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押解队变成了送殡队。
李观棋打头,拉着三两马车,驮着三口棺材,赶往千峡。
等在那里的监隶司同僚试图接手马车,可都被他们严词拒绝。
最后的这段路,说什么也得陪着兄弟们走完。
临近京城,他们才在京郊找了座山头,将莫老七三位牺牲的弟兄安葬。
“千万别走太远,偶尔也托个梦来和哥几个叙叙旧。”
“一壶浊酒别嫌弃,等诛灭贼子,咱再用那些混蛋的头颅装上美酒,喝他个天昏地暗!”
一人一句,喝完掷杯,头也没回,大踏步下了山。
这是李观棋第一次来监隶司总部,漆黑的大门外,两侧是同样漆黑的围墙,门口匍匐的,则是两头狴犴雕塑,光是开门的沉闷机括,就让人心头发堵。
丈高的围墙之内,是一片楼宇林立,错落有致,暗合九宫。
走了一刻钟,李观棋也没看到驻地的尽头,眼前却多了座恢弘大气的宫殿。
那正是监隶司正殿!
一个头染薄霜的中年男人高坐上首,不声不动,却不怒自威。
只一个淡淡抬眸,便让李观棋浑身一僵,有种被施了定身术的错觉。
迎着那对深邃的眼眸,还有种突然被扒光衣服,曝在阳光底下的诡异感。
滴答,滴答……
时间突然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是对面那双看着这边的眼睛挪开,李观棋才浑身一轻,却险些没稳住身躯,下意识弯腰撑着膝盖,这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
啪,啪……
顺着下巴淌落的汗珠在地上染出一片斑驳,他才想起抬手抹上一抹。
入手却是一片湿润冰沁。
“见过都统大人!”深吸口气,缓过一口劲儿来,他把双手一合,弯腰施礼。
都统大人却没开腔,依旧悠闲地品着香茗。
沉默让大殿内的气氛异常压抑,甚至有一只无形大手,在紧紧攥着李观棋的心脏。
“剿灭魔徒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惶恐,未能按令将贼首押解入京已是大过,怎敢居功!”
“区区一个魔门亲传,算什么贼首?”都统笑道,“这样吧,即日起擢升百户,正六品衔,你觉得如何?”
监隶司不论品衔的只有密探和密使这些在暗地里活动,并需要严格保密身份的人。
但都统,四部指挥使,诸如千户,百户等,却是正经的武官。
李观棋本以为回来后遭遇的是一顿罚,却没想到现在反而捞了个官职。
“承蒙大人抬爱,但小子实力低弱,见识浅薄,只怕难当大任!”
短暂愣神之后,李观棋遵循了第一反应,那就是拒绝。
素来,官场的水最深,一不小心就会被溺死,他可还没活够!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都统放下茶杯,缓缓起身,“不骄不躁是好事儿,但是,事到如今只怕已经由不得你了!”
说着,都统大人缓步来到他身边,幽幽继续道:“你认为,堂堂太师会让自己的孙女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白白糟蹋?”
“我没有……”
“事实如何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此事。而你,只有两条路可走。”都统笑了,但笑得并不和蔼更不和煦,“要嘛死;要嘛爬到一个配得上唐丫头的位置!”
李观棋听得心头是寒气直冒,良久才小声道:“就没有第三条路?”
“怎么,你有心上人了?”
李观棋没有回答,但脑子里却有两道倩影不住变换。
看他失神模样,都统大人便洞悉了什么,笑着道:“真若如此,那你可得加倍努力了,想让唐丫头同意你纳妾,可不容易!”
李观棋脑门子一黑,暗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可和都统大人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
“这块牌子你拿着,官服我会晚点让人给你送去,现在你可以滚了!哦对了,出门的时候小心点,虽然不多,但在京城被敲闷棍的人还是有的!”
说着,都统顺手取出一块漆黑的腰牌扔出,不耐烦地把手一挥。
牌子和那块密使腰牌差不多大,但没有了那个“阖”字,多了一枚毕方纹样,身背三翎,羽末镌祥云,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怎么,还要我再招待你一顿晚饭?”
“不敢,不敢,这就走!”李观棋无奈把牌子收起,躬身退出大殿。
在同僚的引领下,他才成功转到监隶司大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跨步而出。
“本来只是当当探子,现在好,真进官场了,我怎就感觉脊梁骨凉飕飕的呢。”
用力耸了耸肩,他满脸苦笑,那颗心却沉甸甸的,就像在里面塞了只铅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之烦心事留到明天再想!”
甩甩脑袋,他决定去徐来酒家享受一顿美味儿,抚慰抚慰受伤的心灵。
可这还没走出几步路,他就猛地停下脚步,凝目回首,只看到一条疾影逼临。
“什么人?”手臂猛振,刚想出手,可眼前却突地一黑。
一口麻袋当头罩落,而后他便被制住穴窍,被人扛在肩上,一路飞驰。
透过麻袋细小的空隙能看到的,只有不断倒退的模糊街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噗通一声传入耳中,他不断变换的视界才终于重归稳固。
想要挣扎,想要开口说话,可用尽力气也动弹不了分毫,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就在他满心不安的时候,头上的麻袋被人蛮横摘落。
而后,他又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但立刻又被重重地摁了下去。
不同的是,刚才他好歹还是躺着的,可现在已经跪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张苍老的面容,脸色和头发一样宛若冰霜。
不过老者的头发只是白,脸色却全是冷!
甚至整个大厅都像结了冰一样,隐隐还能看到盘踞的寒气。
随身边男人点指在喉头一摁,解开封禁,李观棋才终于闷哼出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抓我干什么?”咳嗽两下,李观棋匆匆问道。
老者没有说话,但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怒喝。
“李观棋,你跑来我家干什么?”
伴随这个声音出现的,是唐凌霜漆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