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诞日的这天,气温是恐怖的零下四十五度。
齐乐人并不怕冷,意思意思披了件厚斗篷,免得太引人注目。他在冬日受洗仪式地点,观看隐修会的门徒们开凿冰河。八壹中文網
冰河泳道长达数百米,站在出发点往前看,尽头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冰十字架,在极夜的极光下巍峨耸立,宛如世界尽头的灯塔。
齐乐人从一名设计师的角度来分析,觉得这个设计非常有宗教深意,他完全能想象得到一个千辛万苦完成了冬日受洗的信徒,在爬上河岸目睹这座巍峨十字架时,内心将会感受到何等的震撼。
虔诚度+100,直接拉满。
兰斯也来观礼,向齐乐人报送了好消息:“宁舟通过上一轮的秘境考验了。”
齐乐人欣慰地笑了:“太好了。”
“走吧,起始点附近要清场了,我们去终点的十字架那里等他。”兰斯说道。
齐乐人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看见隐修会的修士们正在清理场地,参加冬日受洗的选手们正朝这里走来。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宁舟,不由笑着对他挥手。
宁舟一定也看到了他,但是教廷的风俗让他没有做出挥手回应这样的举动,而是远远地对齐乐人点了点头。
齐乐人放心地走远了。来到终点处的十字架下,他和兰斯聊起了冬日受洗。
“听说教廷还在圣城的时候,冬日受洗是一项大众活动?”他问道。
“是啊,圣城气候温暖,冬泳不算什么。你看看今天的气温,脱到只剩一条裤子跳进冰河里,这是真的会出人命的。”兰斯说着,面目狰狞地搓起了自己的胳膊,一副死也不脱的样子。
这不禁让齐乐人担心了起来,他本来觉得冬日受洗对宁舟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现在看着冰河里接二连三因为抽筋溺水等问题被修士们捞起来的选手,他又开始操心了。
“我的身体肯定受不了。”兰斯低声说道。
“不仅仅是身体,更重要的是信念和意志。如果心中没有一股执念,人就无法超越自己的极限。”齐乐人看着遥远的起点处,宁舟脱去了裹在身上的毛毯,露出少年人修长柔韧的身体,在冰雪中宛如雕塑一般。
寒风凛冽,他沿着冰雕的台阶走入了冰雪长河之中。
齐乐人屏住了呼吸,紧张搜寻着他在水中的身影,殊不知水中的宁舟也是如此。
太冷了,冷到极致之后,反而觉得水是温暖的,因为每一次浮出水面换气,都像是在极寒的地狱中受刑。每一口空气都如同刀刃一般冰冷锋利,他感觉自己换气时一次次结冰,又一次次在水中抖去皮肤上的霜雪。
他的同伴们一个个在极寒中失去了挣扎的欲望,任由寒冷带着他们沉没。
可他仍然渴望着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透过结霜的睫毛,看向尽头的十字架下那个翘首以盼的身影。
那一瞬间,温柔的爱意如同涌动的热泉,在他的心中融化,心脏深处似乎有什么深藏的力量,在一点点觉醒。
他一定要到他身边去。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忍受着血肉之躯被寒冷冻僵到麻痹的痛苦,奋力朝着终点游去。
每一次换气,他都看到他爱的人离他更近了,他逐渐能看清他的模样,看清他眼底的担忧,所以他要更拼命地到他身边去,像是跪在主的十字架下虔诚忏悔那样,用冻僵的手握住他的衣角。
最后一次换气,他已经来到终点前,筋疲力竭地浮出水面。
极寒在他赤()裸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他的发丝与睫毛上沾满了白色的碎霜,让这个蓝眼睛的少年宛如雪中的精灵,圣洁而美好。
他抬起头,虔诚地看向齐乐人,心中是无上的欢喜。
他完成了冬日受洗,在这场考验虔诚信念的试炼中,他没有想着他该信奉的主,他想的是他爱的人。
他笑了,喜悦的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与冰河、与汗水一起冻结成冰。
这一刻他做下了决定——他要背负着这份有罪的爱走下去,直到永远。
………………
齐乐人火速脱下斗篷裹住了宁舟:“冷不冷?”
“还好。”十六岁的宁舟声音沙哑。他低垂着眼眸,霜雪覆盖的睫毛间,依稀看得到他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里面涌动着无数情绪。
齐乐人直觉宁舟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不远处,隐修会的修士们朝他们走来,祝贺宁舟成为他们的一员。
“去那边的帐篷里换件衣服,再喝点驱寒的热茶,否则容易生病。每年冬日受洗之后,都有大量选手重病。”修士提醒道。
“嗯。”宁舟应了一声,回头看向齐乐人,“在这里等我,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齐乐人一愣,奇怪地问道:“你今天可以回家了?”
宁舟点了点头:“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回家。”
齐乐人笑了:“那太好了,省得我带着生日礼物去隐修会找你。”他都做好心理准备,要爬塔偷渡进去找宁舟了——顺便去塔顶赴一场没有约定却注定的会面。
宁舟走了。
齐乐人的斗篷裹在他的身上,长度只到他的小腿。他赤着脚走在雪地上,充满了力量感的脚踝如同霜雪一样莹白,留下的却是苦行者坚定不移的脚印。
漆黑的天幕间,极光如同海浪潮汐,莹绿色的光芒照耀着辽阔的白色冰原,既荒凉又美丽。
极光下的宁舟越走越远,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背影已经有了未来的轮廓,足以承担起沉重的选择。
他度过了痛苦迷茫的青春期,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
齐乐人万万没有想到,宁舟竟然生病了。
起初他还强撑着身体佯装没事,但是吹生日蜡烛时他咳嗽得停不下来,脸色红得不正常。
齐乐人觉得不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家伙,都快能煎企鹅蛋了!
他立刻把宁舟赶到了床上,几乎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宁舟就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齐乐人试着用重生本源帮他恢复健康,却意外地发现,重生本源在经过宁舟心脏的时候就被全部吞噬了,毁灭本源蠢蠢欲动,想要挣脱封印。恶魔之力在侵蚀他的身体,让他发烧不止。
齐乐人的神情凝重,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宁舟心脏里封印着三分之一毁灭魔王的结晶,但是现在封印应该很牢固才对啊,为什么毁灭的本源会溢出?是不久前酒馆里和恶魔战斗时留下的伤势吗?
难道必须要尽快凝结半领域,宁舟才能压制住心脏里的封印吗?
但齐乐人实在不愿意眼看着宁舟在注定错误的道路上蹉跎。
“哎……”齐乐人叹气,用冰块冷敷宁舟的额头,轻声问道,“我该告诉你真相吗?如果让你选,你会怎么选呢?”
不远处的桌子上,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快烧完了,齐乐人吹灭了蜡烛。
窗外雪花飘飞,纷纷扬扬的落雪中,齐乐人看到了那个信号——轻飘飘飞过的一只泡泡,它在风中载沉载浮,飘摇无着,最后轻轻地落在宿舍的窗前。
隐修会的那座高塔,在隐秘地召唤他,是时候去迎接那个秘密了。
齐乐人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压在了宁舟的枕头下。
“虽然画得没有你好,但是也还过得去吧。”齐乐人小声为自己辩解。
他有素描基础,但从前没有在这方面用心。为了画这幅画,他偷偷“作弊”,把在黄昏之乡时和宁舟合拍的照片拿出来,对着描,这才画出一副看得过去的画。还给画取名叫《致未来的我们》,来解释为什么画里的他们看起来比现在成熟。
“总算陪你过了个生日,可惜你病了,真是多灾多难啊。”齐乐人俯下了身,在宁舟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但不管怎么样……十六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宁舟。希望未来的每一天,你都比从前幸福快乐。”
齐乐人准备抽身离去,转身时却被拉住了衣角。
他浑身一震,猛然回过头。
宁舟闭着眼睛,脸颊烧得绯红,迷迷糊糊地说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即便是在烧得昏沉的时候,他的灵魂也预感到了即将分别的痛苦,试图挽留。
齐乐人迈不开脚步,心脏微微抽痛着,他也想陪在宁舟身边,一刻也不分离。
下一秒,他被宁舟梦呓一般的话语震住了。
烧得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的宁舟,呢喃着说出了本不该、也不会说出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齐乐人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他喃喃地说道,“但是这一次,我们可没有性别上的误会,我也没有追在你身后主动表白。所以为什么,你还是会‘明知故犯’呢?”
他回到宁舟少年时的回忆中,走的是友情路线,但竟然还是触发了感情线。他们总会相遇,总会互相吸引,最后互相成就。
病中的宁舟给不了他回答。
他混沌的意识深处,唯有来自灵魂的私语在回响: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