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坐在去元华寺的黑漆平头马车内,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天不好赶路,整个马车都有些颠簸不稳。
春晓替她捂着双手,低声的说:“委屈娘娘了。不过这回回去,元嬷嬷那边定然是瞒不住了,今儿奴婢虽陪娘娘出来,可那日元嬷嬷的话没有错,娘娘日后还是少于安王来往为好。”
萧鱼当然知道,只是这回情况特殊。她自己也就算了,若是连累了整个护国公府,那她的确是难辞其咎。不过今日这事儿,应当也不会有人发现,若是元嬷嬷知道了,只会替她拖延时间。
快要到城门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内萧鱼的身形不稳,就要往前栽去。春晓赶紧将她扶住。定神之后,春晓才朝着外面问了一句:“怎么忽然停了?”
车夫没有说话。
外面只有雨声和雷声。萧鱼一张脸冻得发白,想到了什么,抬手,将面前的马车帘子掀了起来。
前面就是城门,这会儿守城的侍卫比往常多了许多,雨水冲刷,便看到最前面,有一匹棕色骏马。
高大的骏马之上,是个身穿玄色锦袍、面容阴鸷的男子。萧鱼刚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猛然吓了一跳,才神情怔怔的看着他,几乎忘记了反应。
“娘、娘娘?”春晓在身旁小声的唤她。
萧鱼哪里知道,这事儿这么快就被薛战给知道了,而且居然还……萧鱼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将身子探了出去,慢慢的下了马车。身后的春晓也跟着急急下来,将伞撑到了她的上头。
风太大,伞根本不管用,萧鱼的发梢已经被打湿了。她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薛战,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萧鱼还未说话,就见那薛战夹紧马腹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猛然弯下身,就这般将她的身子捞了起来。
她是见识过他的力气的,那粗壮的手臂直接横在她的胸前,紧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闪现一幕熟悉的画面,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薛战揽在怀里,就这么被带了回去。
扑面的冷风夹在着雨水,萧鱼浑身颤抖,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素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裳。
等回了宫,进了凤藻宫的时候,薛战才将她放了下来。
萧鱼害怕的去看他:“皇上?”
他抓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将她丢在凤藻宫便迈着阔步走了出去。
萧鱼哆嗦着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坐了一会儿,才传来了一阵动静。她惊喜的转头去看,发现并不是薛战,是元嬷嬷和春晓春茗他们回来了。
元嬷嬷看到萧鱼脸色惨白,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对吩咐宮婢去准备热水,之后小心翼翼带着萧鱼进了净室。
泡在了热水中,萧鱼便听元嬷嬷道:“娘娘您不是答应过老奴,不去安王府的吗?怎么这回又……皇上他可是真动怒了。”
萧鱼哪里不知他是真的生气了?他脾气好的时候,便会对她小心翼翼,只有情绪失控了,就会不知轻重,那力气格外的大。刚才一路颠簸,她差点快被他勒死了。
一旁的春晓也小声的说:“奴婢听说,今日皇上刚刚定了平定西北的人选,霍霆霍将军和国公爷都主动请缨了,皇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对国公爷委以重任,让他当了此番率军的主帅,霍将军为副。”
萧鱼惊讶道:“此事属实?”
元嬷嬷也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萧鱼自诩的确不大了解他,可如今,却觉得他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他不是因为想利用他们护国公府,所以才表面示好吗?如今……那霍霆骁勇善战,是他的一名虎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交给了父亲,就不会有所担心吗?萧鱼有些不大明白,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哗”的一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元嬷嬷赶紧将她摁住,着急的说道:“娘娘,您受了寒,得泡一会儿才成。”
萧鱼摇头,说:“今日之事是我错了,便是此刻他正在气头上,我也得去见他的。元嬷嬷,你去准备姜汤,我要给皇上送过去。”
萧鱼自浴桶中起来,脸色尚不大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去见了薛战。
薛战正在乾和宫内。这是帝王寝宫,未大婚前,他大多留宿在此。成亲后,便很少来了。乾和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饰以金龙和玺彩画,菱葵隔扇门窗,殿内明间,设帝王宝座,很是气派。
萧鱼匆匆来了此处,便见那何朝恩就守在外头,才走了过去,说道:“何公公可否替本宫通传一声,说本宫想向皇上请罪。”
何朝恩见她的确来得匆忙,方才皇上冒雨骑马将她带回皇宫,此事他也是知晓的。
他点点头,这便进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朝着萧鱼道:“娘娘请进去吧。”他瞧着她的面色,想开口提醒,可话到了嘴边,想到她既这般快来了此处,应当是想好了应对法子,这才作罢。
她还怕他不肯见她。萧鱼松了一口气,便从身后春晓的手中将姜汤端了过来,亲自给他送进去。
她往里面走,入了帝王寝宫,便见有一高大身影坐与上首。
自然是薛战。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她过去,先弯腰行了礼,见他没有动静,才大着胆子起身,将手中的姜汤放于他的手边。然后才弯腰,跪于他的身前,说道:“臣妾知晓,今日之事,是臣妾做的不妥……”
薛战眉头一皱,他的确生气,可断断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示软。他心中有些动容,搭在膝头的手动了动,看到她静静跪在自己的跟前,才淡淡说道:“皇后为了大齐去祈福,何来不妥之处?”
如今萧鱼也没觉得他过分,毕竟的确是她有错在先。这回她没有再犹豫,抬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臣妾有错,假借祈福之名,实则去安王府看了病重的安王。”
薛战黑眸微沉,看着她:“你既想去看安王,为何不直接与朕说?”
她的确想和他说的,可是……萧鱼继续道:“昨夜臣妾也曾想过与皇上直说,只是臣妾忽然想起皇上对前朝之事有所介怀,安王的身份特殊,臣妾怕说了会惹得皇上不悦,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安王只是一个稚儿,昔日与臣妾有些情谊,如今他病重,性命垂危,臣妾不能不去。今日之事,都是臣妾一人所为,只希望皇上能饶过臣妾的娘家,此事与他们无关。不管皇上如何惩罚臣妾,臣妾都心甘情愿。”
薛战冷笑一声,说:“你是听说了朕命你父亲为帅,怕朕因你之事迁怒你的父亲,所以才如此急着过来请罪吧?”他顿了顿,又道,“……朕告诉你,朕向来公私分明,没有这么小心眼。”
……他的确是说中了。
萧鱼面色赧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惜命,但是若是因为她,害了整个萧家,那她是死不足惜了。现在想来,她自己死了倒是不打紧的,在叛军攻破宫门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与姑母一样,以身殉国了的。
萧鱼小声的说:“臣妾只希望……皇上不要再生气了。”
薛战看了过去。
见她身形单薄,裙摆静静的铺在地上,脸色苍白,倒是并未哭哭啼啼,只是一双眼儿泛着泪光,仿佛是真的知错了。
他虽气她欺瞒自己,可最令他生气的,并不是这个……
薛战沉着一张脸,双拳紧握,霎时青筋突起,看着她的眉眼,而后又缓缓的松开,最后冲着她说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