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凌跌坐在地上,村民们半包似的把他围了起来。所有人都举着火把,将他的脸照的透亮。
他像是无所遁形的逃犯一般,看着桑芜站在自己面前,审视犯人似的打量着自己。
“为什么总是要逃跑呢?”桑芜的嗓音带着些微的呢喃,疑惑又不解。
“一次次地抛弃我离开,果然是我对你太仁慈了吗?”
温凌浑身汗毛直立,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子,又要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脚踝被扭了一下,此刻轻微的行动都带着钻心的疼痛。
温凌脸色苍白,走了没两步又摔了下去。
不能留在这里...他认识的桑芜明明不是这样的...
桑芜冷眼看着温凌跌倒又爬起来,如此反复,直至浑身充满泥泞,狼狈不堪。
“还逃吗?”站在温凌的面前,他看着温凌脸上沾着灰土,问道。
温凌抹了把脸,眼底带着泪意:“我的弟弟还等着我回去救他的命,我不能留在这里。你放我回去吧,求求你了!”
桑芜抿了抿嘴唇:“你抛弃我,只是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什么...”温凌的脑袋‘嗡’一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
桑芜蹙眉,眼底带着些许冷意:“你的父母未曾告诉过你?”
温凌的心忽然开始疯狂跳动起来,心底无声叫嚣着‘不要听!’
可脑袋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桑芜的脸上。
“你的父母并非你的亲生父母,你的弟弟才是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温凌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脑子里闪过父母那些刻薄又刺耳的话,温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曾经他只是告诉自己,虽然父母说话刻薄,从来都不曾关心过自己,可无论如何他们也是自己的父母,是不可分割的血缘。
所以心里再难过,他也还是会按时给弟弟寄去医药费用。
他总想着等弟弟好了,或者自己再大一些,没准父母就会认可自己。
怪不得...
他们永远都不会认可自己的。
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这个家庭的累赘与压力。
能给他们分担一些弟弟的医疗费用,那是自己应该做的。
温凌轻轻笑了两下,笑着笑着,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他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冷落,自以为是的坚强和隐忍,在真相被揭露的这一刻似乎都成了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温凌哭的伤心极了,他坐在地上拼命地抹着眼泪。
“如果你不告诉我,最起码我还可以骗我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值得的。”
桑芜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自欺欺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碎梦一场,现在你已经清醒,又何必执迷不悟?”
“温凌,外面的世界不值得你留恋,和我待在这里不好吗?”
温凌的手微微垂下,他任由桑芜为自己擦掉眼泪,没有反抗。
“要跟我回去么?”桑芜朝着温凌伸出手,指骨修长如玉一般,仅仅是停滞在空气中都带着别样的赏心悦目。
温凌怔怔的看着,随后缓缓把手搭了上去。
柔软白皙的小手被那双大手用力握住,随后拢在掌心。
温凌忽然‘嘶’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对着桑芜开口道:“我脚扭了。”
桑芜把人打横抱起,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村民;:“有劳各位今晚帮忙,改日我会为大家登门祈福。”
村民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淳朴又热情的笑:“都是一点绵薄之力的小事,能帮上大人就好。”
温凌被桑芜搂在怀里没有说话,他只是听着村民们对桑芜近乎狂热的追随和崇拜。
似乎所有人对桑芜的话都当做圣旨一般来完成。
即便是这样兴师动众地找一个外族人,他们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疑惑。
只要是祭司大人的命令,永远都是对的。
温凌垂着眸子,脑袋里一片混沌的复杂。
他真的要永远都留在这里再也不出去吗?出去了又有谁在等着自己呢?
他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留在那个家庭也只是累赘而已。
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弟弟垫付医药费。
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啊,他的人生不是为了别人服务而存在的。
温凌一下就陷入了迷茫。
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他了。
大山那一边的世界,除了自己的媒体账号外,就只有齐落思最近联系过自己。
可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泛泛之交,他不希望齐落思因为和自己关系好一些就被迫受到这种牵连,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是了,外面没有人再值得他去挂念,留在这里,最起码还有热心淳朴的村民,还有桑芜。
起码他是爱着自己的。
这么想着,温凌终于放松下来了身子,彻底依偎在桑芜的怀里。
察觉到温凌的变化,桑芜微不可查地牵了牵唇角。
晚上,温凌洗干净澡坐在桑芜的床上愣愣出神,他看着风光霁月的桑芜,一时间有些难以和第一次见面的他重叠上。
此刻的桑芜眉眼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温凌抿了抿嘴唇,语气中仍然带着不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
桑芜把人搂在怀里,轻轻闻着他发丝里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那晚的兰韵花很美,又或者在篝火宴会时的你笑的格外的漂亮。”桑芜的嗓音很淡,却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似乎真的开始离那个清冷到不近人情的模样越来越远了。
站在神坛之上的位置是无数年的孤寂,如今他尝到了情欲的禁忌,自然不愿再松手放过。
“你呢?可曾喜欢过我?”桑芜反问着温凌。
温凌有些羞涩,耳尖上带着一抹娇憨的绯红。
“我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只不过后面一点点接触,我发现您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遥不可及。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所以我刻意和你保持了距离。我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拉下神坛,我希望我心中的的桑芜,永远都是风光霁月独一无二的神明。”
温凌说得很认真,他发自肺腑地将自己心中那些辗转酸涩的情绪吐露出来。
桑芜轻轻吻了吻温凌的嘴唇,柔软又甜蜜的气息将他裹挟。
“我的信仰早已不仅仅是神明。”桑芜这么说着,温凌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
第二天一早,温凌便被吵嚷的声音叫了起来。
尤吉看着还睡眼惺忪的温凌,叹了口气大声道:“快别睡了,醒醒!!”
“今天可是你的祭祀礼,是要焚香拜神的。”
温凌揉了揉眼睛,对于尤吉的话还没理解完全。
“焚香拜神?”
尤吉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是把人从被窝里拽起来,随后好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对着温凌一通收拾。
等温凌回过神时,他已经穿上了苗族祭祀时才会穿的庄重服饰。
银器有些重,走起路来清脆的撞击声格外悦耳。
他被人们一步步牵引着走出院落,直至村子正中央的那个大广场上。
跪在地上,温凌被尤吉教着磕了个头。
随后又进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之中。
暗室内有袅袅的熏香,味道沉稳怡人。
温凌坐在软垫上有些昏昏欲睡,直至有人将他轻轻抱起时,他才清醒过来。
“焚香礼已成,踏入池子中沐浴两个小时,此次祭祀大典就可以结束了。”
温凌听话地在池水中坐了下来,温热的水源在皮肤表面覆盖,舒服极了。
他眯着眼睛靠在池水边,桑芜就这么站在上面看着温凌。
恍惚间,温凌似乎做了一个沉长又光怪陆离的梦。
不,与其说是梦,倒更像是一场回忆。
他看着福利院门口的牌匾,只觉得脑袋有一阵刺痛。
福利院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儿,赫然就是儿时的自己。
门口走进来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直接进了院长办公室内。
温凌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的父母。
“院长,我妻子被查出来不孕不育,我们希望可以在这里领养一个孩子,我们一定当他是亲生的一样对待。”
“温凌那孩子不错,刚好你们也姓温,和那孩子有缘。”院长看着孩子们的大合影,把照片抽出来指了指照片上唇红齿白的小孩子。
夫妇二人一看,连连点头:“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合我眼缘。”
“不过那孩子来的时候出过车祸,被遗弃在这里的。他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夫妇二人一打听,更高兴了:“失忆了不要紧,以后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了,他不需要记得以前的不愉快。”
温凌站在梦境的彼岸,冷眼看着他们巧舌如簧地说着一切。
伤口被用力撕扯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嘲笑自己当初可笑的付出。
所有的答案似乎在这一刻全都明朗了起来。八壹中文網
冥冥中,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再询问自己。
“异乡人,你可还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