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喧闹的永安街,店肆林立。
魏鸢身穿团花刺绣对襟褙子,不施粉黛的面容,朱唇皓齿,星眸清冷。她反绾朝天髻插着梅花银步摇,腰系蓝色如意丝绦,脚上一双软缎绣花鞋,迤逦而至。仿佛高悬夜空的明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魏鸢急切的转身望去,只见他一袭玄色银丝暗纹团花锦袍,金冠挽发,身骑宝驹,一双锐利的黑眸,薄唇轻抿,刚毅冷硬的侧脸宛如刀削,完美的无可挑剔,修长伟岸的身躯绕着一股寒彻入骨的凉薄,冷傲孤绝。
是他!
魏鸢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复杂的眼神精光乍现。
“客官,里面请。”回过神的店小二,甩着方巾满脸堆笑的迎上前。
魏鸢收敛起不必要的情绪,抬脚迈进金饰铺子。
“掌柜的,你怎么能把我预定之物卖给别人?”铺子里,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愤怒的谴责道。
掌柜的看似致歉,实则毫无诚意的说道:“这位是安王世子,不如姑娘再看看其他东西。”
祝思蓉涨红了脸,恼怒的说道:“买东西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掌柜的这番做派,摆明了是欺我势不如人!”
安禄一双桃花眼贼溜溜的打量着祝思蓉,不怀好意的调笑道:“既然姑娘喜欢,本世子赠予姑娘便是。”
祝思蓉又气又羞,跺着脚说道:“谁稀罕你的东西!”
传出去她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安禄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那便怪不得本世子不怜香惜玉。”
掌柜的殷勤的附和道:“我帮世子包起来。”
祝思蓉红着眼眶,说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宝昌坊打开门做生意,向来以诚信为本。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在先,借势欺客在后?”魏鸢一袭鹅黄色褙子,肌肤如脂,眉若轻烟,出尘脱俗的气质,宛如一朵不可亵玩的傲雪红梅,冷冽深幽。
安禄眼中闪烁着惊艳,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问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魏鸢目不斜视的说道:“魏侍郎原配嫡长女魏鸢。”
安禄面上一惊,急忙追问道:“就是那个敢当面质问六皇子,搅的满城风雨的魏侍郎原配嫡长女?你不是病的快死了吗?”
魏鸢一脸平静的说道:“让世子失望了。”
她的命,得留到容颜老去,鬓角发白的那一日。
掌柜的暗叫不好,忙上前描补道:“您有什么吩咐知会一声就是,怎么大老远到铺子里遭罪?”
这铺子虽说是先夫人的陪嫁,可暗地里早就是现夫人的私产了。前几日,夫人派人前来知会,只道明面上属于大姑娘,实际上还是按照老规矩。
魏鸢开门见山道:“我的东西,当然要亲自过过眼才心安不是。”
母亲铺子里的老人,怕是早就被冯氏驱逐干净,如今这些蛀虫是该好好清理了。
“是、是、是。”掌柜的点头哈腰道,“那您内堂稍坐片刻,我这就去把账本取来供您核对。”
账目他早就做平了,任谁查都是只有亏损没有盈余。
魏鸢看向受了委屈的姑娘说道:“把这姑娘预定的东西给她,想必安世子也做不出夺人财物,有损安王府威仪之事。”
安禄脸色微变,轻蔑的说道:“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也敢和安王府做对?”
“不敢!”魏鸢面不改色的说道,“只不过我是这件铺子的东家,买与不买,我说了算!”
掌柜的连忙上前打圆场,话里话外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说道:“安世子是熟客,姑娘怎么好任性妄为?非长久做买卖的道理。”
魏鸢目光不善的看向掌柜的,不悦的对一旁的店小二说道:“打今个起,你就是铺子里新掌柜,我不需要替我做主的掌柜。现在去把账本拿来。”
既然要杀鸡儆猴,就要快准狠!
店小二像是被馅饼砸晕,愣了好一会儿,连忙说道:“好,好。”
他早就看不惯中饱私囊的王掌柜,现在新东家给了他机会,不抓住是傻瓜。
王掌柜一脸不悦的提醒道:“姑娘这番安排,是否请示了夫人?”
魏鸢接过小二手里的账本。随意翻了几页,说道:“我母亲陪嫁的铺子,房契地契都在我手里,自然是我说了算。请示冯氏是何道理?”
王掌柜愤怒的瞪大眼睛,不服的说道:“我这些年为东家鞠躬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娘这么做就不怕手底下的人寒心吗?”
“挖空了铺子,壮大了自个的腰包,这就是你的功劳吗?”魏鸢愤怒的合上账本,冷声命令道,“扭送至顺天府。”
不扒冯氏一层皮,她都对不起冯氏这些年的特殊关照!
“姑娘这是做什么?我是夫人的人,您这般做派,可有把夫人放在眼里?”王掌柜挣扎着按着他臂膀的小厮,叫嚣道。
“那你就等你的主子来救你吧!”魏鸢冷笑着讥讽道,转过脸下逐客令,“安世子,看够了戏,就请自便吧。”
“魏姑娘,当真长了一副胆大包天的性子,我们走着瞧!”安禄丢下狠话,甩着袖子离开了宝昌坊。
魏鸢丝毫没把安世子的威胁放在眼里,面部改色的吩咐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王掌柜还有哪些同伙。凡是弃暗投明者工钱翻倍,若铁了心包庇王掌柜,就只能请他另寻谋路了。”
最熟悉王掌柜的,莫过于铺子里做事的老人,她可以抓大鱼放小鱼,前提条件是这些小鱼得效忠她,主动告知王掌柜的把柄,就是他们留下来还能月钱翻倍的前提。
至于能留多久,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属下定不负东家所托!”新掌柜乔三暗暗发誓绝不辜负东家的赏识。
若不是他机灵,从店小二到掌柜的,没有十年功夫,哪来这天大的机会。
魏鸢出了宝昌坊,直奔人市,途径乌衣巷,远远看到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牵着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迎面走来。
魏鸢不由地被小姑娘吃糖葫芦的俏皮模样吸引,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忽然小姑娘惊喜的看向魏鸢身后,甜甜的喊道:“姐姐。”
魏鸢本能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刚转过脸就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姑娘小心!”巧慧大喊一声,猛的推开面前的主子。
魏鸢踉跄着闪到一旁,转过头才发现小姑娘手中的糖葫芦,俨然变成一枚特制的暗器,刺伤了巧慧的肩膀。
没等魏鸢上前搀扶,老婆婆便从拐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软剑,杀气腾腾的向她冲来。
“不要管我,姑娘快跑!”巧慧惊慌失措的捂着染血的肩膀,大声喊道。
“想杀我,尽管放马过来!”魏鸢快速拽掉头上的金钗扔向老婆婆大声挑衅道,趁着她躲闪的功夫转头就跑。
她是她们此行的刺杀目标,她把杀手引走,巧慧也就安全了。
伪装成老婆婆的杀手紧追不舍,就连看似娇俏的小姑娘也是一脸杀气的跟在后面,仿佛不取她的小命誓不罢休。
魏鸢气喘吁吁的跑进一个不知名的小巷,远远看到略微熟悉的身影,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们要行刺四皇子,杀我灭口!”魏鸢大喊一声道,脚下的步子丝毫不敢停歇。
守在院门口的侍卫,双眼一眯,持剑迎上杀手的利刃。
魏鸢快速观察周围的路线,想着迂回巧慧受伤的地方,谁知刚抬脚就被院内冲出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一番激烈的打斗下,杀手落了下风,自知逃生无望,果断刺死了小姑娘,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而亡。
魏鸢轻颤的指尖撩起冲散的鬓角,暗暗心惊。
谁这么大手笔用死士要她的命,可见地位着实不低。要不是她宝昌坊门前惊鸿一瞥,确定楚靖彧是这个方向,趁乱前来搅乱这一池污水,怕是小命要凉。
看来寻求保命之法的事,不能再拖了。谁知道下一次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既能利用楚靖彧摆脱被追杀的绝境,又能趁机拖他下水。
守门的侍卫快速上前秉明情况。
楚靖彧鹰钩鼻、寒星眼、胸脯横阔、气宇轩昂,似撼天雄狮,高贵威严神圣不容顶撞。他冰冷的视线犹如染血的利刃,冷冷的划过魏鸢的面颊,讥诮的说道:“魏姑娘这一招祸水东引,把我的人耍的团团转。”
侍卫意识到自己被利用,羞愧地请罪道:“属下该死。”
魏鸢欠了欠身子,藏起眼底的寒光,温声细语的解释道:“走投无路之下的保命之法,还望四皇子恕罪。”
四皇子楚靖彧乃帝后嫡子,十年前元皇后被揭发实施巫蛊之术诅咒皇上意图谋反,一夜之间元皇后自缢身亡,权倾朝野的秦国公府满门抄斩,原本尊贵的嫡皇子成了大楚皇帝最厌弃的存在。若不是五年前隐姓埋名逃往边关一战成名,威震虎视眈眈的罗刹国,怕是到死都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他的名讳。
楚靖彧薄唇轻抿,冷言冷语道:“魏姑娘胆大妄为之举本皇子略有耳闻,奉劝魏姑娘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因为自大妄为丢了性命。”
魏鸢强忍着撕破脸顶撞的冲动,冷淡的说道:“多谢四皇子提醒。”
若不是被秦国公府连累,外祖父一家怎么会落得男为仆、女为娼的下场。他有何脸面对她说教?
魏鸢越过侍卫,在楚靖彧的注视下走到杀手尸体身边半蹲了下来。轻盈的指尖撩起杀手的衣袖,刺眼的鹰爪瞬间映入眼帘。
果然是他。
丢了那么大的脸,若是没有任何行动,她倒觉得奇怪了。只是这一出手就要她性命的做法,着实够狠!
“殿下,是鹰爪!”站在魏鸢身边的侍卫抱着拳秉明道。
楚靖彧双眼一眯,冷清的嗓音不悦的说道:“魏姑娘惹得麻烦够大的。”
魏鸢偏着头看向楚靖彧,温柔的嗓音说着挑拨离间的话语:“殿下若是怕了,权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免得毁了大好前程。只是您杀了他的人,还望接下来多加小心。”
龙椅只有一把,作为背负血海深仇的皇子,她不相信楚靖彧没有夺嫡的野心。她虽然不知道上辈子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按照当时的局面来说,兵权在握的楚靖彧赢面巨大。
她不过是借助这件事,提前把他推到六皇子的对立面。比起元皇后一脉欠沈家的债,不过是九牛一毛。
“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贴身侍卫怒不可遏。
楚靖彧抬了抬手,制止了侍卫谴责的话语,凉凉的说道:“魏姑娘还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魏鸢勾起一抹唇角,欠了欠身子说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魏鸢告辞。”
用不了多久,六皇子就会查到是楚靖彧救了她,有楚靖彧这位握有实权的皇子在前面挡着,相信六皇子也没这份闲心继续对付她。
只是她该准备什么样的回礼,感谢六皇子今日的馈赠呢?
楚靖彧神情复杂的凝视着魏鸢离开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护送魏姑娘回去,别让她发现你。”
“是。”贴身侍卫抱拳应承,隐去身形快速向魏鸢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