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孤入圣都的第十日是征和三百六十年最冷的一天。
这一天是大寒,大寒是节气,传自上古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大鱼别苑里的绿梅全部绽放,花香达到了鼎盛。
东洲从三日前开始下雪,随着积雪越来越厚,大地上的大部分痕迹都被掩埋在了一片白色之下,战王府已经许多天没有收到有关阴鬼的战报,整个东洲看起来就和这片雪白得世界一样,平静而美丽,就好像阴鬼之乱只是一场梦魇。
被战王府晾了十日的林孤在大寒之日终于收到了战王府的请柬,林孤看着管事送来的红色卷轴,只是笑了笑。
大寒日,宜宴客,所以他在院中支起了大伞,开始烹茶,顺便还烫了一壶古越龙山,他的酒不是偷的,是别苑管事送请柬时一同带来的。
过了大寒便是年节,他知道除了准备年货之外,东洲在这个年尾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当然这件事的源头来自天都。
十五日前,封关数百年的海界派出了使团,代表海皇向胤天皇朝递交了国书,国书的内容很简单,海荒龙城左相陈阿贵将在大寒之日,领海界使团上岸商谈两国通商一事。
这些情报是系铃人最近才从鬼市辗转获得的,以系铃人的情报收集能力尚且耗费了这么多时日,说明这件事很机密,知道的人很少,如今机密会泄露,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知道的人无意间泄露,另一种是知道的人有意泄露,林孤更倾向于后者。
或许是天都不想和海界的人在长安城谈判,又或许有别的原因。第二日,武帝便下了一道旨意,命战王北冥郇,京王北冥影,御史大夫张汤三人领衔,代表胤天皇朝与海界商讨通商之事。
林孤在大寒的前一天收到这份情报时,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一直无法确定是哪里不对,海界富甲天下,与海界通商一直是胤天皇朝想做的事情,可惜海界数百年前突然锁关,两地通商被禁止。
当时便有传闻,海界意图向胤天皇朝用兵,大批海界军队向海疆集结,大陆与大海之间雷云密布,正当两国就要兵戎相见之际,老海皇突然驾崩,海界顿时大乱,掀兵之事后来不了了之,但是锁国之策却延续了下来。
北冥郇便是在那个时候回到世袭封地,开始镇守海疆的。
海界锁关数百年,突然要与胤天皇朝通商,林孤自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不单纯。
林孤不知道北冥影和张汤是何时入圣都的,只知这一日一大早,他们便已和北冥郇一起将海界使团迎入了圣都,另外,使团竟然被直接安排在了大鱼别苑中。
整件事情都在以不同于前几日的节奏向前推进,林孤想了想,好像是天都的情报传来前一天,就像战王府的这场大宴,来的很突然,但林孤知道,这是提前安排的,不过有一点他很不解,这场大宴的主角明明是海界使团,那他们又是为什么而来,如果只是因为宣州之战,战王想要表达感激之情,那又何须出动两千黑师重甲,好像生怕他们跑了?
今天梅庐会有客人,但林孤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客人,卫峰,朱子健,神少白,钟大山,慕容晴,顾摘星,北冥月还有董胖子这些宣州城上的战友都来了,苦作舟和古韵也来了。
“我这院子太小,椅子不够,还有,茶和酒似乎也不够,抱歉!”林孤看了一眼案上的茶壶和酒壶,淡淡道。
苦作舟摆了摆手,这个动作里的意思很有意思,他们不是来喝茶,更不是来喝酒的:”今晚的夜宴,你怎么看?“
林孤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说道:“进屋吧,屋里有椅子,雪中叙话可不美。”
梅庐会客的厢房中,众人落座,林孤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董胖子的身上,双眉微蹙道:“岳峦呢?”
董胖子哦了一声道:“我今日一大早去他房中找他便不见人了!”
林孤想着那日岳峦找他喝酒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忧,以岳峦跳脱的性格,这么多天不来找他,他本就有些意外,如今竟是不睡懒觉,一大早便不见人,他心中隐隐觉得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
林孤见众人都看着他,便先按下了心中的疑虑,说道:“海界使团登岸,战王府开宴接风,乃是礼数,所以我没有什么看法。”
“我原以为王府让你们来圣都是为了嘉奖宣州之战的功臣呢。”苦作舟道。
“听闻战王一向主张艰苦朴素,反对铺张浪费,开一次宴能把两件事儿都给办了不是省银子么。”林孤面露笑意道。
“世子,你在讲笑话么,可是一点也不好笑。”古韵面无表情的看着林孤道。
卫峰看了林孤一眼,沉声道:“你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这个时机似乎太过巧合了。“
入圣都以来,这是卫峰第一次来梅庐,林孤看着他点了点头:“太过巧合那便不是巧合,卫公子觉得呢?”
“若是我能想出缘由便不会来此了,诸位想必心中也有疑惑。”卫峰道。
林孤沉默了半晌,说道:“诸位高看在下了,不过在下觉得对想不通的事情最好的应对便是不去想。“
“原来你也看不明白!”北冥月突然道。
林孤看着她,苦笑了一声:“公主当在下是那个谁肚子里的蛔虫么?”
北冥月沉默了下来,神少白接着道:“要不咱们直接到海界使团问问去,他们不是也住在别苑里么?”
“如果你不想被射成刺猬,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朱子健道。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北冥城这么大,为什么要安排海界使团住在大鱼别苑?”顾摘星问道。
林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今夜自有分晓,诸位何必费心琢磨呢,此时苑中梅花盛开,到不如去赏景儿。”
众人闻言停了议论,起身告辞,林孤将他们送到院外,摇头摇头,今日他烹茶暖酒其实等的只有北冥月,不曾想却来了这么多人,而且不是联袂而来,是刚好在来梅庐的路上遇见的,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宣州城一战之后他已经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
北冥月也跟着众人离开了,他本想听听她的情报和想法,眼下看来公主也并没有更多的情报可以分享。
送走了众人,林孤回身看着大伞下的茶和酒,自嘲一笑。
雪还在下,梅花真的开的很好,他说想不通的事情不必费心琢磨,不如赏景,这是真心话,来到大鱼别苑十日,他没有离开过梅庐,因为客人太多,也因为他还没有看清楚这座城的样子,如今虽然依然看不清楚,但至少已经知道往哪里看了,所以他决定出去走走,或许能碰上岳峦。
大鱼别苑真的很大,林孤拿着一把油纸伞,在雪中走了半个时辰,却没见到几个人,不是因为苑中的人少,而是各院之间得距离比较远。
沿着小径,林孤朝着梅香最浓的地方走去,不觉间来到了湖边,他曾听管事提过,大鱼别苑中梅花开的最好的地方便是这听鱼湖两岸,那里有成片的梅林,是赏梅最好的去处。
林孤看着湖岸边如水墨般晕开得绿意,心道那管事所言非虚,此处的绿梅的确极美。
他沿着石阶来到一座八角亭中,这里是高处,可以尽览美景。
东洲与北洲不同,虽然天上下着雪,但听鱼湖的湖面并未结冰,水的灵动未失,为这片梅景更添秀美。
林孤的目光从梅林转向湖面,发现有一艘小船正静静的漂在水面上,船首坐着一位老者,老者的手中拿着一根鱼竿,他在钓鱼。
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在看他,那位老者突然转过头来,望向了林孤,佝偻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老者朝林孤笑了笑,林孤发现老者似乎有些驼背,身子并未站直,他朝老者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者看了林孤一会儿,突然朝他招了招手道:“世子可有雅兴陪老朽钓鱼?”
林孤笑容微敛,他很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位老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他有些好奇,所以点了点头,身形一闪,踏水上了那艘小船。
林孤向老者作揖行礼,老者微笑的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很深,斗笠下的白发随着微风摆动,老者看起来很老,但精气神却很好。
驼背老者看了林孤一眼,递给他一支鱼竿,说道:“饵料在那儿,鱼线和鱼钩在那儿,世子自取。”
林孤点了点头,接过老者手中的鱼杆,然后挂饵抛竿,动作娴熟,他在老者的身边坐了下来,目光盯着水面,似乎真的在认真的钓鱼。
“看世子的动作应该是位行家。”老者看着平静的鱼漂,缓声道。
“我前几日和人说过,我不是一出生就是世子,从小没人伺候,所以想吃鱼就得自己钓,行家不敢当,只能算略懂一二。”林孤说道。
“那世子觉得今日能否上鱼?”老者问道。
林孤闻言笑了笑:“老丈说笑了,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的事情,鱼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鱼会不会上钩得看鱼,也得看天。”
老者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老夫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钓鱼,而且从来不会空手而归,世子可知道是为何?”
林孤闻言,突然扭头看向了老者,然后问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