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二连(1 / 1)

睡着的时候,他又开始做梦。

这是一个短暂又漫长的梦,起先是熊熊烈火,后来烈火平息,仿佛远方飘来了悠扬的笛声,草木的香弥漫旷野,入目所有都让他喜悦,可这一切,都没有那双眼睛来得更美。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睁开眼,看到了第一双眼睛,那是浅浅的灰色,或许是山间的雾霭,或许是夜里的月光。他看到绵密的黑色被拨开,看到他的衣袂间有着淡淡圣洁的光。

刹那之间,他觉得耳边响起了轻快犹如丝草的笛音,刹那之间,他的世界里草木生长,眼前有了光。

这一切,都比亘古不变的黑色好,他也很喜欢眼前的这双眼睛,以及有着这双眼睛的人,尽管他的眼里没有情绪,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可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他歪着头端详着他,像观察一个最新奇的事物,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他慢慢对他露出第一个笑。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警惕与淡漠像缓缓退却的水雾。

他没有对他笑,但他的气息却柔软下来,他站在那里,像月光一样皎洁,却伴随着最柔软清甜的花香。柔软的笛声像春日抽长的丝草,他感觉到了扶桑花开的气息,那是光明、温柔、与希望的味道。

月光并不冷硬,在黑夜里,它比阳光更温柔。

第一个瞬间,他想吃掉他。可是吃掉就没有了,他更想长久地看着他,于是,他什么也没做。

与此同时,带着冷锋的匕首刺过来,带起凉透了的寒意,匕首上有扶桑花的印记。他不怕,他知道他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用它小心撕开了困着他的地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染着花香的空气。

·

宿尘音在神树的树心,修补着神树的根脉,微微阖着眼,千万道月华穿梭在他身边,他的世界寂静无声。

忽然,眼前像是出现了一面摇曳的水镜,镜中困守的火焰中生长出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形,在火焰中由蜷曲着舒展开的身躯修长莹白,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勾起世间的罪恶与欲念,泼墨般的长发丝绸一样飘荡在空中,划过极致优美的弧度,最终慢慢贴合到他的身躯上,然后,他缓缓回眸。

世间所有罪恶与欲求集合起来,本该阴戾可怖,残忍嗜杀,可他睁开眼睛,却是这样一个,懵懵懂懂,对世间充满好奇的存在。

他看向他,眼里带着浅浅的好奇,像一只初生的小动物。他的眼睛狭长而魅,眼瞳却像清透的琥珀色。他微微歪着头,直白地观察他,冲着他笑。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一个微笑,一个尤其纯粹,简单的笑。

世间一切的声音,花草,对他来说,都与顽石没有区别,是生来印刻在他躯体里的责任。他的生命一千年一千年地循环往复,从不更改。但从这一刻起,他有了意外,他是唯一的意外。

割裂结界的那一刻,疾风卷起他的长发,纷飞的黑发下,他的眼睛懵懂而无辜,晶晶亮亮,仿佛刚才某一刹那的危险是错觉。

他很新奇地看着他伸向他的手,看看自己的手,学着他,把手交到他的掌心,他还比了一下手掌的大小,却忽然发现,他的手竟然小了不少,眼睛张了张,仿佛理解不能。

他握住他作乱的手,不能握得太紧,他还很脆弱。可他却感觉久久凝固的身躯里,仿佛重新流淌起了温热的血。

记忆里的他没有笑,可神树之间,万千流光中的宿尘音却轻轻笑了起来,神树之顶的扶桑花悄然绽开了一朵,神光洒落,流淌过天际,变成人间的一道流星,转瞬即逝。

月神殿众仙侍看到神迹,纷纷欢呼,只有溯鸣长老看着那朵绽放的扶桑花,眉头皱得更深了。

·

陵澜突然昏迷,顿时把谢轻随吓得酒全醒了。

他本来就是巫族人,于巫医之术也有涉猎,很快就看出,陵澜这是身体虚弱过度,又被梦魇困住了。

梦魇只是山间游荡的几缕没有意识的灵体,对人无害,对修士更没有多少影响,他本来很快就能苏醒。

可陵澜却不知为何,被困得尤其深。就像是他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一股力量拖拽着他,让他越困越深。

若是一般的梦也罢,过去了自然就醒了。可陵澜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频频冒冷汗,连身体都在发抖,好像有烈火灼烧着他,吞噬着他,一般人中梦魇,根本不会这样。

谢轻随惊得一身冷汗半点也不比陵澜少,连忙施法为他疏导。

陵澜朦朦胧胧地说“疼”,虽然闭着眼,那些痛苦却鲜明无比地体现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谢轻随一向知道陵澜怕疼,疼了就想要人哄,一边传送法力,一边还抱着他,不住地说,“不疼,不疼,都是假的……”

生抽巫骨之痛,有如撕裂神魂,他本来该要好好调养,可谢轻随此刻半分也顾不得,灵力不要命一样地往外送。

慢慢的,陵澜真的好转了过来,也平静了下来,谢轻随却没有完全放心。

尽管理智知道,梦魇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任何损伤,可他却还是不能不担心。

没有过激反应,就不需要强行叫醒,他抱着陵澜,也不敢多动,轻轻贴着他的面颊,小声地说,“不怕”。

可其实,他脑中却绷紧了一根弦,比陵澜还要害怕得多。刚才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连他都不知道的恐慌。

好在陵澜没有再出现一开始的状况,他的梦好像终于从极度的可怕过渡到了美好。

他不再冒冷汗,也不再说疼,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甚至轻轻蹭了蹭谢轻随的脖子。

谢轻随差点以为他醒了,可他还是紧闭着眼。但好歹是没有什么事了,他稍稍放了些心。

谢轻随看到陵澜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着他的下巴,酥酥痒痒,他的心底一下子软塌下来,又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酸涩,轻轻地说,“睡着了是真的乖。”醒了,就要到处拈花惹草。

他想亲亲他,可他又想起宿尘音和楚烬寒,尤其是宿尘音。想起陵澜对他的尤其不同,他也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太不收敛了一些,才让陵澜……

他估摸不准,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忍住了没亲,只用指腹擦了擦他的面颊。陵澜似有所感,乖乖地也贴了贴他。

谢轻随看着他睡着时懵懂的脸,紧了紧怀抱,决定暂时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人。

这时,陵澜的嘴唇微张,说了点什么。谢轻随一直都看着他,却也没有立刻听清。只见他咕咕哝哝地把话含在嘴里,像有几分新奇与活泼,还有点撒娇的意味,不知是在梦里得了什么有趣喜欢的东西,念念叨叨的不停。

谢轻随心头微微跳动。

陵澜嘴里念叨不停,他贴近了他听,想着梦里这些,他醒了,可未必会与他说,他要多听一些,才能了解他多一点。这么挂在嘴上,相必也是很喜欢的东西,他可以找来给他。

在人间的时候,陵澜就尤其喜欢小木马小木鸟糖人之类的东西,又不好意思承认,每次都装得不在意,送他也收得勉为其难。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却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时不时叫着“小木马,小木鸟,小糖人……”

可他的喜欢又很短暂,连梦里叫的东西,也次次都不一样。想起这些,谢轻随又有点郁卒。

这一次,陵澜的话确实更清楚了一些,可谢轻随微微扬起的唇角却在下一刻就停滞在了唇角,原来他叫的,不是什么“小木马”也不是什么“小木鸟”,而从头到尾,都是“宿尘音”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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