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府是西凉最大的衙门，也是整个凉州城最清贵的衙门，但是这一个多月，都护府中的官员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清贵，因为李魄仁翘辫子了。
群龙无首的都护府虽然没有乱成一锅粥，但是也基本处于停滞状态，这里是西凉各项事务的中枢，自然也包括军务，这里熄火了，对于整个镇北军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大。
都护府的官员都在等一个人，一个主事者，这个人自然便是如今整个西凉最红的公子哥，北洲侯世子殿下。
今天的都护府无人告假，就连在家中病了多日的副都护邓夜也早早的到了衙中，因为他们翘首以待的的世子殿下终于要来了。
没有锣鼓喧天，更没有鞭炮齐鸣，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林孤就这样走进了都护府。
不是因为都护府官员不懂礼数，而是因为林孤赶了个快放衙的时辰过来，都护府的官员其实已经眼巴巴的候了一整天，都觉得世子殿下放了个空炮诓他们呢。
门口的衙差早就被人逼着把世子殿下的画像看了三百多遍了，一见这身着素衣的年轻公子突然出现在都护府门口，吓得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林孤对他们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自顾入了大门。
“世子殿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
都护府的前院，几名准备放衙回家的官员正在闲聊。
“长史大人不是说他今日会过来么，副都大人可是在这候了一整天了。”
“现在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人家手里，放一次鸽子算什么，说不定殿下就是要给副都大人一个下马威呢！”
“你知道个屁，副都大人自知自己是李都护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才称病静养，为的就是不让世子殿下觉得他乘机揽权！”
林孤从大门外走入院中，特意放慢了脚步，将这些官员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
待这些官员看见他们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男子时，全都瞪大了眼睛，一名认出了林孤样子的官员结巴道：“世……世子殿下，来了！”
林孤看了众人一眼，笑道：“来了，让各位久等了！”
“属下见过世子殿下！”几名官员连忙躬身行礼，还特意提高了嗓门。
不一会儿，整个都护府都骚动了起来，副都邓夜亲率都护府官员快步朝庭院走来。
林孤看着为首的这名中年男子若有所思。
“西凉都护府副都，邓夜，率府官三十八人恭迎世子殿下。”
“免礼吧！”
没有过多寒暄，林孤看着邓夜道：“邓大人，带我去议事厅！”
邓夜目光微动，朝林孤做了个请的手势。
议事厅是都护府最大的建筑，厅中主位上的那把交椅二十年来第一次换了主人。
林孤坐着这把用南洲名贵血檀制作的木椅，目光从厅中的数十名官员脸上扫过，这些人他都认识，因为昨晚他又看了一遍记录着整个都护府官员详细信息的情报，将他们都记在了心中。
林孤闭上眼睛，随后缓缓睁眼，说出了一串名字。
“长史李支云，司马李喆，司马李虎，录事李志刚，录事李横生，参军事李史，参军事李达，参军事李顺明日找节度使大人报到，他会安排你们的去处。”
这些都是李氏子弟，有二房的也有三房的。
林孤话音落下，议事厅中鸦雀无声，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来的如此之慢，却如此的直接。
厅中很快响起了不和谐的声音，这在林孤的意料之中。
“你是想把我们都赶出都护府么，难道想公报私仇么？”
质问林孤的是都护府长史李支云，他是二房庶子，更是都护府的三号人物。
林孤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李支云，三年前运往雁门关的血竭散失窃，你可知去了哪里？”
李支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那批血竭被凶族所劫，虽然是我负责，但是世子殿下难道要将护卫不周的责任都怪到我头上么？”
林孤闻言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前些日子我抓到了一个人，名叫闫大，李志云，你确定还要我说下去么？”
冷汗已经从李支云的额头冒了出来，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林孤不再看他，继续道：“都护府是西凉中枢，我不允许有异心者存在，这里也不是养猪场，碌碌无为者便到前线去赚军功吧，赚够了，本世子亲自迎你回来。”
林孤将目光投向了副都邓夜：“邓大人，你执掌副都之位多年，劳苦功高，今后这西凉都护府便由你主持。”
如坐针毡的邓夜听完，身躯猛然一颤，起身来到林孤面前跪下，面容激动道：“属下必定不负殿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孤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沉声道：“西凉官场，不问出身，不问背景，也不管你是不是前李都护提拔上来的，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不藏祸乱西凉之心，西凉便容得下你，若是你选错了路，那最好准备好后路，否则你将无路可走。”
“属下遵命！”议事厅中响起山呼之声，林孤回到了主位上，沉默了片刻道：“今日来此还有一事。“
厅中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孤，林孤目光微沉，缓声道：“先生何在？”
“先生？”厅中众人面面相觑，邓夜不解道：”殿下所指的是哪位先生？“
这个问题倒是把林孤问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沿，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今日到此为止吧，烦请邓大人带我去前都护的公房，其他人都放衙吧。”
…………
天色渐暗，都护府中已掌灯，邓夜将林孤送至都护公房之后便被林孤劝了回去，他独自一人在房中挑灯看书，府中有小厮送来了茶果点心之后也被林孤强行请出了这座偏院。
这座小院很安静，烛火在房中摇曳，林孤正在翻阅的是桌案上摆的一本《战朝策》，这本书被摆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说明这是李魄仁最近在读的书。
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但天气却更冷了，在这样的寒冬是听不见虫鸣的，但此时窗外偏偏传来了阵阵虫鸣之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孤推门而出，看见对面厢房的廊下坐着一个人，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穿着都护府的公服，林孤识人过目不忘，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个年轻人。
那名年轻人的身旁放着炭炉，炉中温着酒，而那道道虫鸣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林孤目光微动，沿着廊道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才发现那声音并非虫鸣，而是数十枚铜钱在小案上转动的声音。
对方并未抬眼看他，但林孤并未觉得他无礼，因为对方正在很认真的拨弄着铜钱。
等铜钱全都停止了转动，林孤才出言问道：“你在干什么？”
年轻人依旧没有抬头，回答道：“算命！”
林孤觉得很有意思，追问道：“算谁的命？”
年轻人依旧在拨弄着铜钱，道：“算世子殿下的命！”
林孤目光微沉：“世子殿下命格如何？”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奇怪，真是奇怪，按照卦象显示，世子殿下是早夭之命，可是这里的生机却异常充裕，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林孤闻言心头微惊，看向年轻人目光透着重视。
“或许是你算错了，本世子并非早夭之人啊。”
那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林孤，认真道：“命相怪，你活着更怪，除非你并不是世子殿下。”
林孤目光微动，面色不变，在那名年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那年轻男子一直盯着林孤，看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先生？”
“是我！”
林孤微笑道：“没想到李魄仁背后的先生如此年轻。”
先生微微摇了摇头：“不要被你看到的假象迷惑，我只是看起来年轻，说不定年纪够当你的祖宗。”
林孤不置可否，问道：“先生通过叔父找我来此，有何贵干？”
年轻男子露出了一缕笑容：“世子今日笑谈间便拔掉了李魄仁留下的钉子，还收获了邓夜等人的忠心，这手腕确实让人佩服，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查出那些人的底细的，哦我知道了，你背后还有我不知道的势力。”
先生的自问自答，有些莫名其妙，但林孤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面色不变，问道：“先生，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
名叫先生的先生笑容微敛，慢条斯理的收起了铜钱，然后取出温好的酒，为两人各倒上了一杯。
“这是南洲的冬酿，适合热饮，世子殿下尝尝。”
林孤拿起酒杯，饮了半杯，点了点头。
“酒劲不烈却回味绵长，的确是好酒。”
先生笑着为他满上了酒杯，缓声道：“今日请殿下前来并无特别的目的，便是想试试，能不能杀死殿下。”
小案旁的炉火中，一根支撑炭堆的小炭被烧断，炭堆的力量平衡被打破，轻轻动了一下，有几点火星跳出了炭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