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冷。面色无异,握在托盘上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些,他淡淡地收回目光,看似答非所问地道:“鱼肉罢了。”
砧板上的鱼肉,又哪里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被抛出去的棋子。
谢宁疑惑地眨了眨眼,没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周显恩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这里面的内情,冲她抬了抬手里的托盘:“别看了,回去吃饭。等会儿我去处理些事,晚点就带你回去。”
听到可以回去,谢宁倒是有些高兴。因为信王遇刺一事,从昨日起,整个逐鹿围场都被封锁着,谁也出不去。小鱼干还在家里,她都有些想它了。她也便没再多想刚刚被扣押走的那群人,跟在周显恩身后就进去了。
用过午膳,周显恩收好盘子,又叮嘱了谢宁几句,便转身离去了。他走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回过头:“记住,别出去晃,就待在这儿,我很快就回来。”
谢宁坐在床榻旁,冲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些话他今日都说了第三遍了:“我知道了,一定老老实实在这儿等您回来。”
得到了她的保证,周显恩似乎才安心了些,瞧了她一眼,便撩开门帘走了。营帐里又安静了下来,谢宁觉得无聊,就躺回了床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到营帐外有着细微的响动。她翻了个身,抬头看去,就见到帘子下面钻进来一个小脑袋。
一见到来人,谢宁倒是没忍住笑了笑,起身后,理了理衣袍:“公主殿下。”
清音公主两手抓着帘子,只把头从帘子中间探了进来,左右瞄了瞄,瞧见只有谢宁一个人,她才放下帘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谢宁站起身,瞧着她:“您随意坐吧。”
清音公主挑了挑眉,却是直接坐到了谢宁的床榻上,还压了压,两条腿跟着轻晃。她偏过头,目光落在谢宁手臂缠着的纱布上,两只手压在榻上,往她那儿靠了靠身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搞的,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谢宁见她如此随意,也不跟她过分拘谨了,便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轻描淡写地道:“没多大事,就是昨日不小心蹭到了。”
听到谢宁这样说,清音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我想起了,昨日是你救了怀瑾哥哥,对不对?”
谢宁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这功劳她可不好意思认下,她颇有些尴尬地道:“其实也算不得我救了殿下,反而殿下救了我们。最后也是我夫君把他拉上来的,我没出什么力。”
而且她昨日本想用石头去砸那个刺客,却不小心把顾怀瑾给砸到了,还正好是他被刺穿的伤口,也不知道他肩头的伤怎么样。想想,还真是有些尴尬。她可不奢望顾怀瑾能够感谢她,只求他别因着这件事记恨她就好了。
听到谢宁的话,清音公主面上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反而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兜里扣扣索索地翻找了半天。
谢宁就坐在圈椅上,看着她一面皱着小脸,一面像是难以置信一般在自己的袖兜里摸来摸去的。到最后,她干脆将整个袖子都提在手里抖了抖,可除了些包好的小零嘴就什么都没了。她轻轻咬了咬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不会啊,我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揣上了的啊,怎么会没有呢?”
“公主殿下,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么?”谢宁见她翻得着急,也不由得问了一句。
像是听到她的话,清音公主才抬起头,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急忙站起来:“没有,没什么,我先回去了,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找你。”
说着,她也不跟谢宁解释,提起裙摆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谢宁瞧着她的背影,倒是被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跑出门的清音公主撅了撅嘴,颇有些闷闷不乐地瞧着自己绣着荷花纹的袖兜。她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把那根沉玉簪带上了的,本来想着送给谢宁做礼物。结果出门太急,随手一抓,簪子没抓上,小零嘴倒是抓了一大把。
她想了想,得趁着周显恩没回来,赶紧回去拿。她提着裙摆就匆匆往回跑,却在拐角撞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她跑得太快停不下来,而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就直接扑到了那人的怀里,额头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清音公主捂着额头,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又疼又气,抬起头就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
她的话在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后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那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身量修长,面容清冷,唯有眼下一点泪痣平添了几分柔色。却是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似乎也被她的头撞疼了。
清音公主动了动唇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却是转了个话头:“长……长得还挺好看的。”
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话,谢安微睁了眼,随即别过目光,耳根微红了几分。片刻后,他才低下头,抬手作揖:“臣今日冒犯了,请公主恕罪。”
清音公主赶紧将手背在身后,偷偷把自己的袖子理顺,又拢了拢鞋尖。面色微红,声音有些轻飘飘地:“不冒犯,不冒犯。”
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都不冒犯!
谢安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实在是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还从未被哪个女子如此直白地盯过。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抬手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既然公主无事,那臣便告退了。”
清音公主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谢安冲她行了个礼,便继续往前走了,只不过步子比平时快了些。
清音公主还停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立马就垮了下来,懊悔地咬着嘴唇。
光顾着欣赏美色,她都忘了问他的名字了!
可那人已经走远了,连半片衣角都瞧不见了。她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瘪了瘪嘴。难得碰到个这么好看的,她怎么也得把名字问到啊。绯色的朝服,而且还知道她是谁,那肯定是宫里当值的。若是宫里,还长得这般好看,她回头去问一问,定然能知道他是谁。
打定了主意,她就立马跑回自己的营帐拿簪子了,这下她长了些记性,没有直接跑了,只是走得快了些,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了。
……
申时,看守在逐鹿围场四周的侍卫都陆陆续续地撤了。因着谢宁的手受了伤,所以他们回去的时候是坐着马车的。
上马车时,周显恩抬起眼,瞧了瞧谢宁发髻上的簪子,危险地眯了眯眼:“这簪子谁送你的?”
还是上好的沉玉簪,簪子上的雕花都是要刻上整整一个月。他靠近了些,声音有些吃味了。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男人送的,他不介意去打死他。
谢宁没听出他话里的醋意,只是笑了笑:“清音公主送我的。”
这簪子一看就跟贵重,她本还不好意思收下。可清音公主扔到了她的床榻上,就转身跑了,这样一来,她也只能收下了。
听到是清音公主送的,周显恩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是觉得那簪子有些碍眼,他的夫人自然只能戴他送的簪子。
他恹恹地别过眼,也没说什么,抱着谢宁就上了马车。一路缓行,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周府门口。
周显恩先一步下去,便将谢宁小心地扶了下来。待行至门口,就见得小厮早早地就候着了,一见谢宁和周显恩就急忙迎了过来,低下头恭敬地道:“二少爷,二少夫人,老太君听说你们在围场受了惊,早早地就在厅里开了席,就等着你们回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却也没有拒绝,牵着谢宁的手就将她一起带去了前厅。
谢宁瞧了瞧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安心地跟着他一起去了。只不过心下有些不安,自从周显恩的腿好了,这府里的人似乎都很少在他们面前出现了。这倒是头一回主动喊他们过去吃饭,也不知是家宴,还是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