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伴随着重症监护室里仪器平稳的声音,沈初缓缓睁开眼睛。
意识不似往日般飘荡浑噩,浑身上下弥漫的针扎般疼痛也完全消失不见,神思清明,这是她住进m国这家高端医疗研究所内状态最好的一天。
沈初心里明白,自己应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了。
“初初,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不同于以往她醒来时的惊喜,这一次,他的声音平缓,透着苍凉。
沈初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如往常般走向饮水机开始接水。
他又瘦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此刻更加锋利,眼窝泛着乌青,往日深邃漆黑的眼眸早已一片赤红。
“寅时,我不想喝水,陪我说说话吧。”
陆寅时的身形微顿,随即固执地接水,试好温度后插上吸管,然后动作熟练地将她整个人扶起,垫上枕头,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沈初浅笑,柔顺地低头喝了一小口水。
癌症早已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痛苦不堪,无法进食了。
“很甜……”
陆寅时爱怜地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乖。”
沈初笑得眉眼弯弯,今日她的眸光格外明亮,她随意地抬手将鼻间的氧气管拽下来。
陆寅时的眸色顿时变了,双手拉过氧气管就要给她戴上。
沈初却阻止了他。
“老公……”
陆寅时整个人霎时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叫我什么?”
“老公。”
几乎是一瞬间,陆寅时的眼眶顿时湿润,他们相识十二年,结婚五年,在病房朝夕相处两年半,她生死关头闯过四次,被下了二十三张病危通知书,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他老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眼泪落在沈初的手背上,滚烫热烈,痛得沈初心猛地一颤,在她的印象中,面前的男人向来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众人的众星捧月下长大,外表出色,智商超群,轻易便得了别人数百辈子积累都难以拥有的泼天富贵,从来是眼高于顶,不屑一顾。
他们的婚姻始于他的处心积虑不择手段,最初,她对着他从来都是一脸冰冷,无论他是哄骗讨好还是气急败坏,她始终紧闭心门,不为所动,后来……
后来她被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医生断言她活不过半年,她看着他好像疯魔一般,不吃不喝不睡,只用了短短两周的时间,就召集了整个世界内在这方面所有的权威医生,展开研讨,成立专门的研究所,辗转多方,寻医问药。
在第一期的放化疗期间,她瘦了十二斤,他却整整瘦了二十斤。
第二期化疗时,她整个人已经十分虚弱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他干脆把家搬到了医院里,衣不解带事事亲为地照顾她。
洗漱,煲汤,陪伴,散步。
每当她睁开眼醒来时,总能看到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两年的痛苦治疗,数次面临生死关头,他始终在她身边,给她陪伴和力量,爱情不知在何时早已悄悄降临,生根发芽。
只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的生命已至尽头,他的人生却还有漫长的几十年,无论有多少爱意和不舍都只能藏在心里,带离人世间。
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痛,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可以就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他会有新的爱人和家庭。
陆寅时,如果有来生,换我找到你,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沈初缓缓抬手擦掉面前男人的眼泪,纤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地开口,“老公,自从住进医院以后,每天都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今天我想任性一次,把这些摘掉好不好?”
陆寅时注视着她没说话,他们彼此都清醒地知道今天意味着什么。
良久,他缓缓起身,沉默又艰难地将她身上所有的医疗仪器设备摘除。
沈初揉了揉僵硬的手腕,“唔,还是这样舒服,我想安安静静地走。”
陆寅时身形一顿,声音低哑破碎,“外面,凤凰花开了…我抱你去看…好不好?”
沈初笑着点头,看着他从衣柜上拿出她往日常穿的那件红色披肩,披在她身上后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医院走廊里,瑞士籍医生herman看到这一幕,一脸惊悚。
mygod!
用中文怎么说来着,喔对,天要塌了!
凤凰花是沈初最喜欢的花,从她生病住院后,陆寅时就在整个医院种满了凤凰树,此时正值花期,红色的金凤花开得热烈明媚,格外动人。
沈初安静地靠在陆寅时的怀里,耳边是他心脏“扑通—扑通—”的鲜活声音。
“花真美啊……”
她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嗯,花很美……”陆寅时低声应道,“我的初初也很美……”
“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你都会来看我吗?”
陆寅时没有开口,她走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有以后……
沈初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爱她如疯似魔,狂热又偏执。
她若离世,他岂会独活。
她将手缓缓地放在他手心,“我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你说要送我一个愿望做礼物,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
“我要你每年的这一天来看我时都给我带凤凰花来……我要你……”
……活着……
沈初的话音未落,手已经重重地从他的手心垂落。
那一天,是医院里所有的医务人员都难以忘怀的一天,帝国首富陆寅时的妻子,病逝于午后三点一刻的凤凰树下。
他抱着爱妻遗体,一动不动地久坐于凤凰树下,直到次日清晨,那个一向冷心冷情的男人在那一天目断魂销,形同死人。
沈初死后第三天,帝都举行了偌大的葬礼,当天上午十点,“陆氏集团”遍布全球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有生意往来的客户,自动自发地默哀鸣笛,汽车、轮船、列车的汽笛声响彻云霄。
所有以沈初的名义捐助的希望学校和希望工程全部相关人员统一穿黑色服装,胸带白花。
整个帝国都沉浸在一种浓郁的丧葬氛围,举国哀鸣,不是国丧胜似国丧。
……
沈初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在病房里昏迷的时光,浑身上下疲累疼痛,意识飘飘荡荡,时而模糊时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