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散落在脚边,滚得到处都是。
桑芜微微垂眸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珠子,薄唇微抿,叫人看不出情绪。
这珠子自他出生时便佩戴在身侧,他是苗族的祭司,是唯一可以倾听神明的存在。
他佩戴这个串珠为的就是斩断情丝,把这一生都供奉给自己的信仰。
如今串珠断了。
“祭司大人,我来接您去吃饭了!”尤吉轻轻叩门,却没有进来。
神殿只有祭司和重大的节日才会让他们进去,平时任何人都是不能进入的。
桑芜抬起目光,冰蓝色的眸子再一次恢复了淡漠。
“进来吧。”
尤吉一愣,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祭司大人居然让自己进神殿!!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不敢犹豫,尤吉连忙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冒犯了,祭司大人。”尤吉恭恭敬敬地对着神像朝拜,随后垂下目站在一旁。
忽然,他看见了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玉珠。
“玉珠碎了!”尤吉与语气惊讶,他顾不得失礼,连忙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将珠子捡起来。
这串珠从自己小时候起就看见祭司大人在身上佩戴,无论是平日还是祭祀,他从未离过身。
“这可怎么办?祭司大人您的串珠是用什么线穿的啊?我再去帮您找根线把他穿上。”
桑芜看着尤吉手中捧着的玉珠,语气淡淡:“不必。”
这世间已经再没有可以将串珠复原的绳线。
“那,那这个怎么处理啊祭司大人?”尤吉手中捧着珠子,像是在拿着一块烫手山芋。
这是祭司大人的东西,不能随意扔掉的。
“便放在神像的下面吧。”
尤吉手脚麻利地把串珠放在神像下面,又拜了拜。
“我们快走吧祭司大人,大家都已经到了!”
今日是寨子里的篝火节,为了庆祝他们的丰收以及感谢祭司大人对他们的庇护。
桑芜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尤吉带路。
尤吉对于桑芜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扭过身子走在桑芜的前面为他带路。
在他们的眼里,祭司大人就是神明在人间的分身,他本就是神明。
神明怎么会有喜怒哀乐呢?他会占卜会救人,用蛊也是一流,尤吉从未见过比桑芜更加完美的存在。
在他眼里,桑芜就是不可亵渎的神。
............
温凌自道观回来以后,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他反复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巨大的姻缘树下,他在等待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姿欣长,与自己仿佛相隔万万里,遥不可及。
为什么要等待他呢?为什么这个人手中的红线会和自己跌手腕拴在一起呢?
不知道。
在苗寨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温凌逐渐淡忘了那里,开始回归于平庸且忙碌的生活。
他之前的澄清因为意外再度爆火,甚至引来了许多记者的采访。
最后,温凌无奈地又一次在网上发布了一则公告。
【这段时间的澄清和现在四起的谣言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困扰。我的本意只是给大家报个平安,我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我的这次出行也有些过于莽撞并不成熟,所以才会不小心从山上跌落。如果要是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诡异事情,那我想应该更多的是出自于每一个人都口中,谣言大多似是而非,网络总是虚拟的,希望大家可以热爱生活。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温凌把打号的这一大段文字发在了自己的账号上。
他要保护那个地方,也要保护自己。
温凌关了手机,不再去看他们的评论。
最近频繁的做梦已经让他有些精神恍惚了。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有太多次他几乎无法辨别究竟是站在姻缘树下的自己是梦,还是躺在出租屋里睡觉的自己是虚妄。
煮了一碗泡面,温凌小口小口地吸溜着。
滚热的汤面涌进胃里,温凌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些许落实的感觉。
不是做梦,他正在忙碌自己的生活,努力又平凡的活着。
‘滴滴滴滴’
电话在桌面震动发出声响,温凌拿起电话一看,没有备注。
但他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喂。”
“我说你这个月死哪去了啊?你弟弟的住院费都快交不起了,你还有心思跑出去爬山?!你是不是就像看着你弟弟死啊!早知道有你这么个玩意,你还不如就从山上摔死算了!”
温凌听着电话里妇人刻薄又恶毒的话语,攥紧了手机。
他不能理解,明明都是孩子,为什么他永远都要成为弟弟的影子呢?
弟弟的身体不好,他这么多年一直勤工俭学每个月都会给他寄去医疗费用。
可一个在校大学生的兼职能有多少钱?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的父母没有给过自己一分钱,关爱和照顾永远都只会落在弟弟身上。
比起哥哥这个名号,他似乎更像是一个替代品。
“赶紧的,把这个月的住院前转过来!”
温凌咬了咬嘴唇,嗓音有些发抖:“我这个月出去爬山是为了录素材,从山上掉下去失踪了整整三天,你打电话过来问都不问。是不是我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弟弟续命?”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跟你爹给你养这么大,你居然跟你弟弟攀比?!我告诉你,你要是明天不把钱打过来,就当我没你这么个儿子!”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温凌有些脱力。
他收起手机蹲在地上。
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一点余额,温凌给自己留了一千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都给父母转了过去。
他深知自己的父母有多么偏心刻薄,可他的弟弟没有错。
那个单纯的少年总是会给予自己连父母都没有过得关心。
他不能放弃弟弟。
可是自己有错吗?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温凌又一次想起了在苗寨时的日子。
那是自己为数不多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不需要面对家里的苛待,没有任何工作压力,每天的日子都简单纯粹,大家都在努力生活。
可是这件事情还是存在着太多的疑点了。
尤吉和摇芳他们看见自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意外,他们绝不是第一次见到外族人。
那么,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些外族人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呢?
是和自己一样意外摔进去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时间又怎么解释?
他确确实实在那里生活了三个月,可爬出大山的时候,,外面的搜救队却一口咬定自己只失踪了三天。
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温凌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他洗了个澡,随后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
粗壮的姻缘树和以往有些许不同。
温凌做了许多次这个梦,如今站在这里时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
看着周围朦胧地雾气,不知道为什么,温凌总觉得自己今天还会看见那个人。
果然,抬起头似有感应般转过身子。
在不远处的圆拱门下,正站着那自己看了无数次的人。
“等一等!”温凌鼓起勇气出声叫住他。
那人身形微微停顿,随后又一次要离开。
温凌脑子一热,忽然伸手用力扯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
就这一下,原本只是松松垮垮系在手腕上的红绳忽然剧烈收缩。
温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红绳甩了出去。
他落在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清冷又带着雪松的淡香。
“对不...”温凌下意识道歉,话语却又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明明离得这样近,也还是看不清吗?
不知道为什么,温凌的心中涌起一股失落感。
两人的拥抱如蜻蜓点水,男人将他扶稳后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疏离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温凌看着他穿着的衣物,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冰蓝色的眸子和美到不可方物的脸几乎瞬间就侵占着脑海。
“总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温凌这样说着,也向后退了半步。
他和面前的人虽然系着红绳,可对方既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他就不能再不礼貌地缠着人家了。
“刚刚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想要冲过来的。”温凌道完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淡淡散去。
而那个模糊的身影,也如烟雾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睁开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温凌拉开窗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
桑芜从自己的床上睁开眼,卧室里还燃着安神的香薰,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子冷清的味道。
他回想起在姻缘树下的那个身影,薄唇微抿。
温暖又柔软的身体如云一般落入自己的怀中,明明只是离魂,却让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拥抱。
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串珠,桑芜的眸子暗沉。
干净的眼底染上了微不可查的杂质。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成为神明。